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丨社论:如何阻止特朗普滥权

500

Illustration by Rebecca Chew/The New York Times

500

 原文截图

社论:如何阻止特朗普滥权

特朗普总统第二任期的前一百天对美国民主伤害之重,超过了重建时期以来的任何其他时期。特朗普先生正试图造就一个不受国会或法院约束的总统任期,在这个任期内,他和他任命的人员可以随意凌驾于成文法之上。这恰是这个国家的开国元勋在拟定宪法时试图阻止的那种独裁方式。

特朗普先生在他任期的剩余时间里可能造成多得多的伤害。假如他继续这样施政,而国会和法院未能加以阻止,这就可能从根本上改变美国施政的性质。未来的总统在寻求继续推行或废止他的政策时,会受到诱惑,采取类似不受限制的做法,即利用联邦政府的权力压制批评者并奖励盟友。

写下这些话令我们痛苦。不论我们的政策与其他现代总统有何不同,他们每个人都从根本上尊奉民主。如里根在第一次就职演说中所讲,他们将自由、宪法制衡以及尊重政治对手视为“我们共和国的堡垒”。里根同时赞扬了他的前任卡特。

应对今日威胁的爱国之举是反对特朗普先生。但反对特朗普先生需要沉着冷静、深谋远虑,而非条件反射或逢场作戏。这是要缔造一个美国人的联盟,这些美国人包括了保守派和进步派、国际主义者和孤立主义者、信教人士和世俗人士、商业友好人士和劳工友好人士、支持移民人士和限制移民人士、自由放任主义者和亲近政府人士、反对堕胎人士和支持堕胎人士:他们在许多其他议题上存在分歧,但他们相信,要在这些议题上决出高下,必须经由民主辩论和宪法程序,而非一个人发号施令。

这一联盟的组建理当始于承认特朗普先生是合法总统,他的许多行动都是合法的。其中一些甚至可能被证明是有效的。去年,他以微弱的大众选票优势和充足的选举人团优势,公平赢得了总统职位。就若干关键事宜,他的主张比民主党人更接近公众舆论。自上任以来,他基本上关闭了南部边境,他的许多移民政策既合法又广受欢迎。他重新调整了联邦计划的方向,更少专注于种族事务,许多选民支持这一做法。他施压西欧不再要求美国纳税人支付其国防费用。这些政策中,有许多是我们强烈反对的,如赦免参与 1 月 6 日骚乱事件的暴徒,讨好俄罗斯的普京,以及削弱乌克兰,但总统有权推行。选举是有后果的。

尽管如此,对特朗普先生在这些事情上做法仍应加以批评,国会议员和草根组织者理当谋求通过法律手段阻止他。他们甚至有一个特朗普第一个任期的个案,即阻止他废除奥巴马医保的那次成功战斗,那次成功有赖于调动公众舆论和向其他民选官员施压。但在特朗普先生仅仅是不明智的行动和他的不民主行动之间加以区别,是至关重要的,因为这强调了政治和法律反对最迫切的领域,以及会要求政治取向不同人们组成一个大型联盟的那些领域。假如特朗普先生做成了他心心念念的那种威权总统,那么更有限的政策斗争无论如何都将以失败告终。

民主的支柱

特朗普先生上任一百天内至少攻击了美国民主的五大支柱:

分权。关于总统的权力究竟在哪里结束,以及立法和司法分支在哪里最为重要,总是会有争论。包括拜登和奥巴马在内,特朗普先生最近的几位前任都测试过这些界限,有时甚至有所逾越。但特朗普先生的做法有本质不同。

他、副总统万斯和政府中的其他人尤其展示出了对司法分支的蔑视。他们抵制法官提供信息的要求,并且至少在两个案件中似乎无视了法官明确的命令。他们暗示法官无权审查总统的决定,而在许多领域,这恰恰是法官的确切角色。特朗普先生侮辱法官为疯子和激进分子,并呼吁弹劾那些与他意见不合的人。他和他的盟友极为严厉和个人化地批评了法官,以至于许多人担心他们的人身安全

