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是心灵的港湾

终于下一场大雪,年的脚步也很近很近了。盼年已久的儿子无比兴奋,他一会儿在小区疯跑,一会儿带小伙伴回家闹腾,蹦蹦跳跳不停歇,大冷天竟然沁出了汗珠。

妻子嗔怪儿子调皮,让我赶紧管一管,我却笑着不忍制止,甚至还突然“返老还童”,有了一种跟孩子们一起闹腾的冲动。

是啊,“盼年”的日子,不就在这珍贵的童年吗?

我的思绪回到了遥远的小时候……500老家莒县有个习俗,孩子要在姥姥家过三个年,才能神仙保佑健康长大。于是,我在五六七岁时候,在姥姥家连过了三个年,那三个年,成为我幼时最难忘的回忆。

腊月二十左右,父亲就把我送到姥姥家里,一到村头,仿佛就能闻到小巷里烟熏熏的年味。还不等姥爷搂过我问完话,我便一溜烟跑到街上,寻找正在玩雪、放鞭、捉迷藏的小伙伴,一会跟他们熟悉了,也就加入了疯玩的队伍。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炖猪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满街走。

大人合着这个儿歌节拍忙忙碌碌,扫院子、运垃圾、做豆腐、做发团、炸肉、杀鸡,当然,还有我最喜欢的赶年集。

腊月二十六是最后一个年集,吃过早饭,姥爷用小推车推着我,舅舅跟在后面,紧赶慢赶来到了集市。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琅满目的年货。小贩卖力吆喝,买主讨价还价,锅碗瓢盆叮当作响。姥爷细心挑选年货,更少不了给我这个外孙买鸡皮哨、糖葫芦、花生糖和鞭炮。走过说书场,一个老汉带着闺女正在说书讲述三国故事,老汉讲的眉飞色舞,一边把一个桶状乐器拍的咚咚作响。姥爷恋恋不舍看了几眼,说,“太忙了不听了,咱回去”。

就这样在大人马不停蹄的忙计、小孩从早到黑的疯玩中,除夕终于到来了!早上贴上春联,傍晚上完年坟后,村里开始零零散散响起鞭炮,渐渐地声音连成一片。姥姥和姨忙着包水饺,姥爷村里几个老人按上祭品桌,认真摆好祭品,虔诚地叩拜、磕头,请逝去的祖宗们回家过年。

这就叫“请家堂”。

姥爷手持一柱香,庄重地举过头顶,缓缓插进香龛,擦一根火柴点燃,房子里氤氲升起烟雾。

我就想,可能祖宗们就是乘着烟雾降临,重温老家的和睦温暖吧。

舅和姨及村里几个年轻人围着小桌子坐住,一边吃花生,一边小声交谈,显得兴奋而庄重。我呢早就被姥姥下了“禁言令”——只准好好吃,不准随便说话。小孩子万一有不吉利的言语,就会破坏一整年的气运。

那时候没有电,没有电视,没有晚会。我跟着一家人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熬到十一点多,就坚持不住睡觉去了,带着对第二天的憧憬进入了梦乡。姥姥也睡觉去了,她一天没歇,累的精疲力尽。其他大人们啥时睡我就不知道了,也可能真的“三十晚上熬一宿”吧!

天还没有亮,姥姥就来叫我起床,姥爷已经在烧纸、放鞭、叩拜天地。穿上崭新的衣服,吃过水饺后,舅舅就带着我去串门磕头拜年了。一天下来,赚到几十元磕头钱,在那个年头就是很惊喜的收入了。

随后的几天,也是好戏连台,热闹不断。初三送家堂,将除夕请来的祖先们送回天国,这是一个既神圣又热闹的仪式,最热闹的环节是放烟花,各种各样的灯鞭、花鞭、大花翎、拉鞭悉数登场,大人孩子眼睛都亮了,尽情地跳着、笑着,欢呼雀跃。近两小时候仪式结束,大家才依依不舍返回。

初四、初五、初六晚上连续三场大戏,实话实说,我看不太懂剧情,也不喜欢那咿咿呀呀拖着长声的唱腔,只有等耍花枪、翻跟头的时候,才打起精神看一会。但姥爷姥姥看的津津有味,有时候还被丑角逗得哈哈哈大笑,扭头看看,四处的乡亲也都笑成一片。

就在那爽朗的笑声里,年渐渐度过了高潮,陆续开始有人下地劳动。到了初十左右,父亲就骑着自行车赶来,我在姥姥家也差不多呆够了,就高高兴兴地跟着他回家了。

就这样,一年一年……500 时间好像踯躅老人,又像火电流星,不知不觉就到了青年时代。小时候盼年的心境渐渐淡去,不知从哪一年,我开始抵触,甚至反感过年,尤其讨厌那种走动应酬和忙里忙外不得安闲。

是啊,生活好了,娱乐多了,年味却渐渐消失了。电视里的狂歌劲舞,总觉得看不出什么意思。曾经一起疯玩的小伙伴,见面时像是敷衍地笑下,也像有千言万语都不愿提及。

于是,心中充满了对小时候的怀念,仿佛只是一觉醒来,耳边还响着咿咿呀呀的大戏,眼前还闪着五彩斑斓的烟花,可这些都消失太久了,连故事的主角,我最亲爱的姥爷、姥姥也早已离世多年。当思念难抑之时,我仿佛又看到姥姥颠着小脚,片刻不停地蒸馒头、包水饺、刷锅刷碗,也仿佛看到姥爷上了一炷香,虔诚地举过头顶……

一边思念,一边回味时光回刍而来的酸甜苦辣……

时光葳蕤,岁月倥偬。好像我刚刚从“盼年”的那个小屁孩长大、刚从“烦年”的那个小青年成熟,儿子倏忽已是少年。在他一天天拔节似的成长中,在他越来越懂事的言语中,我的鬓角也慢慢染上了斑白。母亲不知从何时开始爱唠叨了,我们回家过年时候,母亲异常高兴,她蹒跚着双腿忙里往外,蒸馒头、做发团。我说“妈,这些都可以买,可别自己添乱添忙了”,她倔强地说:“大人孩子都在家,自己准备点,也好吃,过年也热闹”。最操劳、最无私的父亲过世后,忙年的责任开始落到了我的身上。当我默默地准备炭火,购买年货,张贴春联,悬挂鞭炮的时候,突然有所顿悟:过年就是大人的忙碌和小孩的狂欢。我更觉得,一个人安身立命,并不是为了自己,比如父亲,他用一生的勤劳节俭,一生的默默付出,完成了他孝敬父母、抚养子女、奉献岗位的责任。

除夕之夜,当我庄重地为爷爷、奶奶、姥爷、姥姥、父亲点上一炷香的时候,禁不住泪水涔涔。一年又一年,一辈又一辈,我们过得是年,传承的是责任,压在心底不想说破的,则是想念。

凡为过往,皆为序章。新年又到,鞭炮又响。当我生命历久、感触愈深的时候,我不再抵触过年。年是时光的逗点,年是心灵的港湾,年是新一轮风雨同行,年是又一个故事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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