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大三甲执念,名校毕业后她回社区当医生
“在社区医院工作,我时常感觉自己多了很多亲人和朋友。有医生觉得在大医院抢救病人更有成就感,我认为社区医院的一些小事同样很有意义。”
撰文 | 郭雪梅
责编丨汪 航
名校出身的龙淑芬,对“大医院”没有丝毫执念。
这从她的职业选择中就能看出。龙淑芬本科毕业于中国医科大学,后在解放军总医院(301医院)规培,前者是我国顶尖医学院校,后者则是头部三甲医院。
不出意外的话,龙淑芬的发展路径会和身边同学一样,通过考研回到临床当外科医生,或是入职其他三甲医院的超声科。但规培结束后,她并未按部就班地工作,而是全职带娃两年,最终留在一个小城市的社区医院。
很多人对此并不理解,从病人到三甲主任,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在社区医院干“屈才了”,只有龙淑芬清楚,自己的性格和经历更适合留在基层工作。
用她的话来说,“我是一个共情能力过强的人,常常会因为别人的痛苦而感觉到痛苦,别人的焦虑而感觉到焦虑。所以很长时间我会逃避和人相处,并且认为自己的性格不适合当一个医生。”
在社区医院,这一特点反而成了她的优势,来自邻里患者自然而然的亲近和信任,让龙淑芬找到了成就感。如今,她是这家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唯一有名校背景且在北京知名三甲医院规培过的年轻医生。
前不久,她把自己的学医和执业经历写成文章,收获10w+阅读,不少和她有着相似经历的人涌进评论区,讲述着自己对医学的认知和感悟。其中一条评论是这么说的:人生没有对错,自己感觉舒服就行。
龙淑芬
以下是龙淑芬的自述(经编辑整理):
为什么要去社区医院工作?
湖北省十堰市蓝山郡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超声科医生是我的第一份工作。
去年9月,孩子上幼儿园后,我开始在这里兼职工作,每周5天,每天工作3个半小时。后来因为工作需要,我全职加入了这家社区医院。
其实,早在全职带娃期间,我就思考过是否要来社区医院工作。我本科毕业于中国医科大学医学影像学专业,之后在301医院超声科规培。
在规培结束后,也就是职业空窗期的那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思考自己未来的职业方向,期间读到了蔡磊写的《相信》。
他在书中提到投入2亿用于渐冻症研究,我非常佩服他的举动,但我想,如果有2亿,我更愿意投入常见病防治,而不是罕见病上,因为这样能帮助更多人。
所以,当时我觉得如果去社区医院工作,可以看常见病、看小病,覆盖人群也会更广。
另一个原因是,我在规培期间曾负责床旁介入工作,因为许多高年资超声医生都会选择从事介入或开展微创外科治疗。
但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自己并不适合向介入方向发展,而大医院也没有为超声医师提供学习内科治疗的环境,如果参加全科医生转岗培训,增加执业范围获得处方权,就可以从事一些内科治疗工作。
不过,我后来在基层了解到,社区医院并不缺开药的医生,而是缺少能做预防保健,并且在基层便能首诊以及明确是否可以在基层治疗、向上转诊的医生。
我是个闲不下来的人,所以全职带孩子期间,我也在关注找工作的事。有一天,我在网上看到这家社区医院的招聘信息,简单咨询后,没想到就安排了院长面试,岗位竞争不大,给的福利也还不错,所以我就顺利入职了。
尽管结业以来离开了临床工作近两年时间,但超声方面的工作在规培期间的学习强度很大,理论知识已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检查手法甚至成了肌肉记忆。所以重新工作后,我很快就能上手。
刚工作时病人不多,我也有时间复习理论知识,所以并没有觉得空窗期很长。而且,我在全职带孩子期间也经常带家人去医院看病,我觉得这也算是一种“临床实践”吧。
龙淑芬在社区医院给老年人做体检
在社区医院,我负责65岁老人免费体检项目,这是国家公共卫生政策中的一项,全国都已覆盖。同时,我还会进行慢性病的管理以及免费的健康咨询,其中的肝胆胰脾超声检查,是超声检查中最简单的项目,但阳性率却很高。
在体检过程中,我发现十堰市的很多老年人患有胆囊结石、胆囊炎等疾病,符合指南中的手术指征,却一直拖着不做手术。
还有一些老年人,高血压和糖尿病控制的不好,但自己一点也不重视,这种情况在北京很少见,所以我感觉基层确实需要有人来做这些工作。
现在,我每天接诊的病人不算多,算上老年人体检,超声每天大约十几个病人。因为十堰的医院和社区医院较多,所以平均下来每个医院的病人数量不多,我觉得我的工作量也不大。
性格使然,对“大医院”没有执念
对于我选择到社区医院当医生这件事,我的一些病人、老师不太理解。他们觉得,我本科毕业于不错的学校,规培也在全国知名的三甲医院完成,完全可以选择一个更高的平台发展。
我本科的同学中,有些通过考研回到临床当外科医生,跟我一起规培的同学大多去了三甲医院工作。