许多学者认为,特朗普先生对国会的碾压涉及更多法律上的复杂事宜。他在若干案件中践踏了法律,其中包括拒绝执行国会在两党基础上通过并得到最高法院一致支持的TikTok强制出售令 。对行政分支先前独立的一些部门行使权力的其他尝试似乎更可辩护。毕竟,行政分是支向总统汇报工作的,而且近几十年来,其中一些部门没有被太多问责。

不论界限在哪里,国会共和党人的温顺都是成问题的。他们拒绝反对特朗普先生的权力攫取并伸张自己的权威,哪怕他们占据着许多开国元勋认为是政府三个分支中地位最高的那个分支。他们正在为不受约束的总统任期铺平道路。

正当程序。正义原则仰赖公平的法律程序,以评估证据,做出裁断,确定后果。在一个又一个领域,特朗普先生都绕过了这些程序,做出了单方面的决定。

他解雇了联邦工作人员,却没有按照法律要求,提前三十天通知本人。他试图以反犹主义为由削减大学资金,却没有遵循此类民权案件的既定程序。他颁布了行政命令,因无中生有的不当行为惩罚律师事务所。

最不加掩饰的拒绝正当程序之举,是将两百三十八名移民驱逐到萨尔瓦多一所臭名昭著的监狱。三月的一个周末,官员们援引《外国敌人法》, 匆忙采取了行动。那是一部自二战以来从未被用到的法律。他们对所有那些人都提出了可疑的指控,称他们是帮派成员,并拒绝允许他们为自己辩护。与此可成对比的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美国政府试图驱逐被指控的纳粹时,给了他们三十天时间为自己辩护。特朗普政府此后承认,它错误地驱逐了一位名叫阿布雷戈·加西亚(Kilmar Armando Abrego Garcia)的男子,但拒绝将他带回国,称他现在处于外国管辖之下。

在一项谴责特朗普政府的裁决中,受人尊敬的保守派法学家威尔金森三世法官(J. Harvie Wilkinson III)解释了何以这一行为令人极度恐惧。威尔金森法官写道,特朗普的政府曾声称 ,其“有权在没有正当程序的情况下,将这个国家的居民藏匿在外国监狱中”,“而正当程序是我们宪法秩序的基础”。他指出,正如特朗普先生后来威胁的那样,特朗普政府可以运用同样的逻辑驱逐美国公民。当正当程序瓦解时,基本人权也会崩溃。

法律下的平等正义。水门事件后,两党总统都与司法部保持距离,试图防范执法被政治化。特朗普先生则反其道而行之。他正将联邦检察官和特工当成其政治操作的延伸。

上周,他下令司法部调查支持当选民主党人和自由派团体的筹款平台ActBlue,尽管没有证据表明该平台做错了什么。这次调查动用了强大的政治权力,旨在阻止反对党赢得选举,调查ActBlue是这一模式的一部分。特朗普先生借鉴了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和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等野心勃勃的独裁者的做法,他们利用政府权力作为打击政治对手的武器。

特朗普先生对律师事务所的惩罚旨在使他的批评者更难找到法律代表。他收回了为一些前官员提供的安保措施,旨在平息对他及其政府的批评。另一方面,他赦免了参与 1 月 6 日事件的骚乱者,并撤销了对纽约市长埃里克·亚当斯(Eric Adams)的指控,这表明特朗普的盟友或可违法而不受惩罚。

我们理解,特朗普先生的辩护人认为,民主党人通过起诉他开启了这个循环,并且反对其中一些案件的理由是合理的。但拜登先生和他的政治助手并没有下令这样做。其中两个案件涉及真正令人发指的行为,包括特朗普先生试图推翻一次合法选举的结果,以及他在对国会的暴力攻击中所扮演的角色。在特朗普先生行使的调查权中,不存在这种微妙之处。在他的政府中,正义不是盲目的;只要符合他的利益,什么都行。

