重新认识罗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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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振宇/图源:百度百科

本文表面上是在写罗振宇,实际上是在写这个时代,以及在时代冲击下,内心深处灵魂交战的你我。

我希望以罗振宇为一个标本,来探讨一下,人,至少是某一类特殊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有着怎样的纠结?

我们应该以一种怎样的姿态生存,才能获得内心的自洽?

在“谋食”与“谋道”之间,能不能有一种平衡?

以及最后,一个人活在世俗之中,能不能真正获得自由,如果能,又该怎样做?

1

先讲两个故事。

故事一:晋朝有个人,名叫王徽之,他有个朋友叫戴逵,两家相聚几十里远。

有天晚上,天降大雪,王徽之喝酒吟诗,突然很想念戴逵,于是就命令仆人备船,连夜去看朋友。

冒着大雪行了一晚上船,好不容易到戴逵家门口,天都已经亮了,王徽之说:回家吧。

于是连门都没敲,就又坐着船回去了。

有人问,为啥不进去?

王徽之说:我本乘兴而来,现在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故事二:晋朝有另一个人,名叫张翰,他本是苏州人,在洛阳做官。

有一天,秋风微起,黄叶飘落,张翰不禁怀念起家乡的美食:莼菜羹,鲈鱼脍。

他叹道:人活着,重要的是顺应自己的心意,怎么能跑到几千里外追求名声与爵禄,被官职所羁绊呢?

于是当即辞官,回老家去了。

这两个故事,一个叫“雪夜访戴”,一个叫“莼鲈之思”,它们发生的年代,大约距今一千七百年;记录这两个故事的书,名叫《世说新语》,大约成书于一千六百年前。

除了专业人士或者特别感兴趣的人士,我们大多数人完全不知道王徽之和张翰是谁,他们一生中有什么事迹,创下过什么丰功伟业。

但历史流传下了他俩的这两则小故事,不仅在中国古代被无数文人传颂,而且在今天,我们读到,依然会感受到心灵的触动。我相信你刚才读到的时候,心里一定也有某个柔软的地方,似乎被轻轻碰触了一下。

为什么我们会被这样的故事感动呢?为什么它们能够千古流传呢?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故事,代表着人类久远以来的梦想,那就是拥有心灵的自由与行动的自由,可以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去过一生。

也因此,这两个故事就具有了穿透时间的美感。我相信,即便是再过一千年,它们依然会在人类世界中流传,依然会打动那些苦恼于“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的青年与中年。

故事讲完了,现在我们回到现实。我想问一个问题:现代社会,还有没有类似这样的古人之风?如果你看到一个人有“雪夜访戴”“莼鲈之思”这样的行为,你会对他产生一种怎样的感觉?

我喜欢这样的人,因为我觉得他们挺有意思的,他们所做的,其实是我所向往的事。

现在讲回罗振宇。

罗振宇小时候成长在安徽芜湖,十六岁上大学才离开,后来在北京工作。

有一次,他突然非常想念家乡的小笼汤包,这种思念是如此不可遏止。于是,他从北京开车,一脚油门,跨越一千一百公里,回到镜湖边,找了一家小笼汤包店,吃完后一抹嘴,又一脚油门干回北京。

坦白讲,我对罗振宇的印象,深受这件事的影响,因为在我的心目中,这就是“魏晋之风”。

此后我还知道,罗振宇大学时暑假不回家,而是每天在宿舍抄《史记》。后来在中央电视台工作时,有时困了,他就会大声朗读《古文观止》来提神。

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多少人,会有这样的情趣。或许有很多,但是我没有缘分见到。而在罗振宇身上,我见到了。

这件事影响了我对罗振宇的整个判断。因为喜欢这样的行为,我自动给罗振宇蒙上了一层光环。可能很不客观,但却真实。

今天的整篇文章,其实都和这种影响有关。


2

罗振宇是一个充满争议的人,也是一个曾经无比纠结的人。

他的全部争议和他内心曾经的全部挣扎,最终其实归结到一个问题:我究竟是一个读书人,还是一个商人?

这个问题更深的含义其实在于:我对社会的价值,以及我自己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这不仅是罗振宇一个人的问题,也是我们每个人都面临的问题。因此,了解罗振宇的纠结及其结果,或许会对我们有些启发。

对古代人来说,这个问题很少成其为问题,因为古代社会,个人的价值和意义,是由上帝、天理、天命等超自然力量赋予的。

但是,自从在西方“上帝死了”,在东方“打倒孔家店”之后,寻找个体价值与意义的责任,就落到了我们每个人自己的肩上。

而遗憾的是,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没能找到自己的价值。因此,我们感受不到生活的意义,似乎人生就是一场无奈的旅行,人们为几两碎银而忙忙碌碌。好不容易闲下来时,感受到的,却不是放松、幸福,而是焦虑、无聊、空虚、痛苦。

