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塞拜疆族:伊朗的少数民族,为何却能够掌控伊朗的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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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阿塞拜疆族

作者|碧落清遥

责编|Thomas

2025年夏季,以色列、伊朗两国突然爆发军事冲突,以色列通过精准打击,将包括伊朗武装部队总司令在内的大批高级将领定点击杀。

仔细解读就会发现,这些高官中半数为阿塞拜疆族,甚至连伊朗最高精神领袖哈梅内伊、伊斯兰革命卫队圣城旅等重要部门负责人都是阿塞拜疆族,可以说阿塞拜疆族在伊朗政治军事领域有着超出族群规模的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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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梅内伊向军官训话

阿塞拜疆人是伊朗的最大少数民族,占总人口约21%,伊朗的主体民族是占人口66%的波斯族。

从人口上来看,伊朗拥有约1800万阿塞拜疆族。而伊朗的邻国——以阿塞拜疆族为主体的阿塞拜疆共和国只有1000万阿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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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塞拜疆族分布

正因如此,伊朗阿塞拜疆族被一些网民戏称为“清朝时统治汉族的满族人”,以小体量对政坛发挥着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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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塞拜疆地区

阿塞拜疆族为何在政治上分属伊朗和阿塞拜疆共和国?凭借对伊朗政治军事领域的影响力,阿塞拜疆族真的在“小族临大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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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民族分布


一、萨非的遗产

公元前6世纪,波斯人的波斯帝国崛起为西亚最强大的国家。帝国西北部的里海西岸一带,当地地下储藏着丰沛的天然气,溢出地表的气体遇火燃烧。

信奉拜火教的波斯人称这里为阿塞拜疆,意为火之国,当地土著与波斯人融合并皈依了拜火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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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帝国境内的阿塞拜疆地区

这也是如今阿塞拜疆共和国国名,以及阿塞拜疆族族名的由来。

公元7世纪,尊崇伊斯兰教的阿拉伯人快速崛起,阿拉伯帝国击败波斯人,吞并了伊朗高原,随后大力推行伊斯兰教。

7世纪中叶,伊斯兰教因内部继承人问题分裂为逊尼派和什叶派,多数阿拉伯人信仰逊尼派,伊朗则成为什叶派的大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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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伯帝国

与此同时,唐朝击败盘踞蒙古高原和的突厥人,迫使突厥人大规模西迁。

9-10世纪,突厥人的一支塞尔柱人西迁至伊朗高原北部定居。随着阿拉伯帝国解体,突厥人走到西亚政治舞台中心。公元11世纪,塞尔柱人几乎将整个西亚收入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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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人西迁并建立政权

在民族融合形成的过程中,土耳其、土库曼等多数突厥人皈依伊斯兰教逊尼派。阿塞拜疆地区的突厥人因毗邻什叶派大本营伊朗,因此宗教上信仰什叶派。

自此阿塞拜疆地区人口融入了突厥人血统,从语言、族源等方面全面突厥化了,逐步形成如今的阿塞拜疆族,特殊的地缘环境让阿塞拜疆族成为唯一信仰什叶派的突厥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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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兰教教派分布

虽然在族源血统上与波斯族出现了分化,但阿塞拜疆族文化仍受波斯影响,共同的什叶派信仰也是波阿两族的关系纽带。  阿拉伯征服以后,波斯人再未建立起统一政权,反倒是周边的少数民族不断入侵伊朗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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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法维王朝

16世纪初,阿塞拜疆族出身的萨非(又译“萨法维”)家族崛起。萨非王朝统一伊朗高原,定都阿塞拜疆地区中心城市大不里士。

这是波斯被阿拉伯帝国灭亡后,时隔800年伊朗高原再次出现统一帝国,波斯语和阿塞拜疆语并列为国语,什叶派也在这一时期被确立为伊朗国教,因此萨菲帝国也是伊朗历史上第一个什叶派帝国。

阿塞拜疆族作为帝国的建立者,取代波斯族成为伊朗的政治核心,为此阿塞拜疆族将自己看做伊朗政治、历史架构的一员,而非“外人”,这是日后阿族融入伊朗国家体系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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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塞拜疆族聚居区是帝国核心区域

阿塞拜疆人不断吸收其他突厥部落,族群规模不断扩大,占当时帝国总人口近30%,波斯人占60%。

18世纪初,萨非帝国灭亡,伊朗高原陷入分裂。但各割据政权大都是突厥人建立,波斯族仍未回到伊朗高原的政治舞台中心。

1789年,突厥人建立的卡扎尔王朝崛起,至19世纪初统一伊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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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扎尔王朝君主