言论自由和新闻自由。特朗普先生喜欢说他“恢复了美国的言论自由”。事实上,在限制言论方面,他的作为要多于他所谴责的觉醒左派。

海军学院已从其图书馆中下架数百种主要关于种族、奴隶制或性别的著作,其中有布鲁克斯(Geraldine Brooks)的一部小说、安吉卢(Maya Angelou)的一部回忆录,以及哈佛学者肯尼迪(Randall Kennedy)和佩里(Imani Perry)的若干历史著作。特朗普先生还因他不喜欢的报道,起诉了美国广播公司、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和得梅因纪事报(The Des Moines Register)。他动用行政命令,因一些人说的话而惩罚了他们,其中有特朗普先生第一任期内的网络安全官员克雷布斯(Chris Krebs),他承认 2020 年大选是合法的。

最大目标之一是那些曾公开批评以色列的移民。国务院已取消一些人的签证。在其中一宗案件中,蒙面特工在塔夫茨大学逮捕了土耳其研究生奥兹图克(Rumeysa Ozturk),他曾在学生报纸上撰写过一篇支持巴勒斯坦的文章。

关于这些案件中的每一宗,特朗普先生都错误地将合法言论定性为虚假或反美的,并动用政府权力约束说话者。这传递给其他每个人的信息是:注意你说的话。

民享政府。在过去一百天发生的其他所有事情中,特朗普先生为自己和盟友捞取好处的诸多举措有时被忽视了。它们非同凡响。特朗普先生不只继续利用政府资源,使他的公司受益 (比如有报道说,他游说英国首相凯尔·斯塔默在特朗普的一处度假胜地举办英国高尔夫球公开赛); 还设立了一种机制,方便美国人和外国人向他奉上财贡。

恰在就职典礼举行前夕,特朗普夫妇宣布了两种新的加密货币,即$Trump 和 $Melania, 这实际上允许投资者以匿名方式将资金转移到特朗普先生及其家人手中。尽管加密货币行业存在欺诈历史,但特朗普还是将这一计划与撤销加密货币监管相结合。他还有在其他方面温和对待腐败的举动。上任第一天,他就废除了一项拜登政府禁止行政分支员工接受游说者重大礼物的政策,并清洗了政府三个分支中负责揭发不当行为的官员。

最终结果是,特朗普先生和他的圈子可以更容易自肥,付出代价的则是国家。

刚正不阿的高效反对

依旧可能的是,我们的担忧在一两年后看起来会显得紧张过头了。或许特朗普先生混乱的施政方式会削弱他的野心。或许联邦法院会继续约束他,而他最终会接受它们的判决。

但另有合理演变:他对美国民主支柱的攻击变得更具攻击性,也更有效。假如你仔细听特朗普先生自己的话,你会发现他正是这么宣称的。他的更宏大战略看上去昭然若揭。他正试图恐吓那些可能批评他的人,也正试图操纵政治系统,这样他的盟友会更容易赢得选举。

这一策略遵循了颠覆民主的现代蓝图。普京先生、欧尔班先生和埃尔多安先生不同程度都用过这一策略,印度总理莫迪和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也是如此。他们都没有实施传统的政变。他们最初都赢得了选举,然后利用自己的权力集聚更多权力。他们弹压异议,钳制言论,恐吓政治对手,并撬动媒体报道和选举规则偏向于他们。像他们一样,特朗普先生也释出了想要巩固自己权力的信号。

美国人今天面对的任务是防止这第二种情况发生。而且这是有希望的。

诚然,要捍卫美国民主免受他的影响,没有简单办法。美国的开国元勋试图创设相当多的制衡,部分是因为他们明白,一个渴望成为国王的总统大有可能成功。国会和法院都没有军事力量或情报机构去执行自己的决定,只有总统有。因之,我们的宪法秩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总统的正心诚意。

假如总统背信弃义,就需要有一场复杂的、多面向战斗对他实施约束。政府的其他分支与公民社会和美国企业界一道,必须仔细而严格思考如何行动。当最强大的替代手段 ——国会——已拜倒在地时,就尤其如此。

要阻止特朗普先生,最有希望的办法是,让他为追求威权主义梦想付出政治代价。他越不受欢迎,他的目标就越是容易与他对抗,国会共和党人就越是难以保持沉默,越是不用担心自己的政治生涯受到威胁。

