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调研：网约车司机收入现状

过去三周，出差跑了深圳、广州、珠海、武汉、咸宁、北京、南昌、池州、合肥，把上海加上，正好10个城市，一二三四线都有。路上聊了不下50位网约车、出租车司机，在师傅们接到机场单的祥和气氛中，一次次对话由此欢乐展开。

　　上海

　　在上海，绝大多数快车司机，出车时间在12-14个小时以上，有效接单时间8-9个小时，每天的流水600-700元。

　　由于营运管理趋严，且租车公司的活跃程度一直以来上海都是全国最高的，目前司机选择租车的比例也很高。十多万一台的快车车型，车租在6000/月左右，最便宜的有到5500。

　　出租车这端，也是生意不好做，强生出租车公司的份子钱从6月1号开始又下调了300。

　　七扣八扣，整体算下来，到手1万块，是大部分普通司机每个月的天花板。

　　北京

　　可能是北京更大、更堵、更难打车，北京司机的收入状况反而要好一些。

　　在北京，努力一点、有经验的网约车司机，一个月能干到两万四五的流水，普通拉一拉，大概一万八左右（12-14个小时以上）。

　　几位师傅都提到，曹某操的一款车（大白），据说是跟大兴机场有合作，在机场能优先派单，之前很容易一天干到一千块，但最近也下来了。

　　出租车的份子钱（电车，一人一辆）在5300-5400/月，本地司机一天跑12小时一般在四百多流水，外地司机有比较猛的，干16、17个小时能到六七百。

　　不管是网约车还是出租车，能明显感觉到本地司机和外地司机截然不同的状态和心态。

　　离开时候，也是走的大兴机场，师傅是北京郊区人，自己的车、亲戚的牌（一年给亲戚1万块钱）。

　　师傅：“我刚从大兴过来，这就接上您了。”

　　我：“牛啊，机场单现在不是挺难排吗？”

　　师傅：“其他我不接啊，我只开‘超级顺路’，只接机场单，爱派不派。”

　　我：“现在平台不是挺严格，要求时长、单量各种，你这样服务分慢慢就不行了吧？”

　　师傅：“哎呀，管他，我现在是躺平式跑单。你也不用去纠结那些了，也就那么回事，撑死给你多不了几个钱。”

　　言语中透着北京人特有的张扬与松弛。

　　另外因为帝都的牌照稀缺性全国独一档，不管是油车牌、还是电车牌，都很难排上。所以现在有上班一族会选择租台网约车，每天下班跑个4-5小时，一个月也能有万把块收入，扣掉5000多的车租，还能剩点。

　　关键是，不用排车牌，立马有车开。

　　深圳

　　在几个大城市里，一直以来直接的体感就是深圳是最容易打车的，车价也是相对低的，确实体现到司机的收入状况也是如此。

　　了解下来，跑12个小时的快车司机差不多一天流水在500块左右，扣掉40充电、每月4000车租，剩8000都很难。为了省生活成本，很多师傅接客到关外，顺便找15块以内的快餐。

　　出租车深圳也是极度过剩，路边都是空车，然后出租车公司接到的退车也很多。

　　广州

　　出租车一人一车的情况下（份子钱7000多，能缴个社保），跑10-12个小时，500-600流水，每月余七八千。

　　广州市场的网约车租车价格下降很明显，快车车型这两年月租从5000多降到3000左右，甚至2000多。算下来到手的钱，跟出租车司机差不多，但跑的时长比出租车要长，而且路边违章、车站排队等，出租车还是更被照顾。相对而言，出租车司机还是要轻松一些。

　　珠海

　　常规在路上兜大街的出租车，一天400左右流水，份子钱白班司机4500/月，晚班司机4800/月。司机坦言，也就是因为还有五、六万往返澳门的人群，不差这几块钱，不然早撑不住了。

　　网约车基本也差不多，跑的时间长，流水能稍微比出租车多点，部分租车公司，月租最近从3500/月降到3000/月。

　　当然也有厉害的，从高铁站出来坐上一辆快车，师傅是兼职的，每周一三五出来干全天（我好奇他另一份工是干啥的），能有650-700/天，已经能赶上上海的师傅了。问起诀窍：

　　“这跟服务的人群有关系，我们一般服务的，预约叫车的啊、公司出来报销的啊、跨城的啊，都高端的。”

　　（感觉我坐错了车）

　　“50以下的单我从来不抢，什么拼车单、特惠单，看都不看，像我们挣的多的，谁开那玩意。”

