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名儿科医生“离乡”背后……
秉持着“缺什么、学什么”的理念,过去4年,超百位儿科医生为西部带回了真正可落地且实用的医疗技术,对助力西部儿科发展是一次有益尝试。
撰文 | 郭雪梅
责编丨汪 航
儿科门诊到处挤满了人。
2024年10月,儿童支原体肺炎进入高发季,大大小小医院的儿科持续爆满。诊室外,精疲力竭的父母抱着孩子候诊,输液区人头攒动,不时传出阵阵咳嗽声。
坐在诊室里的儿科医生同样疲惫不堪。每年传染病高发季,儿科诊室都会迎来就诊高峰,一位儿科医生可能一天要问诊上百名患儿,快节奏和长时间的工作成为常态。
然而,高负荷运转只是儿科日常工作的一个集中切面。儿科诊疗的复杂性超过不少专科,其病程多变、患儿无法准确表达症状,加之早期症状的相似性等,使每一次诊疗都充满了挑战。
儿科医生们在病房
同时,由于东西部地区间的儿童医疗资源存在差异,一些专科人才、配置条件、临床能力有限的医院,面对病况稍显复杂的患儿,只能选择尽快转诊至更高级别的医院,过程耽误诊疗时间不说,额外的检查等流程,也会在无形中增加就医成本。
如何让更多偏远地区或基层的医疗机构具备儿科疾病的综合诊治能力,从而成为儿科就诊的第一道防线?字节跳动联合中国红十字基金会院士+博爱基金,进行了有益的尝试……
儿科医生成长之困
纪睿灵是甘肃省武威市凉州医院的一名儿科主治医生,擅长诊治呼吸系统、消化系统常见病,以及湿疹、乳糖不耐受、牛奶蛋白过敏等。
但对于反复呼吸道感染、反复喘息等病因复杂的患儿诊疗,她坦言,以往因缺乏先进诊疗手段,自己和医院长期面临困境。
根据《儿童反复上呼吸道感染临床诊治管理专家共识》援引的数据,在发达国家,高达25%的1岁以下儿童及18%的1~4岁儿童出现反复呼吸道感染。
上呼吸道相较于下呼吸道更容易发生感染,调查显示,我国反复上呼吸道感染患儿日就诊量占呼吸系统疾病日门诊量的比例高达10%~20%。
纪睿灵介绍,这些患儿通常因反复感染、久治不愈,亟需通过气管镜进行深入检查与精准治疗,但受限于技术条件,常常难以满足临床需求。
纪睿灵所在的儿科,这两年才补上这块“短板”。
据她介绍,过去多年,科室医生对支气管镜技术认知不足、实操经验少,临床案例有限,加上家长顾虑,导致这项技术难以在诊疗中发挥作用。
作为诊断和治疗儿童呼吸系统疾病的重要技术,儿童支气管镜检查早已被广泛应用在支气管、肺部和胸腔疾病诊疗和急救等方面,亦是一项安全、成熟、并发症极低的检查和治疗手段。
如果不会这项技术,将直接影响科室对相关疾病的诊断能力,接诊后也只能无奈转诊。
实际上,不止是纪睿灵及其同事曾为此苦恼,离武威市600多公里的汉中市三二〇一医院,儿科主治医师乔婕也面临着相似的难题。
这一定位为地级市综合医院的儿科诊室,在儿童心血管等细分方向的积累不足,相关疾病的临床诊治能力存在不少提升空间。
一言以蔽之,许多像乔婕一样的西部年轻儿科医生,面临着“技能成长困境”——一方面,科室日常工作繁忙,很少有时间去提升诊疗技术或参与科研;另一方面,医生是终身学习的职业,只有这样才能提高个人及科室发展的天花板,提升患者的就诊效率。
这一困境,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上海儿童医学中心新生儿科副主任步军看在眼里。
步军曾有过多次支援西部医疗的经历。据他观察,问题主要出在儿科医生培训上,即当地的专科医生培训质量无法满足儿科专业的多元化要求,再加上儿科一直存在着人才短缺、高负荷工作等情况,使东西部间儿科医疗存在一定差距。
如何缩小这一差距?近年来,从政府机构到民间组织,从顶尖医院到知名专家,都在各尽其力、共谋发展。
2016年,在陈竺院士首倡下,13名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院士共同倡导、发起、设立了中国红十字基金会“院士+博爱基金”。自此,一项距今长达9年的西部儿科医师培训计划就此开启,这也是“院士+博爱基金”实施的首个落地项目。
2021年起,在字节跳动的公益支持下,来自西部地区的142家医院、233名儿科医生参与了进修培训。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把先进的儿科医疗技术带回家乡,造福更多的孩子。
去大三甲儿科“取经”
多年前,乔婕曾听说过“院士+”西部儿科医师培训计划。在她的印象里,这是一个能让自己成长、科室发展、患者获益的项目,因此便一直留意着报名信息。
2023年,她得知该项目正在陕西招募儿科医生,她果断报名成为第25期的学员,也是当年汉中市唯一一名参加该项培训的儿科医生。
目前,“院士+”西部儿科医师培训计划在全国设立5所培训基地,乔婕前往的是位于我国西南地区的四川大学华西第二医院,该院拥有国内最早成立的儿科心血管三级学科,也是国内最早开展儿童先心病介入诊疗的儿童心血管专科,在儿科心血管领域处于领先地位。
乔婕告诉“医学界”,在华西二院培训期间,她系统学习了先天性心脏病介入治疗术前评估、儿童心律失常药物调控等知识,并通过参与科室每周的疑难病例讨论,进一步掌握了血管活性药物方案制定、心脏超声评估、儿童心电图认识解读等核心技能。
