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猞猁日 ｜ 欧亚猞猁，为什么是“天线大哥”？

6月11日是“国际猞猁日”，所以我这篇文章还是要以一句“相声讲究说学逗唱”一样的老套话开始：世界上有四种猞猁：欧亚猞猁Lynx lynx、加拿大猞猁L. canadensis、短尾猫L. rufus、伊比利亚猞猁L. pardinus。虽然头顶同款天线，但欧亚猞猁作为天线家族老大哥，它的生态是有些独到之处的。

为什么是天线大哥？

陆生食肉目的捕食模式大概可以分为两种：捕捉比自己小得多的动物，捕捉和自己差不多大甚至更大的动物。加拿大猞猁和伊比利亚猞猁都是吃兔兔专精，一个在北美洲专啃雪鞋兔Lepus americanus，一个在伊比利亚半岛辛勤开发穴兔，兔形目都占了菜谱的九成以上，体型更小的短尾猫，食谱除了兔兔还要加上鼠类。

河北的蒙古兔：溜了溜了

然而欧亚猞猁就不一样了，它是唯一一种食谱里会出现大比例有蹄类的猞猁。

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北部，对带有GPS定位系统的猞猁进行的追踪，发现它们杀死了795只半家养的驯鹿，其中34只确认是成年的雄性驯鹿。成年雄性驯鹿重约90公斤，成年欧亚猞猁雌性约17公斤，雄性约22公斤，这个量级差距是相当可观的。

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是欧洲最大的半岛，有芬兰和瑞典两个国家，大部分为亚寒带针叶林气候，半岛上的原生大型食肉动物除了猞猁，还有狼獾、狼和棕熊

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猞猁捕食的驯鹿遗骸检查结果，795个猎物中有34个成年雄性 图片来源：Lynx predation on semi-domestic reindeer: do age and sex matter?；doi.org/10.1111/jzo.12084

一项对波西米亚森林生态系统（Bohemian Forest ecosystem，位于德国和捷克）里猞猁捕食的调查，发现的79个猎物，有36个是幼年马鹿，一个是成年雌马鹿（约75公斤），40个是西方狍Capreolus capreolus，只有两个是野兔。

我们熟悉的“傻狍子”属于东方狍，也叫西伯利亚狍，跟西方狍是亲戚

国内对猞猁生态的研究较少，2019年发表的一篇论文，对内蒙古赛罕乌拉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35份粪便样品进行了分析，出现最多的是蒙古兔Lepus tolai，占到30.85%，第二名居然是植物。这大概是样本有限产生的偏差，碰巧这只猞猁吃了特别多的“猫草”。

大猫和心悦在祁连山北麓的山丹军马场发现的欧亚猞猁，大猫说，当地有许多猞猁可以捕食的猎物，这一晚他们看到了100多只兔子 ©心悦

一般来说，陆生食肉目动物从“专精小型猎物”到“专精大型猎物”，之间存在一个分水岭：体重21.5~25公斤。超过这个体重，只靠捕食小型动物满足能量消耗的难度就会大大提升，所以超过这个体重的食肉动物，专精大型猎物的比例就会大大提升。

请注意，21.5公斤刚好是公欧亚猞猁的体重，略大于母欧亚猞猁的体重，这样来看，猞猁很可能是一个骑在“门槛”上的捕食者，大猎物小猎物都可以选。事实上，它的食谱有很高的灵活性，从几乎只吃野兔，到有蹄类占八成以上皆有可能。

猫盟在祁连山拍到的一窝小猞猁，热情地在草根上蹭脸

欧亚猞猁的后腿具备强大的伸肌，有助于快速的扑跳。苏联作家比安基的经典科普和动物文学《森林报》，描写了一只欧亚猞猁跳到驼鹿背上，把驼鹿吓了一大跳。这一事件似乎是有原型的。不过我们还不能确定，猞猁的后腿和跳跃能力，一定就是适应扑击大型猎物的进化结果。