　　武汉

　　差不多晚上10点从天河机场出来，师傅排单排了4个小时，平时正常2-3小时。

　　武汉这边网约车司机大多出车时间也在12-14小时以上，运气好能跑400多流水，运气不好300多，快车的车租在3000元左右/月。扣掉充电这些，正常情况下每月到手在5000-7000元范围。

　　这次去武汉本来想体验一下萝卜快跑，行程实在是太紧，加上暂不支持到机场和车站，无奈作罢。听师傅讲，范围已经从汉口到全市各区都有，有2、3千台了（搜了一下，应该还没到这么多），价格比网约车便宜，他认为肯定会对网约车有影响。

　　合肥

　　下午3点多到的合肥南站，师傅说是进站就秒接的单，因为开了“短单优先”，如果等大单，差不多一两个小时起。合肥南站开通了专用的网约车停车场，一天两次免费，一次3小时。

　　一天跑12-14小时，流水正常在300-400，对应一个月万把块的毛收。扣掉3000左右车租，还有充电各种，能剩个5000块钱，这已经要求是相当勤快的司机。

　　南昌

　　从昌北机场出来已经接近晚上11点半，司机等单半个多小时，特惠单还是比较快，如果快车单，也要一两个小时以上。机场停车不贵，5块钱6小时。

　　“你们这是企业单吧，企业单怎么也打特惠？”

　　我低下头羞愧3秒。

　　但后面的几十分钟，跟这位师傅聊的很嗨，师傅是个段子手，金句频出。

　　了解下来，南昌跟合肥的行情差不多，一天跑12小时以上，一个月毛收在一万左右。当然也有比较牛的，一个月能跑到一万五的，按师傅的话来说，这就属于“顶流司机”了。

　　“哎，不行咯，前两年我打酱油跑跑都能到一万五，现在都算顶流了。”

　　下车时候，跟师傅对账，发现我这单企业特惠是用了券的，师傅到账比我付的还多两块钱。

　　一起薅了平台的羊毛，我们俩都很开心。

　　“放心，算得死死，不会给你多挣的”

　　到后期，我一般都先不问他们的流水、收入，而是根据这个司机的聊天状态、年龄、工作时长，反推他的收入状况，最后印证下来，基本都八九不离十。

　　就像大多数司机总结到的：“这个活门槛太低，都给你算得死死的，不会给你多挣的”。

　　可是，这个活真的就没有门槛吗？

　　能干网约车，至少车开得还不错（三年以上驾龄）、一副能熬得住一天十几个小时的身体、会说普通话、沟通交流不太差......哪一条也都算得上是门槛。

　　如此的门槛下，再看看一名网约车司机的典型一天：

　　6点半出门，补半小时电，7点开始接单。午饭和晚饭都是拉活到远郊顺带找个便宜的盒饭，白天充电时间打个盹，晚上11、12点回到出租房。

　　如此一个月下来，勉强够养家糊口。

　　现实就是如此，可总觉得，现实不应该就是如此。

　　出租车司机屁股底下坐着一张房本的时代，过去了

　　要论“衣食住行”几类基本需求被信息和网络的影响程度，“住”应该是相对低的，“衣”和“食”（网购、外卖送餐）被影响的是购买渠道，“行”则因为本身就是服务体验，即便不考虑交通工具的变化，也是被影响最深的。

　　网约车的兴起，实实在在便利了人们的出行，而出租车则是率先被直接冲击的行业。目前各个城市出租车的价格还是明显比一般网约车贵，差不多是快车的1.5倍，基本赶上专车。

　　回到十几年前，上海的出租车司机需要本地户籍，深圳一辆的士牌照转让价高达百万，连南昌的出租车私牌都曾炒到七八十万。

　　“每个出租车司机屁股底下都坐着一张房本”，虽是打趣，却也是事实。

　　而这种高溢价的背后，是行政管制的高定价，是外地人打车被绕圈，是站在街边毫无选择，甚至是有些司机放言的：“丢，出租车公司，哪个部门的领导没点干股”。

　　这种冲击还在继续，观察各个城市出租车司机，普遍年龄越来越大，很多都是混个社保等退休，趴活也越来越集中在机场、车站、医院以及晚上的酒吧、KTV等固定区域。这么下去，可能也就一线城市、旅游城市还有点出租车生存空间，大多城市的出租车行业将趋近于消亡。

　　开出租需要本地户口，一张牌抵上一套房的时代，彻底过去了。

　　“别提，天下乌鸦一般黑”