此外,华西二院的导师团队采用模拟教学的方式,让乔婕亲手操作心肺复苏设备,反复练习电除颤时机的精准把握,使她在实践操作方面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在这期间,她曾亲历一场印象深刻的危重症抢救。当时,一名5岁患儿因暴发性心肌炎突发室颤,情况十分危急。她观摩了医护团队如何迅速启动急救流程,精准完成电除颤和药物支持,使患儿转危为安的全过程。
儿科医生们到大三甲医院学习
参与疑难、危重症患儿的治疗,几乎是每个参加培训的西部儿科医生都会体验的难忘经历。纪睿灵在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儿童医院培训期间,主要学习儿科呼吸诊疗的知识,让她深刻印象的是一个6岁女孩的救治过程。
这名患儿因“白肺”入院,在纤支镜检查下,可以清晰地看到支气管内布满了树状的痰栓,而仅凭气管镜室的医生手持异物钳,在直径不足3毫米的支气管内逐段清理,3小时后,患儿的血氧饱和度就从70%攀升至95%。
“我印象非常深刻,那位老师结束后转身对我们说,在西北的大多数医院,可能没有ECMO,但你们至少要让每个医生都敢拿起支气管镜,因为这是救命的最低成本武器。”纪睿灵说。
不仅是儿科医生,众多参与培训的儿科护士同样收获颇丰。
以贵州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新生儿科护士舒兰芳为例,她在2021年参加了上海儿童医学中心举办的西部儿科医师研修班。
在新生儿科,舒兰芳深入学习并参与了针对极低、超低出生体重儿,新生儿窒息相关合并症,以及各类新生儿先天性疾病或严重畸形等主要病种的救治工作,并重点学习了最为前沿的早产儿发展性照顾模式,以及出院后早产儿的系列随访服务。
说起这些,乔婕、纪睿灵、舒兰芳有着相同的感受:通过“院士+”西部儿科医师培训计划,自己的临床诊疗能力得到了明显提升……
东西部儿科医疗协同发展
目睹了那些仅在教科书中出现的疑难病例,亲身感受了大三甲医院的先进技术之后,另一个问题随之浮现:返回自己所在医院后,真的能将所学知识与技能运用到实际工作中吗?
“想要实现全部都学以致用确实存在难度,要知道,很多技术都是这些头部医院头部科室几十年的积累和优化,临床实践的难度并不低。”乔婕说。
在她看来,3个月的培训并非是要“把所有技术都学回来”,而是要明确自身不足与未来学习方向,培养自己先进的临床思维等。
乔婕介绍,我国一直在推行的分级诊疗制度,就是强调一些地市级的腰部医院做好中间角色,“就像踢足球,有前锋、中场、守门员,不是所有人都能当前锋。”像她所在的医院所要做的是,判断哪些问题需要到更高级别的医院解决,哪些问题可以留在当地解决。
秉持着“缺什么、学什么”的理念,这些儿科医生们带回了真正可落地且实用的医疗技术。
在汉中市三二〇一医院,由于缺乏专门的儿童心血管科室,此前血管瘤患儿的接诊分散在外科、皮肤科等多个科室,而血管瘤在儿童成长过程中是不断变化的,需要进行长时间的综合评估,这种分散的诊疗模式难以满足患儿的治疗需求。
在培训期间,乔婕深入学习了儿童血管瘤的诊疗手段。她敏锐地发现,华西二院针对儿童浅表小血管瘤的外用药物联合局部注射的方案,不仅操作风险相对较小,医院也无需承担过多的仪器成本——这一方案非常适合汉中市三二〇一医院的实际情况。
回到原单位后,乔婕结合儿科对儿童血管瘤整合治疗的需求,迅速着手申报这项新技术。她介绍,由自己牵头开展的这项技术目前已经应用了半年多,接诊了大约30-50例血管瘤患儿,基本能实现80%以上的随访。
乔婕回到医院后开展了一项儿童血管瘤综合治疗新技术
和乔婕相似的是,纪睿灵也受到当时进修的启发,苦练了气管镜技术。回到武威市凉州医院后,她与医院内镜中心医师协作,逐步参与相关诊疗辅助工作,积累实操经验。
去年10月,儿童支原体肺炎流行期间,医院需要做气管镜的病例数量较往年大幅增长。在这样的背景下,纪睿灵凭借所学积极参与诊疗,在她的带动下,科室其他同事参与气管镜相关工作的积极性明显提升,面对复杂病例也更有信心。
如今,“院士+”西部儿科医师培训计划所带来的积极影响还在持续。
乔婕告诉“医学界”,借助中国红十字基金会搭建的“西部儿科医师协作平台”,她顺利与华西医院心血管科的胡梵副主任建立起实时沟通的渠道。
过去一年里,他们完成了多例患者的成功救治。从病例讨论到转诊,再到制定手术方案,整个过程仅耗时48小时,便可完成对危重症患儿的跨省协作救治。
作为该项目的导师代表之一,步军介绍,该培训计划还实现了西部儿科医生对东部的反哺。通过与西部儿科医生的交流,东部地区的医生得以获取新的视角和方法,例如启发他们站在患者角度思考治疗性价比的问题。
今年,国家卫健委提出开展“儿科和精神卫生服务年”行动。在政策的有力支持下,西部地区有望进一步加大儿科医疗资源的投入力度,持续改善医疗设施条件,为更多患儿提供更优质的医疗服务。
“院士+”西部儿科医师培训计划将助力该目标实现。“医学界”了解到,近日,新一期“培训计划已正式立项,字节跳动表示会继续支持该项目,为西部儿科医疗的进一步发展、东西部医疗协作贡献更多力量,促进区域医疗协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