卡扎尔王朝的建立者是卡札尔人,该族群是突厥民族土库曼人的一支。早在萨非王朝时期,卡札尔人就是帝国三大军事力量——奇兹尔巴什(红头民兵)的重要兵力来源,因此卡札尔人与阿塞拜疆族关系紧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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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兹尔巴什

阿塞拜疆等突厥族系贵族和军事领袖在国家事务中持续发挥关键作用,卡扎尔王朝将首都迁往德黑兰,但阿塞拜疆地区中心城市大不里士长期作为王储驻地以彰显其重要性,阿塞拜疆族对伊朗的政治影响力进一步增强。

19世纪初,俄国从南俄草原一路南下,向高加索山区扩张。控制高加索中东部的伊朗成为俄国的首要入侵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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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国入侵伊朗

伊朗军队装备落后,被俄军击败,到1825年,伊朗被迫将阿塞拜疆族聚居区的北部割让给沙俄,该地即今日阿塞拜疆共和国的前身。

俄国入侵造成阿塞拜疆族在伊朗人口占比下降到不足30%,但突厥民族毕竟是伊朗的统治民族,阿塞拜疆人仍大量存在于伊朗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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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丢失阿塞拜疆北部

19世纪下半叶,随着俄属阿塞拜疆石油资源的发现,当地首府巴库快速发展,成为世界最早的工业石油开发区,俄国阿族生活水平开始提升。

俄国刻意打压信仰伊斯兰教的阿塞拜疆人而支持当地信仰基督教的亚美尼亚人。心怀不满的阿塞拜疆精英发起了一场民族身份认同运动,阿塞拜疆民族主义在外高加索迅速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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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海沿岸蕴藏丰富油气资源

此时的伊朗积贫积弱,面临被英、俄南北瓜分的亡国危险。伊朗阿族从俄国接收民族思潮,借此在伊朗政治中发挥影响力。

阿塞拜疆族的萨塔尔汗、巴克尔汗等人成为伊朗立宪运动的领军人物,阿塞拜疆语的报纸、电台大量涌现,彰显阿族对伊朗政治局势的巨大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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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阿塞拜疆范围


二、阿塞拜疆之血

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后,在“阿塞拜疆民族主义”思潮影响下,伊朗阿塞拜疆人穆罕穆德·希亚巴尼在大不里士发动了起义,宣告成立“阿扎德斯坦”(阿语意为“自由之邦”)政权,起义4个月后被伊朗镇压,但这是伊朗阿塞拜疆族争取自身政治权利的首次努力。

1925年,伊朗权臣礼萨汗(自称波斯族)废黜卡扎尔王朝君主,创建巴列维王朝。自阿拉伯入侵以来,时隔近1300年波斯人再度成为伊朗的掌权民族。

面对伊朗国力衰落、殖民渗透等严峻问题。礼萨汗选择利用工业化和现代化改造伊朗,以期富国强兵和巩固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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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边缘的伊朗

礼萨汗迷信凯末尔等政治强人,期望能像土耳其一样,在伊朗推行现代化、世俗化改革,以民族同化改造阿塞拜疆族等少数民族,将伊朗塑造成以波斯民族为主体的民族国家。

波斯语成为伊朗唯一的官方语言,打破了此前波斯语、阿拉伯语和阿塞拜疆语三语通用的语言结构,阿塞拜疆语教学、广播、报刊被全面禁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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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萨汗

伊朗为抹除阿塞拜疆、库尔德等少数民族的特性,甚至对给孩童起名、着装、行为规范等都做出严格规定。

部分恼怒的阿塞拜疆族试图争取独立。二战时英苏两国为防止伊朗倒向德国而联合入侵伊朗,苏联鼓动伊朗阿塞拜疆族高度自治,甚至脱离伊朗。1942年12月,在苏联支持下,伊朗阿族在伊朗西北部建立“阿塞拜疆自治共和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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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苏入侵伊朗

一年后苏联撤军,伊朗政府军进入大不里士,该政权旋即被消灭。1946年,伊朗为遏制分离势力,将伊朗阿塞拜疆地区划分为南阿塞拜疆省和西阿塞拜疆省。

二战后,随着冷战开启,伊朗倒向美国。因为伊朗不是苏联的主要战略方向,其对伊朗的影响基本被清除。

苏联阿塞拜疆地区则加速工业化,用俄语西里尔字母重新标注的阿塞拜疆语成为苏联阿族通用文字,伊朗阿族仍使用波斯-阿拉伯字母记录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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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语字母表