　　如果不知道怎么和司机师傅打开话题，那就和他们聊网约车平台，而聊起各个平台，得到的回复几乎异口同声：

　　“别提了，天下乌鸦一般黑”。

　　在比较某滴和其他平台的时候，有位师傅总结的还是比较到位：

　　“我们司机都骂XX，骂归骂，用还是要用的。虽然吃相难看了一点，但还是比其他平台要规范，包括判责什么的，还允许每天提现，然后有什么事情也还是能找到一个活的客服，好多平台连活人都找不到。”

　　2021年9月，交通运输部印发《关于维护公平竞争市场秩序加快推进网约车合规化的通知》。同年11月，交通运输部、国家发改委等八部门印发《关于加强交通运输新业态从业人员权益保障工作的意见》，其中提到：“网约车平台企业应合理设定抽成比例上限并对外公开”。此后，网约车各主要平台公司的抽成比例被默契限定在18%-30%之间。

　　了解下来，现在各平台明面上的抽成比例上限基本会卡在28%、29%。但，这只是明面上。真正的价格，还是会由市场和供需决定。

　　当某司机久久等不来快车单，无奈打开花某猪或者阳某光时，其接到的低价订单，有可能是从某滴平台扣点20%转卖至曹某操，再扣点20%转卖而来。为了规避30%，都做成了二道贩子。

　　而“算法”，则是再没文化的司机，也都能信口拈来的一个术语。

　　算法像一张无形的大手，通过考察司机的在线时长、好评情况、事故情况、车辆状况等等，输出让司机们最为紧张的结果——派单。

　　甚至算法有时候也有其“温情”的一面，在司机连续出车、长期不休的情况下，后台减少派单，以挣不到钱的手段让司机强休。

　　北上深的好几位网约车司机都提到，现在除了机场单、跨城单这种会大一些，每晚9点半、10点后一些互联网大厂有打车报销政策，这时候在其办公大楼附近能接到一些“优质单”——距离远、金额大、不走特惠。

　　当大厂的程序猿小哥在公司优化算法至深夜，网约车师傅停在楼下将他接上，一起结束各自被困在算法里的一天。

　　“敢禁吗，车子还要不要卖了？”

　　尽管各地网约车数量已趋饱和，但问下来，还没哪个城市真的限制注册。即便是没有营运证的私家车，也都还一直在增加。某次在上海坐上一辆蓝牌车（油车），猜到应该是私家车。

　　我：“师傅，你这私家车吧？有办营运证吗？”

　　师傅：“没办，他那个证就是扯淡，3年社保、本地户籍（实际现在已经不需要），有这条件谁还来干网约车？”

　　我：“那抓到还是会罚的吧。”

　　师傅：“哎呀，也就做做样子，真要想抓，一天就能抓干净。”（平台源头上其实都有数据）

　　我：“听有些讲，后面没营运证的可能慢慢就要禁掉了。”

　　师傅：“没事。敢禁吗，车子还要不要卖了？”

　　这位师傅倒是看穿了地方政府的另一处纠结，网约车现在占了新车销售很大一块，且各地还都有要保护的本地品牌（看看深圳街头的比亚迪、广州街头的埃安、上海满街的荣威）。

　　“丫的北京所有网约车都是黑车”

　　根据《网络预约出租汽车经营服务管理暂行办法》，网约车合法运营需要《网络预约出租汽车经营许可证》（针对网约车平台）、《网络预约出租汽车驾驶员证》（人证）、《网络预约出租汽车运输证》（车证），也就是“三证合一”。

　　在司机层面，一般会关注“人证”和“车证”，所谓是不是满足“双证”。

　　办理“车证”就是要将车辆转为营运车辆，私家车未办理“车证”就属于非法营运。以上海为例，首次逮到是1万元罚款、扣留驾照3个月（据说不严格执行），再逮到的话，罚款金额会翻倍。

　　目前某滴平台会给首次罚款的司机报销。

　　私家车做营运当然会有很多问题，包括如果出险，保险公司可能会拒绝赔付。又是某滴，推出“无忧车险”，1万块钱的保险费用，私家车也能营运险。

　　其实也不是所有营运车辆就算满足网约车“车证”的要求，还是前面提到的曹某操那款大白，其实是“经营性出租营运范围”（比如个人出游租车自驾），据说这种目前执法不太管，可能好歹算营运车辆吧。

　　再说到“人证”，还是以上海为例，在最早出台的《上海市网络预约出租汽车经营服务管理若干规定》中，其中有一条：申请者必须为本市户籍。这就堵死了所有外地司机合规经营的路子。