另外少部分人,试图给自己所做的事情赋予价值,让自己感受到人生的意义。但内心深处,他们又不敢肯定这事是不是真的那么有价值,从而处在极度的拧巴之中。

当对自己的身份和价值认同还没有获得内心的自洽之前,这些人会比没找到价值的人更痛苦。

罗振宇有好几年的时间,就处于这种痛苦之中。

此前他以为自己是一位读书人,人生的主要目的就是获取知识,传播知识。他最大的快乐就是别人认为他有知识,有智慧。

直到有一天,他开始创业。

从此,他就开始面临读书人与商人之间的自我认同问题。

当商人本来没什么,商人只不过是与读书人创造价值的方式和评价的标准不一样而已。但在中国长久以来的传统中,读书人却不这么看。

读书人认为读书比经商更高贵。说一个读书人是商人,对读书人来说是一种侮辱。你可以认为这不对,但每一个读书人,骨子里都是这么认为的。

这种传统能追溯到孔孟的时代。孔孟儒学的关键议题之一就是“义利之辨”。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读书人追求的是成为君子,而君子追求的义而不是利。如果去逐利,那就是自居于“小人”之列了。古代四民“士农工商”的社会层级,士在最高一层,而商在最低一层,士是看不起商的。

即便我们已经生活在新时代,搞市场经济已经三十多年,很多商人如宗庆后、任正非等也在中国社会获得了很高的社会地位,但是当一个读书人要成为商人时,他依然会感觉很别扭,并产生身份认同的危机。

因为这意味着他追求的东西将不再是知识与智慧,而是金钱;他产生价值的方式也不再是传播知识与启迪智慧,而是做生意赚钱;社会对他的评价标准也不再是他有没有知识,够不够智慧,而是他有多少钱。

当一个读书人成为商人,他要去适应新的评价体系,而在这个新的评价体系里,他所看重的知识与智慧似乎一文不值时,他就会感到痛苦不堪。

为了适应新的评价体系,原来的这位读书人,就要放低身段,从高高在上的“老师”,变成把顾客当上帝的商家,变成卑躬屈膝的乙方,甚至要采取很多原来瞧不起的、不那么体面的方式去赚钱。

罗振宇做了罗辑思维后,尤其是成立“思维造物”公司,开始自己当老板后,就面临着这样的心理困境。

为了摆脱这种心理困境,罗振宇不断地寻找理论依据,并强行去说服自己是个商人。同时他还在对外表达的场合中,一再强调自己的商人身份。

他的创业搭档脱不花的一句话,给了他很大的心理支撑。脱不花说:挣钱光荣。

这对罗振宇来说是一个颠覆性的观点,从他自己的心里是绝对长不出来的。这是罗振宇人生中一个代表性的时刻,帮助他完成了从读书人到商人的蜕变。

后来,他一直用这句话来激励自己。

在“挣钱光荣”旗帜下,罗振宇发现了一个新大陆,原来,把脸面放下,就能赚那么多钱。罗振宇沿着“挣钱光荣”的口号,发展了一套新理论:

做生意挣钱,不管他人,是最有尊严的生活;自己养活自己,对身边人负责,是最高的荣誉。我们中国的生意人其实是缺乏这种道德自信的,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我罗振宇对这个社会最大的价值,不是挣多少钱,而是帮一代生意人确立道德自信。

今天来看罗振宇曾经的这些话,会觉得很可笑。毫无疑问,罗振宇太看重这个事,也太高估自己了。

商人的道德自信,从来都不需要读书人来帮着树立,自从中国进入市场经济以来,这个社会对金钱的崇拜,早就已经建立了。哪怕是那些卖大力丸的、搞传销的、收智商税的商人,都不会觉得自己没有道德自信。所谓的商人没有道德自信,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

只有极少数像罗振宇一样,骨子里认为自己是个读书人,但是在时代与命运的推动下,不小心成为了商人但又感觉不自洽的人,才会有这种道德疑虑。

而且罗振宇那一套话语,任何一个资本家,都能比他讲得更好,更透彻,因为人家是出自骨子里的信,而罗振宇只不过是从理性上去说服自己信。即便从读书人的角色来讲,马克斯·韦伯,安·兰德这些人,岂不是比罗振宇讲得更好?

不管怎样,罗振宇用“挣钱光荣”“商人要有道德自信”来给自己鼓劲,但这种想法走过了头,又变成了一种极端,那就是,为了挣钱,做了很多原来的罗振宇绝对做不出来的、不那么体面的事情。例如接一些有问题的广告,把网民当傻子玩,策划一些过分的营销等等。

这让罗振宇在网络上的形象迅速异化,成为了中国互联网上最有争议的人。有多少人支持他,就有多少人骂他。

渐渐地,罗振宇和这个世界,形成了一种强烈对抗的敌意,他的内心越来越对世界充满着不满与防备。他认为自己是丛林里的猛兽,而骂他的人,只不过是叮咬猛兽的蚊虫。他瞧不起这些蚊虫,但是又不胜其烦。

这种心态,淋漓尽致地展现在许知远采访罗振宇的第一期十三邀节目里。那里面,罗振宇眼露凶光,面目狰狞,语气充满着傲慢、牢骚和嘲笑。他仿佛是一个堂吉柯德,而广大批评他的网友,则像那架风车一样,成为罗振宇试图打倒的对象。

他把情怀和理想主义踩在脚下,把唯利是图的商人捧上神坛。他甚至把自己自污为奸商,声称,奸商的面貌我已经自我夸大了,已经呈现给市场看了,就这样了。

这一期节目的影响力之大,影响流传之久,是罗振宇始料未及的。后来的罗振宇,很大程度上,就被定型在这次访谈展现出来的形象上——罗振宇,一个赚钱不要脸的奸商。

但这种刻意营造的形象,恐怕也并非真实的罗振宇。或者说,可能只是那个时候已经异化而不自知的罗振宇。

日后来看,罗振宇的这种表现,与其说是一种暴露,不如说是一种宣泄和自我壮胆。他从读书人转型为商人,但是又承受不了这种身份转变在受众眼里毫不掩饰的鄙夷,以及由此带来的失望和辱骂。他感到委屈和愤怒,所以需要宣泄;同时又感到惶恐和不安,所以需要壮胆。