我规培结束那年,医院确实缺人,老师也说如果愿意留下,可以和医院签劳务派遣合同,但我没有选择这条路。
事实上,我一直都没想过留在北京这些大城市工作。没结婚之前,我本来的计划是拿到规培证后就回老家。
一方面,我一直不太喜欢大城市,高考填志愿时,我按照自己的想法,选择了中国医科大学;另一方面,我在规培期间认识了现在的先生,之后就结婚生子,进入全职养娃阶段了。
一直以来,我对自己的选择都没有感到过不平衡。
我出生在湖南湘西的一个农村家庭,从小在农村长大。因为家里长辈曾是苗医,我父亲一直希望我学医。高考时,我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想学动物医学,但父亲不同意,坚持让我报医学院校。
在北京规培期间,我对三甲医生的临床工作有了更深入的了解,逐渐认识到,作为一名医生,不仅需要扎实的专业技能,还需要面对各种复杂的情况和压力。
而我本身是一个比较敏感、共情能力很强的人,这让我在面对一些紧急情况时,更容易感受到压力。
比如在疫情期间,科室安排我负责床旁介入工作,这项工作需要面对大量危重症患者,而我的技术当时还不够成熟,担心自己无法承担起这份责任,所以感到非常痛苦。
我跟的第一个夜班抢救间有个三十几岁猝死的青年,出了车祸才被发现,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心脏骤停了。因为他是一个人在北京工作,家人联系不上,只能联系他的老板。
他就这样一个人躺在一个无亲无故的城市医院中,甚至没有人有时间因为他的逝去而伤感,冷静是一个医生的素养,只有这样才能对更多的人负责,而我好像不具备这样的素养。
规培期间,不管在临床工作多久,我还是能真切的感受到别人的痛苦,就像我第一次在大街上遇到有人受了伤,他痛苦的大叫着,尽管我们隔着二十多米远,我仍然能真切的感受到他的痛苦,好像当时我也受到了一样的伤害。
疫情期间,龙淑芬在科室值床旁介入班
后来我到社区医院工作,这种影响还在。有时候参加当地的超声学术年会,听到PPT里播放的监护仪滴答声,我都会瞬间被吓醒,仿佛又回到了大医院那种紧张的工作状态,那种压力依然很难承受。
一直以来,我对在大医院当医生并没有太多执念,这可能和我的成长经历也有关。我小时候接受的是放养式教育,大部分时间都在山里玩耍,认知大多是通过阅读书籍形成而不是受周围人的影响。所以,我高中时很难接受老师常说的“考好大学就能改变命运”这种观点。
或许是这种从小养成的独立思考习惯,让我在面对一些选择时,能够按照自己的节奏去决定。
比如规培期间,我经过再三思考选择结婚生子。我挺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家里人都很支持我在社区医院工作。我先生一直很关心我的身体状态,觉得社区医院不用上夜班挺好的,我父亲一直希望我当医生,这也算满足了他的心愿。
基层医疗大有可为
过去半年在社区医院工作,我的收获挺多的。
记得有一天,一位病人告诉我说“你有很多粉丝”,就算他不去三甲医院,也要来社区医院找我看病。我之前还接触过一位心梗后来做老年体检的病人,他心情不好时会找我倾诉,我也会主动去关注他。
我注意到,来社区医院的病人病情大多平稳,诉求也不同,他们更愿意放下心来与我交流,甚至把我当作自家孩子,分享家庭琐事。我还遇到病人把自己儿媳妇的病情告诉我,向我咨询意见,而这种医患关系与我在公立三甲医院所经历的很不一样。
在社区医院工作,我时常感觉自己多了很多亲人和朋友。有医生觉得在大医院抢救病人更有成就感,我认为社区医院的一些小事同样很有意义。
我也深刻感受到,基层医疗确实值得重视。
比如,社区医生水平的提升不仅能减轻国家财政负担,还能在疾病发生前进行干预,这是大医院难以做到的;社区医生还可以更细致地叮嘱患者注意身体、多运动等,这种预防性医疗服务对公众的健康至关重要。
龙淑芬在社区医院组织院内职工及实习生培训
更重要的是,如果能有医生长期扎根基层,持续投入时间和精力,对医院和患者的影响或许会更大。
事实上,在基层医疗团队中,很多医生学历有限,学习习惯也不够好,这使得他们学到的知识和技能相对有限。
以我所在的社区医院为例,除了外聘及高年资医生外,只有我和另一名年轻医生拥有统招本科学历,其余的基层医生大多是专科背景。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团队中能有专人负责督促大家学习,并分享有效的学习方法,那么整个医生团队的成长速度将会明显加快。
因此,我觉得我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不过现阶段,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多接触病人,多提升自己。
社区医院不缺临床学习的环境,目前我在其他学科的泛知识方面有所欠缺,比如患者出现心慌、头疼头晕、胸口不舒服等症状后如何治疗等,我认为自己还需要补充这方面的知识。
目前,我在医院也承担了部分管理工作,也计划着未来能开展一些性价比高的新业务。往后,如果医院团队需要,我可能也会进修一些新技术或者提升学历,继续为基层患者做好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