　　翻看相关要求，最新已经将这一条拿掉。

　　今年以来，各个租车公司都在鼓励司机们去考取“人证”。问下来，因为要500块钱报名费，加上还要考试，很多司机还是懒得去考。当然主要还是“人证”不符的话，罚款只有1000元，且租车公司现在都给报销。

　　按照他们行业内的说法，目前上海30万网约车，能“三证合一”的不到3万辆。（主要是没有“人证”）

　　还有一处BUG，网约车的“人证”、“车证”只是区域内有效，跨了区可以不认。这也是为什么风声紧的时候，很多司机接到跨城单不敢去，有时上海司机到了昆山地界，见一个逮一个。

　　了解和查询下来，从政策上来讲，各个城市目前办理“三证”不存在什么实质性障碍，当然现实中还是会存在私家车办理“车证”就是很难排，不如租车公司便利等情况。

　　帝都，又是唯一的例外。

　　在“人证”方面，北京还是没有取消“具有本地户籍”的要求。即便是出租车，出租车公司大多是通过第三方公司外包的方式将车租给外地司机，严格意义上也不合规。

　　“车证”方面亦是，北京车牌太稀缺了，即便是正规租车公司，营运牌也是远远不够，很多都是从市场上搜罗的个人闲置牌。

　　于是某滴也没办法，司机被逮到多少次，平台都给报销。

　　这也是那位北京师傅说到的：

　　“甭提，丫的北京所有网约车都是黑车”。

　　“成年人的舒服，是挣钱时候的舒服”

　　钱包以及出差报销政策所限，一路聊的大多是快车、特惠快车司机，但偶尔路程不长时候，也咬咬牙打打专车或出租车。

　　和快车司机比起来，很多出租车司机、专车司机最后到手收入也差不多，但工作时长、每天需要跑的里程其实短不少。尤其很多城市的出租车司机，一天很长时间是在等待中度过。一次和一位出租车司机聊到这里：

　　我：“那你们还是比他们网约车师傅要轻松舒服不少的。”

　　师傅：“谁要这种舒服啊，作为成年人，只有挣钱的时候才是最舒服。”

　　钱没挣着，人也傻掉了

　　这两年，明显感觉到外地出租车司机跑来上海开网约车的多了许多，最近交流就遇到有贵阳的、有兰州的。这位兰州小哥看起来很年轻，应该也就不到三十，烫着洋气的卷毛。

　　“以前我在家喜欢跑夜班，跑两三百容易的很”

　　“不干了，签了三个月，这个月到期就不干了”

　　“不行，太寂寞了，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每天出门两只脚，回家进门还是两只脚”

　　“再下去，钱没挣着，人也要傻掉了”

　　以前不理解，很多司机开车过程中会跟其他司机兄弟开着视频，或是点他们群里一条条五六十秒的语音，内容听起来毫无营养。

　　太寂寞了。

　　如果在家门口能挣到钱，谁愿意丢开骨肉亲人，到个陌生城市，过这种生活。

　　钱没挣着，人也傻掉了，谁又不是呢？

　　哪个行业都有顶流

　　几乎所有司机师傅都承认，不管在什么环境下，总归还是有做得好的、挣得多的。就像那位南昌段子手师傅说的：

　　哪个行业都有顶流。

　　路上也接触不少“顶流”司机，还是有些共性特点：在单子上，专攻“大单”、“高价单”，而不是陷在小“毛单”的疲于奔命里；在性格特点上，属于爱琢磨、善于利用规则和打破规则的类型。

　　大家也可以对照对照自己所在的行业，是不是如此。

　　最终，不同的司机还是会走到自己的风格上去。有下面这种踏踏实实刷好评的，也有冒着封号风险花钱买外挂甩定位的。

　　还是在去大兴机场的那趟途中，师傅聊到他们有个“手机托管群”，专门会有人在机场停车楼占个车位，在车里帮司机师傅托管手机，10块钱一次。

　　管理已经很智能，专用设备将手机一台台插上，出个二维码，然后司机的手机号码贴在手机上。这个商业模式，至少解决了司机两大痛点需求：

　　一是大兴机场停车太贵，18块钱一小时，若等单几小时，一笔不小支出。把手机托管在里面，接到单再从附近赶过来，省了一笔停车费；二是排单需要熬时长，有些司机索性将某平台的号放里面挂时长，登另一个平台正常去市区跑单，过几小时到机场，就很容易排到单了。

　　一听这个来了兴致，看看登机时间还行，让师傅从出发层改候机楼。

　　到了地方，师傅指了指某辆车，示意我自己悄摸摸去看。走到跟前，看到车里前后座分别坐着人，车里插满了至少几十台手机。看到我从后面往里瞄，警觉地摇起了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