他要让自己当一个合格的商人,要以商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要为自己鼓劲。但是面对外界的疑惑、嘲讽甚至敌意,他要去防备。他为了捍卫自己新的商人的姿态,拼命说出一些故作的狠话。

同时,罗振宇拼命给自己做这样的内心建设,拼命向外界传达这样的信号,也有从功利角度的算计:其一,卸下自己的心理负担,心安理得地去做某些纯粹只为赚钱,而没有任何其他社会价值的事;其二,通过切换成相对低道德标准的人设,降低外界对自己的道德预期与要求,以便于更好地控制“人设崩塌”“舆论翻车”的风险。

从后来得到的发展来看,功利的算计这一点,他们成功了。但是没想到的是,罗振宇将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此后很多年,他的内心都在为这段经历而还债,他的个人形象也因为这段经历的影响太深而一直深陷泥泞。

事实上,从2016年下半年起,罗振宇和得到,就悄悄开始了一系列的改变,罗振宇逐渐在退出商人的角色,回归读书人的定位。

也就是说,他不再以营收、利润、市值这些东西来定义自己的价值,而是致力于做一些真正对社会有益的事。

那一年,罗振宇的双胞胎女儿思思和维维出生。

当一个人成为父亲时,他考虑问题的方式,必然会发生改变。例如,以前可能会觉得,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但是有了儿女,他就会想到,不行,我的孩子还要在这个世界活很多年呢。

当罗振宇跳出只想赚钱的商人身份,开始思考自己能为世界做一点什么时,他猛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我们处在一个剧烈的文明级别的大变革之中,而他的“得到”公司,也许有机会在这个大变革的洪流中,承担一部分的历史责任,并在文明史上留下自己的脚印。

这才是能让罗振宇夜不能寐,心跳加速,浑身颤抖,生死以之的东西。


3

人类文明出现之后,知识的传播方式,发生过几次变化。

太初时期,人类还没发明文字,知识只能通过口耳相传。但这种方式效率很低,信息丢失率太高。部落里好不容易出了一位智者,获得了某些有用的知识,但是他只能说给本部落的人听,听的人还不一定能记住,记住也会忘记、会曲解,或者突然经历什么灾难而死掉,知识就很难准确、完整、持续地传下去。

后来,人类发明了故事,例如神话和传说。人们喜欢听故事,而且更容易记住。很多知识就通过故事流传下来。

再后来,人们把故事编成诗歌。韵律化的方式,更方便人们的记忆与传播。于是有了《罗摩衍那》《周南》《召南》《荷马史诗》。

但总体而言,上面这些依然还属于口耳相传。信息密度小,还容易丢失。我们不知道有多少曾经流传一时的故事、民歌、史诗没有流传下来,而他们中所蕴含的丰富的知识与智慧——其中可能有无数真知灼见,都随风而逝了。

后来有了文字,局面就为之一变。文字能穿透时间的侵蚀,让知识与智慧代代相传。中国古代说:苍颉造字,百鬼夜哭。因为原本属于上天和诸神的力量,被人掌握了。

由于有了文字,文明开始加速发展。后世评价某一个历史时期特定国家或地区文明的开化程度,文字是一个重要的评价标准——如果一个文明连文字都还没有出现,我们便会认为还处于蒙昧之中。

但用文字来传播知识与智慧,也有重大的问题:它的获取门槛太高了。

在古代,文字只能刻在骨头、龟甲、石碑、泥版上,只能用于记录当时人们认为最重要的信息。后来有了绢、莎草纸、羊皮卷、竹简,到最后终于出现了纸,能记录的东西就多了起来。

但依然存在问题——解读这些文字,需要长期的专门训练,只有极少数人才有空闲、有机会掌握这门技术,例如贵族、儒士、宗教里面的祭司和僧侣。掌握识字能力的人,就掌握了知识的传播和信息的流动,从而牢牢掌握着从世俗到宗教的权力。

孔子之所以如此伟大,原因之一就是他把原本只属于贵族和儒士才有机会接触的“神的奥秘”,向平民阶层开放了,他把知识的火种从天国盗下来,传给三千弟子,再通过三千弟子洒向广阔的人间。

印刷术的出现让知识的传播进一步加速。先是雕版印刷,后来是活字印刷,终于到最后发明了专门的活字印刷机。

在中国,这位英雄是毕升。他让中华文化的传播从北宋开始有了一个大的飞跃。我们今天能看到那么完整、丰富的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苏轼等人的文章和诗词,就是因为活字印刷在那时候兴起,使得保存知识的成本急剧下降了。

在西方,这位英雄是古腾堡。他发明的古腾堡印刷术,给西方文明插上了翅膀,让在极少数人那里流传了上千年之久的知识与智慧——从古希腊、古罗马的哲学、戏剧与自然科学,到基督教的经书,开始大范围向社会传播。

当更多的人开始阅读苏格拉底和亚里士多德,理性就开始熠熠发光;当更多的人不再通过神父去了解上帝的教诲,而是可以自己直接去看《圣经》,与上帝直接对话的通道就向普通人敞开。