当然以小搏大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在拉普兰对猞猁的观察发现，因为两者体型差距过大，即使欧亚猞猁扑到了驯鹿身上并咬住喉咙，驯鹿仍然可以驮着它跑出50米。

那么，猞猁倾向于捕食大型猎物这个信息，除了网上的“猛兽”爱好者有些谈资，（划掉）以及让我这样的《火之丸相扑》粉丝兴奋一下以外（划掉），它对人类和生态环境，还有什么意义呢？

鼬科大佬化身跟班

顶级捕食者对生态系统会产生自上而下的影响，各种生物都受波及。我们这里举另一种食肉动物作为例子，来看看这种关系。

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欧亚猞猁与最大的陆生鼬科动物狼獾共存。虽是威武的“金刚狼”，但狼獾大多数时候是食腐动物。在瑞典的萨勒克国家公园（Sarek National Park）以及挪威的Troms和Finnmask进行的调查发现，欧亚猞猁和狼獾捕食的所有驯鹿中，只有7~10%是狼獾“贡献”的。狼獾所吃的驯鹿尸体，只有13%是自己杀的，61%都是欧亚猞猁的杰作。

狼獾是一种机会主义的食腐动物，有条件的时候它也会捕食活动物 图片来源：seth_beaudreault / inaturalist

狼獾虽然具备鼬科的“横”，但会尽量避免跟猞猁正面冲突。狼獾和欧亚猞猁的平均距离是16千米，两者错峰行动，很少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现。虽然狼獾会在猞猁捕到驯鹿时来吃蹭饭，但研究过程中从没有观察到它俩打架。

虽然两者很少正面怼上，但猞猁的存在对狼獾产生深广的影响。猞猁倾向于捕食大型动物，对狼獾意义尤为重大，因为驯鹿个头大，狼獾可以享受丰盛的残羹冷炙。狼獾还会把尸体藏起来留待下顿吃，这说明狼獾能很好地利用突然出现的大量食物，比如别“人”杀死的驯鹿。当然这对猞猁就有点坑爹了（我驯鹿哪？我这么大一只驯鹿哪？！）。

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从上世纪90年代，欧亚猞猁的种群开始增长并扩张，与之同时，狼獾种群也开始恢复。研究人员认为，欧亚猞猁所提供的食物，促进了狼獾的“人”丁兴旺。这有助于我们进一步了解限制食肉动物种群数量的因素。

大型猛兽寄人篱下

有的动物占猞猁的便宜，也有动物因猞猁的存在受损。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还存在另外一种高度依赖大型有蹄类的动物——人类。

瑞典和挪威各有20多万头半家养的驯鹿，自由散养在野外。因为它们的数量往往超过野生的有蹄类，也就常成为欧亚猞猁的牺牲品。实际上，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猞猁和狼獾种群能恢复，主要原因就是有倒霉的驯鹿吃。

山丹军马场的欧亚猞猁 ©心悦

也就是说，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猞猁吃驯鹿，不是像我们熟悉的和顺豹子偷小牛一样偶一为之，而是家常便饭。北京大学的姚蒙老师，在猫盟分享过一个类似的例子：在四川的沙鲁里山，大型食肉动物的食物里，家畜的相对读取丰度（relative read abundance）达67.1%，狼和棕熊都表现出强烈的对家畜的偏好。

顺带一提，沙鲁里山的欧亚猞猁主要吃兔类和鼠类，有蹄类的相对读取丰度只有15.7%。也许体型更大的捕食者的存在，会迫使欧亚猞猁“分开赛道”，选择捕食小型猎物来减少竞争。也许当地的家畜太大（被野生动物捕食最多的家畜是牦牛），猞猁无能为力。

互相闻来闻去的小猞猁

无论是中国西南山地还是瑞典和挪威，食肉动物都出现了依赖家畜为生的现象。这告诉我们什么呢？

首先，大型食肉动物也可以像麻雀、蟑螂和浣熊一样，依赖人类所带来的资源，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其次，那些直接与野生动物接触的人，他们的利益和态度，将对野生动物的保护产生举足轻重的作用。

