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儿子出去总没好事”｜热带一家人36

儿子每周要出门打鸟，有时去近点的植物园，自己地铁往返。有时他想去远点的地方，会可怜巴巴来找我，先是说，“明天想去个地方，有点远。今天在植物园，有个打鸟的推荐我去克兰芝水库，说那里的鸟很多。我最近都没拍到能画的鸟……“

等会，我打断他，“克兰芝水库很远啊，你一个人怎么去？”

这时他一定会绽放出略带羞涩的微笑说，“所以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真的，我最近都不知道画啥好。”

艾文最近买了本新笔记本，在上面画鸟，每次他拿给我看，我都赞叹不已：“不错不错，画得真好。”



想到我生的小孩，竟然能有画画这种功能，真是令人惊讶。因为这绝不是出厂配置，我和小陈别说画画，看画都是外行。他越画，我越高兴。我年轻的时候，看到文艺男青年自动往后退，这些人一般脾气又差，还自恋得要命。咱可不能看上这种东西。

真没想到，会自己生产一个。



自己生的，他问我要不要去，我只能点点头，好吧，去。经常有人说，为什么不叫他爸爸陪他去？

小陈倒是从来没觉得艾文有什么才华，画花画鸟，在他看来，都挺寻常的。他更喜欢问儿子，数学做了吗？阅读看了吗？跳绳跳了吗？没有？那你去什么？

算了，还是我去。

经历过前几次载饥载渴的徒步之旅，现在出门时可以说是一名富有经验的老将。背包里带灌满冰水的保温水壶，一袋牛肉，提前买好的鸡蛋三明治，披萨面包。更有丰富零食，葡萄干，小袋坚果，苹果，李子，随时备用。

我认为这样的背包储备，即使荒野求生，也足够一天一夜。噢，对了，还有两罐不同种类防蚊喷雾，雨伞，零钱，防晒霜，所以该带的都带上。

艾文现在没有以前那么抠了，以前让他打车像从铁公鸡身上拔毛。现在他查到水库需要坐两小时公交地铁，主动说：那还是打车吧。

中午出发，去的路上，下起了漂泊大雨。水像用脸盆倒下来一般，让司机紧张地往前坐了坐，死死盯着路面。

我一点不紧张，坏天气意味着可以早点回家，那种晒死人的天气才叫绝望。新鲜葡萄出门，晒成葡萄干回来。艾文在车上一路叫着：“完了完了，什么也拍不到了。”

试探着问了问，“要不现在就回？”

他坚定地说，“那还是去吧。”

临近目的地时，我开始慌张起来，这什么鬼地方，原本以为新加坡的双溪布洛已经够偏了，没想到这里更加偏僻，离双溪布洛足有五公里，路边完全没有人行道，一路都竖着禁止拍照的牌子。

怎么回来呢？

十岁的小孩根本不关心这点，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忽然开了国语：“这里从来没来过耶，这是什么地方啊？”

车拐进湿地停车场，看见亭子下有几个架三脚架上的长枪短炮。艾文立刻说，“昨天植物园碰见过的。”

他忙不迭冲下车，我在车上问司机，“你说这里有可能叫到车吗？”

司机尴尬笑了下，说，“应该很难吧。”



亭子下有三个人在打鸟，艾文凑上去问他们在拍什么？原来是一只雌太阳鸟在筑巢，这些人从早上等到中午，等雄太阳鸟回家，结果一直没来。

天上下着小雨，我坐在板凳上，观察周围地形。有几个穿工作衣的劳工，在亭子下睡觉，躺在地板上，睡得很香。天气并不热，每个人看起来都找到了自己的热爱。

只有我忧心忡忡，今天能顺利回家吗？

艾文可能因为是新手，没有执着等下去。这地方小极了，不像别的自然公园，一走大半天。我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步行到观鸟塔。一路碰到的人以个位数计算，每个人都会互相交流一下，看到了什么鸟，躲在什么地方。

在第二个观鸟亭，碰到一个英国人，闲聊几句。他告诉我们，因为天气太差，他没带相机。“这种天可拍不到什么鸟。”

我搭讪他只为了一件事，知道怎么回去吗？招不到车的情况下。英国人很认真地跟我解释，会有周末专供的小巴，可方便了，就在出口那里。他还告诉我，路上有个小卖部，里面可以买水买食物，还能有冰激凌。

他说他来新加坡五年，徒步走了不少地方，有一条徒步路线，是从这里走到市中心的，大概25公里山路，上次他走了7个小时。

说完，哥们就在我们眼前展现了他高速徒步的能力。我跟艾文刚聊了几句，抬头一看，这人已经跟道士一样，飘得很远了。

艾文拍到了一只用芦苇筑巢的小鸟，黄色的，他感到欣喜万分，说这趟没白来。

这就意味着终于可以回家了。这时劝他走，他还满心不情愿，我看着那英国人越走越快，心中充满懊恼，如果能跟在他后面，就能找到小巴，还能找到冰激凌店，多好啊。

艾文不停地在后面说，再等等，再等等。

等真的出去的时候，小巴和冰激凌都没找到。唯一的办法是根据地图提供的路线去两公里外的公交车站。

上面显示最后一班巴士是4点半。4点不到，我们按照地图向公交车站出发，一开始半天没找到路。找到路在烈日下狂走20分钟，发现路封了，是去年11月份的事。无奈，只能再换一条路，这时艾文开始叫唤起来：“怎么办啊，到底要走多久啊？”

我跟他说，你快点，我们必须在四点20分前到，不然就没车回去了。

他问我为什么不能打车？

我说我打了，但是一直没人接。

说着说着，天空下起暴雨，路上没有人行道，时不时有泥头车，大货车，从我们身边经过。溅起一身水不说，也太危险了。

我心中懊恼极了，该死的，怎么会这样？

还好带了两把伞，但雨越下越大，很快除了脸没湿，衣服和裤子都湿透了。我的防水登山鞋也彻底没用，两脚灌满水，越走越绝望。

这时人忍不住怨言迭起，停下来开始骂艾文，“都怪你，要来这种鬼地方……“

儿子终于长大了，他竟然跟我说，“好啦，这种时候就不要抱怨了。“

有个网友给我留言，一句话特别经典，“跟儿子出门总没好事。“

不止一次饿到挠墙，累到崩溃，还被咬过满身蚊子包。他振振有词，跟小陈解释，“蚊子只叮她不叮我，我有什么办法？“这回加了个新体验，暴雨中淋成落汤鸡去赶公交。

我们沉默地在暴雨里走着，我的包不防水，早就湿透了。里面还有一包没吃完的葡萄干，剩下的倒不重要。他的包防水，里面装着相机。

小孩撑着伞，在暴雨中走得多少有点艰难。天上又发猛一般，浇下倾盆大雨，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个干的地方。

这时我甚至在想，被淋成这样，让坐公交吗？转头看撑着伞的艾文，他郑重其事跟我说，“以后再也不来了，真是要命。”

因为雨实在太大，我被气笑了。可能这就是命，下次出门的时候，背包里还得加两件雨衣。

啥时候我不再一惊一乍，啥时候必定大功告成。

说也奇怪，刚刚决定在暴雨一心一意走下去，快到公交车站时，一辆出租车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招了招手，它停了。

这个荒得要命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辆空载出租车！

可能老天也觉得，虐得差不多得了，留着下次再给点新惊喜。

下一次，我到底还跟不跟艾文一起出去呢？作者｜毛利，作家，代表作《全职爸爸》《结婚练习生》等，微博文化之夜年度突破作家。分享生活，和有趣的人对话，有机会一起午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