于是,文艺复兴开始了,宗教改革开始了,再后来,工业革命开始了。

梳理完这个脉络,我们便会理解到,古腾堡印刷术的发明对人类文明有多大的意义。

再后来,人类文明在知识传播领域又有过几次“古腾堡时刻”:电报的发明,留声机的发明,电影与电视的发明,到最后,互联网的发明。

现在,人类终于全面进入到智能手机和移动互联网时代。手机成为我们获取信息的主要工具,在经历了主要靠文字来传播信息的低网速时期后,随着4G、5G和wifi技术的进步,音频和视频逐渐取代文字,成为人们获取信息的主流方式。

当眼睛可以解放的时候,我们看视频;当眼睛要干别的事情的时候,我们听音频;大多数人只有网络不好或者不方便看视频听音频的极少数时候,才会通过文字去获取信息。

不仅闲暇时获取信息的方式变了,连主动学习时获取信息的方式也变了。尽管由于习惯与传统,学校里的知识还大量通过文字来传授,但人们在学校之外的学习,越来越多地变成了通过音频和视频进行。

当我们要学一个什么东西的时候,我们会在B站、在慕课、在视频号、在抖音、在小红书、在Youtube等网站去搜索,而不是去买书——如果你觉得“没有啊,我还是主要通过看书学习啊”,那只能说明你是人类中极其少有的坚守传统的读书人,但要知道,你并不是主流,看视频的群众才是。

在知识的传播上,这其实就是又一个“古腾堡时刻”。

如同古腾堡印刷机出来之后,当时的人们认为重要的知识都会以古腾堡的方式重新印刷一遍一样,今天的人们认为重要的知识,也都会以音频和视频的方式再重新录制一遍。

罗振宇就是这样认识时代的变迁,以及这样给他们的公司和事业赋予意义感的。在内部讲话以及外部采访中,罗振宇一次又一次谈到“古腾堡时刻”,以及得到公司在这样的重大历史时刻能够抓住的机遇及创造的价值。

有了这个认识后,他对自己以及公司的评价标准又不同了。以前是一切以钱来评价,以数据来评价。2017年起,他的态度是:“去他妈的数据,去他妈的市场,我根本就看都不看。”

不看数据,不看市场反馈,那看什么呢?

他更看重的东西,变成了想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一点什么。

例如,得到做的付费课程,选课的标准不再是一份课程预计能卖多少钱,而是这门课程是否有存在的价值。得到上线了大量的伦理学通识、天文学通识、化学通识、中世纪史纲这样的课程。

显而易见,这些肯定不会有几十万人去订阅学习。如果从赚钱的角度来考虑,花费同样的时间精力,还不如多做几门类似《薛兆丰的经济学课》《通往财富自由之路》这样的热门课。

但它们体现了“知识的完备性”,是构建一个能够流传的完整的知识大厦必不可少的部分。

又如,2017年,得到推出了“得到听书”,就是把一些经典的书籍,提炼简化,录成音频。选书的标准也不是哪本书更热门,做出来的听书产品更好卖,而是对人类来说更重要。

罗振宇希望能把人类在印刷时代所生产出来的最重要的书,都用音频的方式重新制作一遍。假设按照这些书的数量是3万本来计算,得到一年能录制3千本的话,那就是要用十年的时间来做完这件事。

按照罗振宇的逻辑,知识在过去几千年,通过印刷文化走了弯路。人类为了识字,能读懂文章,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做痛苦的训练。“得到”要做的事情,是要把知识“打回原形”,恢复口耳相传的古老教育传统。

他认为,现在人类已经进入到新的“古腾堡时刻”,整个人类文明学习的方式,正在从文字形态转向口语形态。现在是人类文明从文字文明到口语文明的缓冲期,这是一个巨大的时代落差,将形成无比强大的势能,这就是“得到”可以借的势。

如果“得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能够把人类最重要的书都音频化一遍,那么未来有可能会在历史上留下痕迹,因为很有可能这些音频将成为未来人们快速学习知识的重要可选项——即使不是完全替代书本,起码也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替代方案。

这个事能不能做成,是另一个问题。毕竟,一个知识内容是否能流传下去,影响的因素有很多,或许大家就是不爱听“得到”的书,而是爱听ChatGPT生产的书呢。

但无论如何,罗振宇的雄心是值得肯定的,做这件事的逻辑也没有问题,只是有效性还要等待历史的检验而已。

我不知道罗振宇是怎样去说服投资人的,毕竟,对投资人来说,更重要的是原来的投资尽量能产生更多的利润,而不是在历史上留下一点什么——这是罗振宇的梦想,不是投资人的。

但罗振宇能公开这样去宣称,而且一直在这样做,就说明他应该已经说服了这些人——不得不说,这也是一个很大的本事。

做这样的事情,以这样的方式去做,很显然,罗振宇又回复到一个知识分子的角色,这不是一个逐利的商人能干出来的事。

通过价值体系的重建,罗振宇在内心完成了从商人向读书人的回归,他脱去商人的外衣,重新穿上老师、知识分子的衣服,并试图通过各种场合,向外界传达这一点。

可惜的是,无人认可,甚至无人听见。

网络上传播的,还是他向世界大声宣布“我就是一个商人”“有钱不挣,傻吗”的视频,网民对他的定义,依然是那个“一门心思只想赚钱的奸商”。他为这种表达而懊悔的、反思的、更正的视频,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看,更没有几个人在乎。