苏联在境内阿族聚居区推行世俗主义和无神论,伊斯兰教的影响十分弱小,甚至有阿族成为无神论者。伊朗阿族仍是坚定的穆斯林,分属两国的阿族在文化方面的差异越来越大。

1953年,礼萨汗之子巴列维亲政。巴列维借助世俗化浪潮在国内继续推行世俗化改革和现代化建设(白色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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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列维

改革核心是征收教会、大地主的土地,巴列维希望借此打破伊朗广发乡村地区的封建土地制度,将伊朗建设成一个世俗化的发达君主制国家。

改革损害了什叶派教士的利益,伊朗宗教领袖霍梅尼等人因反对国王遭到流放。但世俗化改革只惠及了精英阶层,贫富差距不断拉大,变形的制度变成滋生腐败的温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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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的伊朗

受错误民族政策影响,巴列维政府称阿塞拜疆族为“野蛮的游牧民族”,甚至冠以“突厥驴”的蔑称。为此,整个60至70年代,因失去土地而移居德黑兰等大城市的数百万阿塞拜疆族不敢吐露其民族身份。

为反抗压迫,伊朗阿塞拜疆族与被打压的什叶派教士集团走到一起。阿族商人为宗教势力提供资金、印刷革命传单、利用商贸网络传递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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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地理位置

1978年秋,阿塞拜疆工人主导的伊朗最大石油设备制造厂、大不里士国营机械厂罢工,重创巴列维政权财政命脉,罢工浪潮迅速席卷伊朗西北部。

阿塞拜疆族追随霍梅尼领导的宗教势力,构成示威队伍的骨干,他们利用工厂制造的简易武器对抗军警。

阿塞拜疆族建立的地方武装,成为确保伊斯兰革命的重要保障。如听从霍梅尼指挥的“伊斯兰同盟者”,就是日后伊斯兰革命卫队的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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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霍梅尼的民众

当时巴列维王朝的西北军区(阿塞拜疆裔士兵比例高的部队)出现大规模哗变,导致国王失去镇压示威游行的能力。

1979年1月16日,巴列维王室逃往埃及,伊朗延续2500年的君主制宣告结束,霍梅尼返回伊朗组建新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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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列维王室

阿塞拜疆族因有从龙之功,开始大量进入教士阶层主导的新政府。霍梅尼不相信旧军队,阿塞拜疆族影响力巨大的宗教武装力量被改组成伊斯兰革命卫队,成为捍卫宗教政权的主要力量,阿塞拜疆族的权势在不断膨胀。


三、君临德黑兰

革命的胜利为阿塞拜疆族打开了通往国家权力核心的大门,革命后首届政府——巴扎尔甘临时内阁中,阿塞拜疆裔占据近半关键职位。总理迈赫迪·巴扎尔甘、内政部长艾哈迈德·萨德吉、外交部长卡里姆·桑贾比等皆出身西北望族或宗教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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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扎尔甘

1989年霍梅尼去世,阿塞拜疆族出身、早年就追随霍梅尼的哈梅内伊接任伊朗最高领袖。

哈梅内伊上台并不代表阿塞拜疆族以少数民族的身份统治了占人口多数的波斯族。伊斯兰革命后,伊朗有意淡化境内民族属性,重点突出宗教身份,将波斯族、阿塞拜疆族统一纳入“伊朗什叶派穆斯林”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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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民族分布

阿族和波斯族以共同的穆斯林身份构成伊朗政局基本盘,但伊朗特殊的地缘环境与特殊的历史,仍让以阿塞拜疆族为核心的“西北军事集团”成为伊朗国内一股重要势力。

如伊斯兰革命卫队首任司令穆罕默德·雷扎伊、早期核心将领阿里·赛义德·什拉兹等均来自伊朗西北部阿塞拜疆聚居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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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族聚居在伊朗西北省份(红色)

1991年苏联解体后,原苏联境内的阿塞拜疆建立阿塞拜疆共和国。

阿塞拜疆地区在南北分离200年后,在民族主义思潮传播、无神论影响下,宗教对北方(阿塞拜疆共和国)影响甚微,这里不需要天天尊奉宗教准则去生活。而突厥民族主义影响下,阿塞拜疆共和国成为“泛突厥主义”的支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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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塞拜疆首都巴库

