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何同学对库克说“雾西湖不如你来西湖”

  文 | 飞剑客 天书

  五年之后,B站官方可能不再想回忆起2020年5月3日发布的宣传视频《后浪》。

  2020年,B站首届跨年晚会全网爆火,第一次彻底冲破次世代圈层走入主流视野;随后由于疫情初期封控全民宅家,B站也同其他平台一样流量暴涨;对知识区,生活区等的大力引流又让B站从以鬼畜宅舞二次元为代表的亚文化社区转型为全民型视频平台。就如《后浪》表达的主旨,B站自以为将年轻用户群牢牢攥在了自己手里,当时几乎所有人都看好B站的未来前景。结果五年过后,一地鸡毛。

500

  这里不讨论B站在商业层面如何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最近又想起《后浪》,除了又是一年五四到来,还因为前段时间关于何同学的两个事情。第一个事情是他前段时间发微博称“拒绝给网约车司机好评是锻炼真诚和勇气的方式”,引发批评后删除了该博文。

500

  第二个事情是前段时间库克去杭州,何同学在西湖边接待库克,对他说“雨西湖不如雾西湖,雾西湖不如你来西湖”。

500

  多数批评都认为何同学的处事逻辑非常双标,傲下而媚上。实际上如果从当年《后浪》中对年轻人的“定义”来看,这种逻辑是非常自洽的。从内容上看,《后浪》中的“青年”主要是指有钱有颜唱歌跳舞吃喝玩乐,天天数码科技或旅游探店的,以B站up为代表的精英时尚年轻人。他们“有选择的权力,不惑于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凭相同的爱好就能交朋友,”,对自己喜欢的东西“不吝啬表达和赞美”,“人类积攒了几千年的财富,知识,见识,艺术,像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礼物”。

500

  这些溢美之词在走向事情的另一面后,就变成了对现实中赖以依托生存的人和事物拒绝理解拒绝承担义务,拒绝承认自己依赖他人而生存,对远方的“精致美好”和“文化共同体”又无限认同与向往。某种程度来说,何同学正是B站当年“后浪”用户战略的一个具象化代表。

500

  就如《后浪》开场矛头直指“一代不如一代”的说法那样,回顾这二十年来的历史不难发现,随着物质和文化商品的不断发展,在青年人成为新型的消费主力后,社会大众舆论对青年人的态度已经成为以“垮掉的一代”,“非主流”之类的习惯性贬损为主变成了讨好夸赞为主。

  90后大多承续了70后那批人的财富积累,是沐浴着互联网消费主义文化的第一代。随着年轻人逐渐成为互联网的主流消费者,自诩为长者传授人生经验上年代论的打压已经毫无意义——毫无资本增殖的意义,为其营造一个看似真实而富有个性的主体才是正道,资本控制的媒体或多或少出现歌颂年轻甚至于谄媚的现象。

  在《后浪》的结尾,B站打出的旗号是“和1.3亿B站年轻人一起表达自我,拥抱世界”。问题是,宣传片中的和同学们,别说代表1.3亿年轻人,能代表0.3亿么?或者说,B站这“1.3亿年轻人”有统一共识么?可能最大的共识就是没有”一代不如一代“这回事。

500

  社会物质条件总体变好之后,消费主义的泛滥让这些年代出生的人共性在相当程度上消失了。差不多的阶层和家庭环境成长的年轻人可能因为所处城市,受教育和环境引导的不同而对自己有完全不同的定位。一些人向往大城市生活小资文化品味,一些人攒钱理财沉迷土嗨,尽管在这个年代文化品味的不同已然代表不了真实的社会身份,但总还是会造成一些人比另一些人更高贵的精神错觉。而随着社会阶层的分化,不同阶层青年面对的现实生活的议题也大有不同。

  比如在女权吃狗肉环保等等议题上,当代年轻群体的观点是极其撕裂的。生活方式上,有些人认为旅行去蹦极才是唯一的勇敢,有些人认为学乐器玩无人机才是唯一的充实,有些人看前两者傻逼,同代人之间的差异是如此迥异。而在互联网的底端,不管年轻还是年老,我们都很难看到那些不被市场建构的主流价值观所认同的那些“新穷人们”,他们可能连浪花都未有拍击,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这种青年崇拜的话语的阶级性还体现在了对以往传统社会睿智老者的崇拜的颠倒。注意,这是颠倒,而非突破。因为在很大程度上,社会资源仍然掌控在一小撮中老年人手中,而大部分普通中老年人又因为对新事物消费能力不足,而在这种有预谋的青年崇拜中成了被敌视的对象。这种青年崇拜,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就像商业广告的主题一样,贯穿着整个社会。如今资本商业的文化导向就是从对老年人的精神崇拜已经被颠倒为对资本让人永葆青春的的崇拜,实质上并没有变化。