他一次又一次的解释,无人在意。罗振宇高看了他现在的影响力。他自以为真诚的忏悔,在互联网的空间里,再也没有激起一朵浪花。

这种悲凉,就好比你曾经在人生的某一阶段,带上过一个小丑面具。这个面具是如此深入人心,以至于人们想起你时,只记得你是那个小丑。

后来你摘下了面具,想以自己更喜欢的面目来面对世人。你站在舞台上手舞足蹈,可是台下喧嚣,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舞台上的你。

你跑到每一个人面前,向他挥手,让他看你。可是根本就无人在意你。偶尔有人提到你,他才会突然想起说,“哦,那个小丑啊,我很讨厌他。”

或许,这可以称之为“罗振宇的陷阱”吧。

但我愿意为能看到本文的观众,提供一个小细节,让网络的漩涡里斑驳灰暗的罗振宇的身影,能够在某个角度看起来,更清晰一点,更明亮一点。

2017年10月,正在罗振宇自认为内心早已完成从商人到读书人的回归,也在做着一个读书人认为最应该做的事情的时候,网上出现一篇传播很广的文章,标题就叫《罗振宇的骗局》,大概意思是说:知识付费是大忽悠,罗振宇在贩卖焦虑。

对于一家以知识付费为主要业务,以罗振宇为核心IP的公司来说,这篇文章的杀伤力不可谓不大。

按照很多企业的公关逻辑,这样的文章,是要去想办法删稿,删不了就投诉甚至去法院起诉,然后要做很多投放,用正面稿去对冲负面影响的。

但罗振宇的做法是,在公司例会上点评了那篇文章,并以《罗振宇点评<罗振宇的骗局>》的长文公开发出来。

大概意思是说:文章写得挺对,推荐大家都去看一看。我们也正好在反思,在转型,以后公司的重点要从注重营销转变为注重价值创造。

从这个应对可以看出,罗振宇还是有一定的格局和胸怀的。他保持了一个读书人的体面。

但如果仅仅是这样,也不足以让我在这里特别记录一笔。

几年后,得到公司越做越大,搬进了更大的办公楼。装修的时候,在公共休息区域留出了一堵墙,记录了公司发展大事记。

其中,2017年最主要的大事,记录的是:自媒体负面稿《罗振宇的骗局》。

当凤凰卫视记者田川问“公司的这些大事里,您觉得哪一件最重要”时,罗振宇说“可能是2017年的自媒体负面稿《罗振宇的骗局》,这件事对我们很重要。”

——不知你能否想象,在罗振宇的心里,创业以来那么多重大时刻,包括罗辑思维上线、得到APP创立、开启跨年演讲等等,这些事情,居然都不如一篇负面稿子的发布,对公司更重要。

我的理解是,并不是这篇稿子这么重要,而是,它是一个代表性的事件,它代表着罗振宇和团队,对自己存在的意义,从迷茫、堕落,到重建、升华的过程。

这就好比当年脱不花的一句“挣钱光荣”,是埋葬罗振宇读书人身份的一块墓碑一样,这篇稿子,是埋葬罗振宇商人身份的一块墓碑。

在罗振宇心里,远比公司其他一切大事都更重要的,是这种价值观的重塑,是罗振宇读书人身份的回归。

从2017年起,得到终于成为了一家使命驱动而不是金钱驱动的公司,罗振宇也终于完成了他内心真正的自洽。

这不仅仅得到这家公司的重生,更是罗振宇作为一个人的重生。


4

这个世界的运转,是存在一些奥秘的。但这些奥秘与绝大多数普通人无缘。

有些人运气好,做的事情恰好符合了这些奥秘,于是就发展很顺利。如果他的运气后来没有了,他做的事情不再符合奥秘,就会很快走向不顺。

也有些人有足够的智慧,领悟到了这些奥秘,并依照奥秘行事,从而获得了常人不可企及的成功。

乔布斯、马斯克、巴菲特+芒格、任正非、段永平,一定是领悟到某些奥秘的人。

我认为,罗振宇也掌握了部分奥秘,但并不完整。

他掌握的那部分奥秘,叫做“时间算法”。

从“60秒语音”到“跨年演讲”到“文明之旅”,为什么罗振宇一再发布超长时间的超级计划?因为罗振宇发现了,人心会被时间的威力所震撼。

人在面对一些超越自己想象的实体时,会产生一种崇高感或者说神圣感。例如大山、大河、大海、深邃的星空、巨大的悬崖或山洞、水库的大坝、跨越山海的桥梁、超级邮轮或航空母舰、庄严的佛寺与教堂、肃穆的神像等。因为这些都隐喻着超越性的宏伟与永恒。

超长时间的规划,也是这样的一种能让人产生崇高感的事物。当我们看到一个人能够以十年、二十年的时间,重复性地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心灵就会受到震撼——哪怕这个人只是在守护一座坟墓,在沙漠里种树,甚至只是在磨一根铁棍。

而罗振宇,正是利用时间算法的高手。

连续10年的六十秒语音,是第一次用。连续二十年的跨年演讲,是第二次用。这两次都获得了很大的成功。

当罗振宇刚这样说的时候,大家觉得是天方夜谭,怎么可能有人可以做到这样。但后来,罗振宇完成了十年60秒语音的承诺。而跨年演讲也已经连续做了9次,其中包括疫情中的3次——2020年,专门选的武汉。