受此影响,阿塞拜疆在外交上与同属突厥民族国家的土耳其关系密切,在土耳其支持下,阿国境内的“大阿塞拜疆”论调很受追捧,其支持者认为伊朗不应该统治属于阿塞拜疆民族的土地。

伊朗与阿塞拜疆虽然建立了外交关系,但两国外交关系并不热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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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塞拜疆与土耳其关系紧密

伊朗境内宗教氛围浓厚,伊朗阿族更认同其穆斯林身份。对境内外分离主义运动持反对态度,视其为威胁国家稳定和自身安全的因素,伊朗政府基本认可阿族的忠诚度。

因此阿塞拜疆地区的南北巨大的差异,让其无法产生统一团结的民族意识。

只占伊朗20%人口的阿塞拜疆族在伊朗有属于自己的发展赛道,其政治明星更是层出不穷。如前总统内贾德有阿塞拜疆血统,现任总统佩泽希齐扬更是妥妥的阿塞拜疆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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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泽希齐扬

从地理位置来看,伊朗阿塞拜疆地区与土耳其、高加索各国、伊拉克等国接壤,外加当地有库尔德分离势力,是伊朗地缘博弈的重要方向。

进入21世纪,扎根伊朗西北部的阿塞拜疆族军队高层形成特殊的军事集团,该集团有时被外界称为“大不里士帮”。

伊斯兰革命卫队是阿族势力盘踞的大本营,卫队是与伊朗军队地位平等的武装力量,但政治上更受政府信任。由海陆空三军和圣城旅(特种部队)、巴斯基(民兵)组成,核心兵力13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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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梅内伊之子被看作革命卫队实际掌控者

卫队中超过35%的将领是阿塞拜疆族或出身伊朗西北部,构成大不里士帮的核心。如原卫队总参谋长穆罕默德·巴盖里、前卫队副司令侯赛因·巴盖里、前总司令叶海亚·拉希姆·萨法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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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罕默德·巴盖里

2020年在伊拉克被炸身亡的圣城旅指挥官卡西姆·苏莱曼尼虽非阿塞拜疆裔,但他长期在西北服役,也是西北军事集团的核心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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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莱曼尼

在叙利亚内战期间,伊朗通过“什叶派之弧”,支持叙利亚阿萨德政府(出身什叶派),由西北军区出身的将领负责联系叙利亚并提供军事援助。

如2020年,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的纳卡冲突中,阿塞拜疆在土耳其的支持下击败亚美尼亚并夺回大片土地,民族自豪感爆棚的阿塞拜疆人高举泛突厥大旗,要求统一“大阿塞拜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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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卡冲突

伊朗对此极为警惕,伊朗境内也确实发生过阿族要求确立民族语言为官方语言、阿族球迷挥舞阿塞拜疆国旗等激进行为,但总体来说,伊朗阿族更认同自己的什叶派穆斯林身份,与世俗化、西方化、强调突厥身份的北方兄弟不同。

近些年,阿塞拜疆全面推广土耳其版的拉丁字母(含3个特有的土耳其字母)作为书写文字,全面取代西里尔字母。而伊朗阿族仍使用波斯文字记录语言,这让阿塞拜疆阿族与伊朗阿族文化差异继续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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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版本的阿塞拜疆文字,南北两支无法通过文字沟通

总结来看,阿塞拜疆族虽是伊朗的少数民族,但也是伊朗伊斯兰化后第一个本土伊斯兰帝国的建立者,阿塞拜疆族深度参与到与伊朗历史发展进程中。

如今的伊朗阿族已完全融入该国政治系统,在宗教感召下,他们不再以民族利益为出发点,而是以穆斯林的身份处处维护伊朗国家利益,所以伊朗不存在“小族临大国”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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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阿塞拜疆最大城市——大不里士

但以阿塞拜疆族为核心的西北军事利益群体是真实存在的,他们熟练掌握突厥语言、扎根伊朗西北部,是伊朗进行地缘博弈的重要支撑。

虽然近年来阿塞拜疆共和国境内“泛突厥主义”盛行,但伊朗阿塞拜疆族的主流仍是维护国家统一。伊朗的阿塞拜疆族希望在伊朗国家体系中发展壮大,和其他伊朗民族一起,以什叶派穆斯林的身份共同经营伊朗政权,而非与北方的同民族兄弟合作,建立虚无缥缈的大阿塞拜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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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亚政治舞台上的阿塞拜疆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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