坎坷中寻求共存

瑞典放牧驯鹿的权利专属于当地的原住民萨米人（Sámi），为了缓和当地的人兽冲突，国家会根据猞猁和狼獾的种群状况，给萨米人社区发放一定量的补偿金，称为保护成效补偿金（conservation performance payments）。衡量猞猁和狼獾种群多少的标准，是繁殖的母兽数量，牧民和护林员每年会进行调查估算。 

今年发表的《研究与人兽冲突并行的保护成效补偿金：瑞典的猞猁和狼獾保护政策》（Investigating conservation performance payments alongside human–wildlife conflicts: The Swedish lynx and wolverine protection policies），收集了萨米牧民、官员、参与监测猞猁和狼獾的专家、科学家等不同利益相关方的意见，让我们得以一窥瑞典的人兽冲突解决得怎样。

所有受访人都认为，补偿金能解决一些人兽冲突问题，但也表达了许多不满：比如，萨米人抱怨他们得到的补偿太少了，不足以弥补损失，有的地区驯鹿的损失量甚至达到了40%。

损失过于严重的时候，萨米人可以申请捕猎猞猁和狼獾，但所有受访的牧民都提出狩猎配额（也就是允许打多少野兽）太少，申请还很麻烦。而管理人员也有自己的苦衷：国家规定要维持猞猁和狼獾的数量，猎捕许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发的。

民间和官方意见的分歧，直接的受害者就是野生动物。研究者听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信息：有的地方食肉动物异常稀少，可能是心怀不满的萨米人在偷猎。

猞猁闻着石头，空旷地区的凸出点经常会成为许多动物做气味标记的位置，从而变成动物的“留言板”

对于这些问题，研究人员和受访者提出了同样的解：加强对话。

一位受访者提到，管理大型食肉动物最重要的一方面就是，要与那些在“第一线”接触食肉动物的人坚持交流。另一位受访者认为，要让萨米牧民更多地参与到补偿工作中来，这不仅能帮助当局的保护工作，也会让萨米人产生“当家作主”的感觉。

对于猫盟人来说，这一解法并不陌生。当地人的交流能力和对环境的熟悉是“外人”无法比拟的，不管在中国还是在北欧，能“接地气”与老乡达成合作，结果都将是1+1＞2。我们的老朋友“老豹子队”就是最好的证据。

山丹军马场的欧亚猞猁 ©大猫

最后我用野生动物保护工作的祖师爷，乔治•夏勒先生给猫盟的建议，作为这篇文章的结尾：

所有地区的人类聚落都不欢迎、甚至是恐惧大型食肉动物的出没，主要因为这些动物可能造成家畜损失，偶尔还会伤人，这就需要你们挨个去做落地的基础工作：向人们展示你们的计划，耐心解释计划的细节，去聆听每个社区中存在的顾虑，争取他们的支持。

​

参考文献

[1] Mattisson J. Interactions between Eurasian lynx and wolverines in the reindeer husbandry area[M]. 2011.

[2] Kaiser J, Hahn T, Krueger T, et al. Investigating conservation performance payments alongside human–wildlife conflicts: The Swedish lynx and wolverine protection policies[J]. People and Nature, 2025.

[3] Viranta S, Holmala K, Laakkonen J. Unique hip and stifle extensor muscle patterns in the Eurasian lynx, Lynx lynx (Carnivora: Felidae)[J]. Journal of Morphology, 2021, 282(4): 553-562.

[4] Mattisson J, Arntsen G B, Nilsen E B, et al. Lynx predation on semi‐domestic reindeer: Do age and sex matter?[J]. Journal of Zoology, 2014, 292(1): 56-63.

[5] Belotti E, Kreisinger J, Romportl D, et al. Eurasian lynx hunting red deer: is there an influence of a winter enclosure system?[J]. European Journal of Wildlife Research, 2014, 60: 441-457.

[6] 唐书培,姜秀丽,章庚,张静,孟和达来,韩莹莹,鲍伟东.2019.内蒙古赛罕乌拉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猞猁食物构成初步分析.动物学杂志,54(2):151-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