基本上,现在大家都已经不怎么怀疑罗振宇能够做到了。你可以说他的内容可能不那么好了,但是你不得不佩服他真的能说到做到,坚持下来。

疫情中的三年,其实是非常难的,罗振宇都做好了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对着手机直播的预案,但最终他们还是做到了。武汉那一次,很多人没能来,那就全额退票。在成都那一次,由于疫情防控,全场一个人都没有,是12000个空座位,他讲了四个多小时。

也就是那一次,当得知所有观众都不能来的时候,罗振宇急出了左耳突发性的耳聋。深圳那一次,他经受了突然被隔离,临时换场地等困难,但也依然都如约讲了。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罗振宇甚至已经做好了几个“跨年遗言”,提前都录好了,万一自己在没做完20年承诺的过程中死掉,那就放录制好的遗言——这个安排,确实非常让人动容。

罗振宇今天的IP价值,很大程度上建立在“连续十年每天早上发60秒语音”和“连续二十年做跨年演讲”这两根柱子之上。当一个喜欢罗振宇的人向另一个人介绍罗振宇时,他最可能拿出来讲的事情,一定是这两件。

现在,罗振宇又开始第三次利用时间算法,也有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用,一直会用到他生命的尽头。

这也是一个长达二十年的项目:从公元1000年开始,每周讲历史上的一年发生的主要故事,一直讲到公元1912年清朝灭亡为止。(PS:这里面其实有一个很大的bug,不知道是罗振宇故意埋下的,还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那就是,按照每周讲一年,总共讲913周的话,应该是共计耗时17.5年,而不是20年。罗振宇说自己未来二十年,每一周的时间表都已经安排好了,不知道缺失的那两年半,是怎么安排的呢?)

很多朋友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这种超长规划震撼人心的地方在哪儿。

罗振宇给他的读者、合作伙伴、消费者,提供了如山一般的确定感。而在这个动荡、剧变的时代,确定感其实是我们每个人都很需要的东西。能够给人提供确定感的人,其实就是在创造着很大的价值。

这在商业上和流量上,也会得到很好的体现。罗振宇的品牌人设和事业成就,相当一部分就建立这种确定感上。

更重要的是,对于罗振宇个人,他做的这些事情,其实就是在掌控自己的时间,主导自己的命运。用他的话说:我要从这个世界夺回出题权。

举个例子,你能否确切知道,2035年的1月1日,你会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

我相信,大部分人应该都无法知道。但世界上有一部分人是知道的。他们的时间由自己安排,而不是由命运安排。罗振宇就活成了这样一个人。

人活一辈子,绝大多数都是在回答世界出给我们的难题,有几个人能跳出这些题目,自己给自己出一份卷子?我们的注意力基本上都被网络算法死死地抓牢,我们基本上都是被命运所控制。

未来五年、十年,你的事业、你的生命将如何,有几个人又能够预判得了?但罗振宇,就在自己给自己出题,自己控制自己的时间,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这是真正的自由,是每一个人最大的向往。

最大的自制通向最高的自由,这是罗振宇的时间算法最动人的地方所在。他通过做时间的奴隶,自己把自己关进监牢,最终却成为了自己命运的主人。

这就是他发现的奥秘。


5

上面我说,罗振宇发现的只是部分的奥秘,而并不完整。因为他所做的,只有形式的意义,而缺乏实质的内涵。

形式意义的呈现决定了他走到目前的成功,实质内涵的缺乏决定了他的成功只是半吊子,而且不可能长久持续——除非他后面能把这块补上来。

文化类产品,或者说知识类产品,能否被流传,最关键的因素是与人们的生活有多大的关联。如果与生活有关联,就容易流传;如果关联越大,就越容易流传;如果没有关联,就会消失不见。

如果我们把这些产品当成一种虚拟生物,把文明的延续当成这些虚拟生物进化的进程,就会更容易看清楚问题的所在:

人类产生了无数的文化产品,这些产品互相竞争我们的心智,适合人类心智的就留下了,不适合的就会被淘汰。与生活的关联性,就是人类心智挑选文化产品的标准。

为了增强这个观点的说服力,我要声明,这不是我的观点,是我从《千面英雄》作者约瑟夫·坎贝尔那里和《自私的基因》作者理查德·道金斯那里综合得出的。

人们最希望知道的,最喜欢看到,最能够记住,最喜欢传播的,是“这个内容和我的生活有关系”。

苏轼看《后汉书》,会为范滂传而感动,苏母也会为范滂的妈妈而感动。

刘伶乘鹿车,载酒,吩咐“死便埋我”,有什么值得后世皇帝和大臣借鉴?但司马光把它编入《资治通鉴》。

因为这些内容能触动人的情感,使人觉得“与我的生活有关系”,甚至能使得很多人“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罗振宇不断用死磕、用超长期的承诺去撞击人的心灵。他认为,在他这样做的时候,具体的内容是什么是无关紧要的,最重要的是这种形式本身的撞击力。