民调显示,特朗普先生的政治地位已遭弱化。他的支持率已经下降到四成左右,绝大多数美国人认为他的政策走得太远了。这种情况与匈牙利和印度之类国家发生的事形成了关键对比,这两个国家的领导人也集聚了权力。正如时报首席政治分析师奈特·科恩(Nate Cohn)所指出的,在那些国家,领导人集聚权力的同时通常依旧深具民望。他们的民望帮助他们侵蚀了民主。特朗普先生的缺乏民望将使他更难做到这一点。

考虑到特朗普先生造成的威胁,我们理解人们那种希望毫无保留、以极限方式表达对他几乎所有行为看法的渴求。在黑暗时期,这么做可以叫人们获得情感上的满足,似乎也是正当之举。但将情感置于效率之上的做法风险太高。支持美国民主的最佳方式是组建一个尽可能大的联盟来捍卫它。那就是,指出特朗普先生所有违宪行为,同时谨慎地避免夸大。那些将保守政策与违宪政策混为一谈的自由派,可能将保守派重新送回特朗普先生的阵营。

需要明确的是,他的一些合法的或者说看似合法的政策同样遭到自由派、温和派和保守派的反对。他伤害到美国在世界上的地位,尤其是通过混乱的关税。他使中国和俄罗斯更容易监视美国。他播下了人们怀疑美元和联邦储备委员会独立地位的种子。他妨碍了医疗领域的关键研究。在这些领域的每一个,他的作为都与公众舆论背道而行。

哈佛大学的领导层提供了一种刚正不阿的反对模式,这一模式最大限度提高了成功的可能性。今年春天,特朗普先生开始用取消资金威胁哈佛大学,许多哈佛教授和学生敦促校方管理者直接走上街头谴责他。哈佛大学校长艾伦·加伯(Alan Garber)采取了更明智的手段。他承认特朗普先生的一些批评有道理。哈佛大学就像许多精英高等教育机构,实际上对反犹主义已司空见惯,而且过于频繁地优先考虑进步主义意识形态,而非独立追求真理。

通过承认这一点,加伯先生强化了哈佛的政治地位。他说出了许多美国人所相信的话。但当特朗普政府颁布一系列荒谬要求时,哈佛奋力反击。在包括保守派律师在内的法律团队帮助下,它提起了诉讼,成了对抗特朗普无法无天之举的国家象征。加伯先生令哈佛看起来有理有节,而特朗普先生看起来荒腔走板。

包括绝大多数最高法院大法官在内的许多联邦法官已有明智应对。他们没有主动挑起与他的争端,也没有过度干预。他们只是做出了有限而坚定的裁决,指示他遵守法律。只在他无视这些裁决后,他们才升级行动。两周前,七位最高法院大法官 [除了塞缪尔·阿利托(Samuel Alito)和克拉伦斯·托马斯(Clarence Thomas)]半夜发布的一段紧急命令尤为重要。该命令阻止了特朗普政府根据《外国敌人法》驱逐一群被拘押男子。其发布速度和涵盖的广度表明,首席大法官约翰·罗伯茨和他的绝大多数同事似乎意识到了特朗普先生的背信弃义造成的威胁。

该命令将特朗普先生置于两难境地。它让特朗普在遵守法令文本的同时,无法以任何明显的方式违背法令的精神。假如他现在藐视挑战司法,他就必须以一种显而易见的方式这么做,这可能进一步损害他在美国公众中的地位。捍卫美国民主的每一次尝试都应同样谨慎。

过去的一百天已伤害到这个国家,而我们会完全康复是无法确保的。但没有人理当放弃。在后重建时期、黑人隔离法、红色恐慌、水门事件和其他时期,美国的民主都曾退缩。它能从那些时期恢复过来,不是因为它的生存是不可避免的,而是因为,美国人——包括在其他问题上意见不一致的许多人在内——为了这个国家的理想而大智大勇地战斗过。这是我们今天的责任。

(本文是《纽约时报》网站2025年5月1日发布的一篇社论,原题“There Is a Way Forward: How to Defeat Trump’s Power Grab.”。译者听桥,对机器提供的初步译文有校正。)

站务

全部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