  部分年轻人被羡慕,被谄媚,并不代表着代际之中的阶级矛盾被资本哄着哄着就舒坦了。我们的社会处在前所未有的结构转型中,一方面是信息化和社会扁平化带来的诸多传统工作技能和岗位快速淘汰,加剧了学历贬值和就业焦虑;另一方面以自媒体,直播为代表的“超级个体”们正在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和形式塑造着关于财富积累,话语权力和个体自由的神话。而不管是赛博空间的何同学也好,还是现实中时不时曝光于众的“北极鲶鱼”,“董小姐”也好,都在提醒着我们,真正的前浪和后浪的分野,是阶级和城乡的分野,是本土和西方的分野。就比如,一个小红书上的,日常晒周末打飞的去东京的精致一线年轻用户,会和基层送外卖送快递的年轻同胞有多少共识?

500

  所以,何同学对库克的“土味情话”,未必就是基于利益的谄媚,也很可能是发自真心的“不吝啬表达和赞美”。就像以前国内很多特斯拉狂热粉,以为只是单纯因为“外国月亮就是圆”,结果马斯克投入特朗普怀抱之后,大家竟然发现真的有些中国用户声称“马斯克背叛了普世价值观,以后不会再买特斯拉”。

500

  其实这次库克来中国,还有比何同学抽象得多的事情。由于库克的性取向,导致有些同样性取向的用户在网上发布和库克制造“偶遇”的内容。你看,这何止是讨好呢?

500

500

  文化共同体的崛起打碎了阶层和代际共识,又同样缝合新造出了很多新的”共识“。当“后浪”的代表对“前浪”的代表说“雾西湖不如你来西湖”,我们看到了这个时代高度复杂的共识分化和破碎。虽然我们前面说到阶级的分野,但在当下想要真正明确这一点,就绝不是说说这么容易。

  不只是消费主义的裹挟,庞大的脱产阶层和寄生阶层也存在,生产阶层更是面临着物质生产和赛博生产的逻辑对立。面对这种分化,共识的回归就不会是简单的念念经喊喊口号就能实现,而是要让大部分人在对社会运转的参与中都能具身化的体认到,这个世界到底是依靠什么得以支撑和运转的?基于这点再想一想,我们的社会应该朝着怎样的实践和改造方向前进?

  回想五年前的 2020 年,那在整个人类现代史上都是具有决定性影响的一年。直到今天,在疫情冲击下暴露的现代社会脆弱性依然存在,而整个人类社会的选择却多是在逃避,更别提共识的凝聚了。

  在这种历史进程下,当代青年正面临着双重维度的生存困境:在社会结构性矛盾层面,物质生产与赛博生产的逻辑对立持续加深,疫情冲击暴露的现代社会脆弱性尚未修复,虚拟消费与虚拟生产已然成为青年生活的重要现实基底;在主体性建构层面,青年们既要应对被消费主义异化的 “虚假主体性” 的贩卖,又要在标签化社会中进行永不停歇的自我检视与行为调适。

  这些困境促使年轻人产生了以下三条应对策略:其一是时间消解法,将矛盾消解于年龄的自然更替;其二是自我客体化策略,通过物化或毁灭来消融主体性;其三是实践超越路径,以强化主体性推动客观世界的改造。而五四运动以及历史发展规律已经证明,主体性愈强,人们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能力就愈强。

  2025年的五四,B站又出了个视频。主题早已不再是《后浪》那种意气风发,而是先用“焦虑”议题讨好一波年轻人(没错,现在很多时候媒体制造的青年焦虑议题本质上也是为了讨好),然后又来了一波B站式的小确幸。看B站展示的青年生活,参与B站展示的青年生活,从五年前后浪的价值宣告变成了脱离焦虑的解药。

500

500

  也行吧。不管怎么样,陷入无止境的焦虑中确实没有意义。这个视频关于焦虑产生的理解和焦虑解药的展示,确实说明了一件事情,当今年轻人既需要面对客观经济环境与强加的标签化认知,持续检视乃至否定自身愿望冲动;又深陷虚拟消费与虚拟生产的双重依赖,这种由疫情时代加速形成的现实基础,已然成为我们改造社会必须正视的前提。

  无论如何,我们依然坚信新的共识,新的共同体意识会在新的历史实践中产生。这不只是判断,更是希望。怀有希望,才会有改变世界的第一步。

站务

全部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