当人们看到这种行为的时候,会觉得“这个东西与我的生活有关”,它体现了世界上一些不变的东西,如同街角永远开门的24小时便利店一样,令人安心。

同时,这样的行为也会产生类似范滂或刘伶那样的“启示性”,让我们看到在某种情况下生活的另一种选择,它与“这个东西有什么用”无关,而与理想有关,与灵魂有关。我们也许不能如罗振宇一样从世界夺回出题权,但是也会受到震撼,感到力量。

但当罗振宇这样做的时候,当他把形式凌驾于内容的时候,内容原本能具有的更为巨大的冲击力,却被罗振宇忽视了。或者说,他误认为自己的内容能够具有巨大的冲击力,实际上却没有冲击力。这就造成了实质性内涵的空心化,使得人们的感受是:这些内容与我的生活无关。

古往今来,一个能被同时代以及未来时代认可的文化产品,要么有超越时代的敏锐洞见,要么有令人窒息的艺术美感,要么有动人心弦的情感张力。

最好的文化产品是三者的综合,它们也是流传最久远的;其次是其中两者的结合,或者虽然只有某一种,但是其水平达到了人类文明能达到的巅峰;除此之外的一切其他普通文化产品,最终都将灰飞烟灭。

“得到”的产品,目前还不能满足以上条件。

罗振宇似乎是想极力往自己的产品里加入“洞见”。从以前的“罗辑思维”,到现在的“文明之旅”,都是试图用理性的分析,提供某一个解决的方案。一切都是为了理性,为了进化,为了成功。

但这些洞见,并不是震古烁今的发现,并不具备穿越时空的力量。我读到之后可能会耳目一新,“哦”一声,但也仅此而已,不会感受到震撼,没有想要传播的强烈意愿。

更大的问题是,这里充满了理性的计算,而少了真诚的悲悯和柔软的爱。

只见功利,未见慈悲。

罗振宇觉得自己走的是刚猛一路,对用户而言,他如同巨石一样坚韧、可靠。但他忽略了,巨石同时也会让人感觉坚硬、冰冷。而真正有意义的刚猛,本应是为了守护柔软,骨子里还是慈悲,而不是一味只会刚猛。

很多人对罗振宇的反感,表面上看起来是觉得罗振宇讲的东西空、忽悠,实质上是因为其中只有冰冷冷的理性,而没有温情;只有高高在上的指点,而没有感同身受的同情。

当然罗振宇本人,以及“得到”的同仁可能会觉得很委屈,很莫名其妙,而且想必会有非常有说服力的辩解,例如:传播知识本身就是大爱;慈悲不在于每一篇的具体内容,“得到”的存在,对知识的传承,对智慧的启迪,本身就是一个大慈悲等等。

这些全都没有错。但这是诠释出来的爱,不是感受出来的爱。这是用逻辑去推导,用理性去说服人的爱,不是用情感去感化人的爱。

诠释出的爱和感受到的爱是完全不一样的,其真正能产生的力量也天差地别。

就好比在生活中,一个丈夫可以用万种理由去解释,我辛辛苦苦打拼,就是为了这个家,就是为了对你的爱,但如果他在每一个细微的举动和话语中,没有让妻子感受到爱,妻子就不会觉得有爱。

这不是妻子矫情,而是因为进化赋予人的全部生化功能,就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去感受爱。

在某一年的得到跨年演讲前,罗振宇上台排练的时候,重重摔倒在地。同事们手忙脚乱地扶起他,但每个人关心的,都是裤子有没有磨破,麦克风有没有松,影不影响正常上台。

没有一个人关心罗振宇摔得疼不疼,有没有受伤,心理上是不是紧张。连情商如此高、共情能力如此强的脱不花,那一刻都没有关心到这一点。罗振宇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所有人,都只关心跨年演讲不要受影响。

这或许可以理解为目标感强,“戏大于天”,是职业精神的体现。但那一刻,我看到的是一架精密运行的机器,高效,可靠,但是冰冷。

一家创造文化产品,想要给历史留下一点什么东西的公司,不应该是这样的。如果是这样,它必定留不下什么东西。因为人们从中感受不到悲悯与温情——而这种悲悯和温情,是在一切流传至今的文化产品中都无处不在的核心的东西。

在第一次十三邀对谈中,许知远其实已经感知到了这个问题,并且一直试图给罗振宇提示:除了功利,人与人之间的大爱也是很重要的。

但那时的罗振宇把这当成了一种辩论,把人与人之间的大爱当成是自己创业中需要极力避免的一种瘟疫。

他认为,自己只要照顾好自己身边的人,对得起投资人和用户就行,至于其他的普通人,他们的悲欢喜乐,又关我什么事呢?

但社会不是这样运行的。越是往后走,罗振宇会越是发现,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大爱是那么重要。

《资治通鉴》流传千古,不仅仅是因为记录了历史,更是因为以司马光为代表的作者和编者,怀着对世人深切的悲悯在选取材料和组织文字,而不仅仅是为皇帝和大臣们提供一份以资治道的参考资料。

其实,罗振宇本人是一个感情很丰富、很细腻的人,他看电影经常都会被感动得泪流满面。他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温和而友好,对每一个朋友都热忱而慷慨。

只是到了四十岁之后,部分由于创业遇到的各种问题,部分由于他所做的知识付费产品的特殊性的塑造,他把自己活成了一种很古怪的人: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方法,而失去了对世界、对他人的感受力。他像仇人一样看待自己的情绪,紧闭它、杀死它,只留下理性。

最终,罗振宇走到了这样一个极端:他的产品里,只有头脑,没有心灵;只有算计,没有感受;只有功利,没有感情。

这将成为制约未来“得到”公司的发展,阻碍“文明之旅”的延续最大的、最核心的问题。

唯有爱,能破解这个症结。

从事业发展的角度来讲,罗振宇原来那条理性与死磕之路,已经走到了顶峰,看起来似乎往任何方向走都只能是下坡路。而现在他还可以在走原来那条路的同时,增加一点点东西,那就是:从纯粹的以理服人,增加一点以情动人。这一点情,有可能就是让“得到”事业焕发第二春的关键火苗。

得到还是得到,文明还是文明,但是在选取内容时,增加一个思考维度,那就是“对人的生活有什么影响”,那就够了。

毕竟,读者更需要的,也许不是理解公元一零几几年的某个皇帝为什么要干某件事,而是能在内心产生情绪感应的小事。也许是宋神宗看到《流民图》留下的眼泪,也许是苏东坡写给弟弟的绝命诗,也许是王阳明在龙场安葬一位素不相识的小吏并为他写祭文……

洞见固然重要,问题分析和解决方案固然重要,但是人们观看历史,并不全然是为了获取智慧,解决问题,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寻找灵魂的共鸣,获取生活的力量。

在原有的产品里,多一点心灵,多一点感受,多一点慈悲,或许就从优秀,走向了伟大。


6

最后再讲两个小故事,结束这篇已经太长了的文章吧。

第一个小故事,关于罗振宇的女儿。

2016年6月,罗振宇有了一对双胞胎女儿,罗思思和罗维维。女儿出生的那一刻,罗振宇“全身酥软,热泪盈眶……手指颤抖,连在手机上打字都做不到”(根据和菜头的描述)。

从此,他的生命有了不一样的意义。在没有女儿之前,世界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别人过得好不好,人跟人之间是不是有爱,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要过好现在就行。

但有了女儿后,一切都不一样。

2021年,在许知远访谈罗振宇五年之后,他们又一次坐到一起,再次继续上回的聊天。

许知远问:

过去五年,你最浪漫的一刻是什么?

罗振宇答:

最浪漫的一刻,就出现在这个星期一早晨8点半。我送我家闺女上幼儿园。姐姐突然抱住我的大腿说,喜欢爸爸,不想和爸爸分开。

你懂的,心都要化了。

很感谢这些浪漫时刻。它们从来不是自己的事,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想到我的女儿,是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后还要活很久的人,我就希望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你看,浪漫时刻,是我们希望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根本动力。

这个故事,是罗振宇的所有表述里最打动我的地方。

因为有那一刻的感动,才有今天这篇文章。要不然,我明知读者里有那么多人不喜欢罗振宇,为什么还要冒着被骂个半死的风险,一个劲地说我有多喜欢他,有多愿意让他好呢。

我也有女儿,我也有心都要融化的感觉,我完全能理解罗振宇当时的感受。

它让我瞬间就相信了罗振宇所做的一切,是真心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而不是想多赚一点钱。

而我更相信,只有让这个世界拥有更多爱,让人与人之间有更多的温情,让能力更强的人有更多的慈悲,愿意承担更大的责任,我们的孩子们生活的未来世界,才会变得更好。

是我们,在为孩子们创造他们未来将要生存的环境。我希望那个环境中,多一点爱。

这是我写这篇文章的最重要原因。

第二个故事,来自罗振宇的一次演讲。

从前有一只猫妖,致力于修炼成仙。传说,当她的功力精进一层的时候,就会多长出一条尾巴。长出九条尾巴,猫妖就成仙了。

猫妖修炼到第八条尾巴的时候,第九条尾巴无论如何长不出来了。不管她怎么修炼都不行,每次看着第九条尾巴长出来,但是前面的尾巴又会掉一条,所以她一直只有八条尾巴,一直无法凑够九条,成为猫仙。

直到那一次,她遇到了那位少年。

少年遭遇了磨难,猫妖帮了他。如同以往每次做完好事一样,她长出了一条新尾巴,但是也掉了一条旧尾巴。

猫妖叹了口气,问少年:你有什么愿望吗?我可以帮你实现。

少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想了两天两夜。然后他说,我的愿望想好了,那就是:希望你长出第九条尾巴,同时前面的尾巴也不要掉。

于是,猫妖的第九条尾巴长出来了,而且她前面的尾巴也没有掉。她修炼的功德圆满了,猫妖变成了猫仙。

根据约瑟夫·坎贝尔的观点,神话其实是一种象征,一种隐喻。这个故事也不例外。

罗振宇曾经以为,猫妖长出第九条尾巴,是因为那位少年。他觉得罗辑思维那些信任他,支持他的读者,就是那个少年,他们会帮助他长出第九条尾巴。

可惜的是,这么多年来,每次他的新尾巴长出来,而旧尾巴依然在脱落。

罗振宇,终究还是没有遇到那个少年。

但在我看来,猫妖成仙的关键,并不在遇到那个少年。而在于,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成仙的念头,在帮助少年的那一刻,她的心中只有大爱。

尽管她完全知道这个动作并不会让她功德圆满,成为猫仙,但她还是满怀着爱意去做了。

然后,她也收获了毫无功利之心的爱的回报。

是爱,让猫妖最终成为猫仙。

我相信,罗振宇的第九条尾巴,就藏在这个奥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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