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才到魔鬼,谁改变了扎克伯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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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dit:Illustration by Alex Castro / The Verge Photo by Justin Sullivan / Getty Images

“大概是因为 19 岁开始就活在公众视线下。以我的经验来说,很多人对我有先入为主的错误认知。”

扎克伯格曾对《连线》编辑 Steven Levy 说。

Levy 第一次见扎克伯格是在 2006 年的 PC 论坛。当时Levy 是《新闻周刊(Newsweek)》的首席科技作家,而扎克伯格才21 岁,Facebook 还是家初创公司,但已不容小觑。

Yahoo在这一年提出10亿美元买下Facebook,Yahoo的CEO特里·塞梅尔对记者说,这辈子从没遇见一个人能够抵挡住10亿美元的诱惑。但是扎克伯格拒绝了,“问题不在于钱”。

“问题不在于钱”,这个观点不止一次指导着扎克伯格的行为,他宣布捐出大部分股票的时候这样解释,他拒绝舆论呼吁他辞职时也这样解释。

与此同时,在很长一段时间,扎克伯格开一辆黑色丰田飞度,住在公司附近一套寒酸的一居室公寓,房间简陋杂乱,床垫放在地板上,厨房几乎没用过。他的一个大学朋友说,扎克伯格是他见过最俭朴的富人。

索伦的凝视

第一次见到扎克伯格的时候,Levy 已经是个经验十足的科技记者,采访过不少科技大佬了。他邀请扎克伯格共进午餐,以为可以做一个轻松的采访。两人并排在室外草坪上的一张大圆桌旁坐下,Levy 开口问了扎克伯格几个简单的问题,像是“公司最近怎么样”。

扎克伯格看着 Levy,始终沉默,仿佛冻住了一样。

“他并不是生气的样子,也不是心事重重,是完全空白,什么都看不出来,”Levy 说,“我心想,这人真的是 Facebook 的 CEO 吗?”

直到 Levy 把话题换到了 PC 论坛,问扎克伯格了解这个聚会吗,他终于开口回“no”,然后 Levy 作为已经来了很多次的老人,给扎克伯格介绍了起来。

“听完我的分享,他似乎‘解冻’了。”

两人开始聊扎克伯格在大学宿舍里开发的 Facebook,聊了一整个午餐时间,内容都非常粗略,没有细节和深度,最后 Levy 在撰写当天的报道时只给了扎克伯格四句话的篇幅。

之后十多年里,Levy 对扎克伯格做了至少九次采访,扎克伯格面对提问始终有所保留,而且随时会进入沉默时刻。

2018 年在国会接受质询时,被问到 Facebook 是否掌握非用户的个人信息,扎克伯格再次进入熟悉的沉默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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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曾经被解读为标准的程序员式“社交障碍”,但Facebook副总裁Andrew Bosworth把扎克伯格的沉默称为:“索伦的凝视”。

索伦是英国作家托尔金的奇幻小说《魔戒》中的反派角色,托尔金写他以“索伦之眼监视一切”。

“你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双魔眼上山下海,突破一切重围和险阻,找到你,让你赤裸裸地被锁死在他的视线之下。”

托尔金之后,还有不少小说家,比如史蒂芬·金,也在作品中塑造过索伦式的角色,其特征都是有一双知晓万物的魔眼。

如果说现实中有什么最接近“索伦之眼”,Facebook确实有资格被提名。

在今天,Facebook 的用户数量已经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人口总数还多,且朝着拥有比任何一个宗教信徒都多的方向发展。

早在2017年,研究公司comScore就宣称,互联网用户(不包括中国)每上网五分钟,就有一分钟是花在Facebook的世界里。

而多年来,扎克伯格和Facebook并没有放弃继续努力,他到中国跑步,跟越南示好,在非洲补贴上网费用,以吸引最后的用户。

在上市前的一封公开信中,扎克伯格描述了Facebook的核心价值观:为了让世界更加开放,连接更加紧密,而非仅仅是建立一个公司。

他认为:分享比保密好,如果用户能劝说他人也变得更开放,那么未来世界会变得更好,开放、透明是世界的潮流,Facebook不可能徒劳地抵制世界发展的潮流。

在扎克伯格的个人主页上,他写道:“我致力于将这个世界打造成一个更为开放的地方。”

早些年他喜欢玩一款叫《半人马座阿尔法星》的游戏,游戏中玩家可以从七种角色里选择一种,然后使用角色去征服宇宙,“建立一个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帝国”。

扎克伯格爱用的角色是“维和部队”,他曾把游戏中“维和部队”的一句台词放在 Facebook 个人格言上,这句话是:

“当心拒绝你获取信息的人,因为在他心中,他认为自己是你的主人。”

我们的新凯撒

扎克伯格的编程天分在上大学前就展现出来了,他中学时用父亲买给他的电脑为父亲的牙科诊所写了第一个程序,高中时计算机水平已经超越同龄人,父亲为他找了个大学计算机课外班,还给他转学去了一所昂贵的私立高中。

在扎克伯格父亲的介绍里,儿子是一个“有古典气质的人”,其他的亲友也曾这么形容过扎克伯格。

“扎克伯格性格中有一部分——在他 20、21 岁的时候就存在了——一种帝王倾向。他真的非常迷恋希腊奥德赛之类的东西。”Facebook创始人之一兼总裁Sean Parker 曾在采访中说。

扎克伯格在高中开始学习拉丁文后,就对古典文化产生了浓厚兴趣,据说他最喜欢的是奥古斯都·凯撒大帝。

现在扎克伯格 Facebook 主页的格言里还有一句《埃涅阿斯纪》里的:“幸运眷顾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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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克伯格可能是对公众道歉次数最多的企业家。媒体甚至为他的道歉编著了编年史:

2003年,自动抓取学校局域网上学生照片,扎克伯格道歉。

2006年,用户更新出现在公众信息流中,扎克伯格道歉。

2007年将用户搜索信息分享给广告商,扎克伯格道歉。

……

然而,大部分道歉后的结果是用户慢慢接受了。

扎克伯格年轻时有记笔记的习惯,他早期对公司的设想和个人的头脑风暴过程都详尽地记录在了一本本笔记中,他叫它们“Book of Change”。后来扎克伯格亲手毁掉了这些笔记,“因为不想日后被人翻出来”。

由于部分笔记内容曾被扎克伯格复制分享给他人,Levy搜集到了17页笔记,并一直保留至今。其中就包括Facebook核心功能“Open Registration”的设计。

OR上线前,Facebook只是一个封闭的校园网,只对学生开放,OR之后,Facebook 才正式成为社交网。

设计OR时,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了隐私问题,年轻的扎克伯格在笔记中写:“What makes this seem secure, whether or not it actually is?(怎么能让它看上去很安全,不管它实际上安不安全)”

笔记中还提到了一个 Facebook 从未推出的“Dark Profiles”功能,允许现有用户为非用户创建主页并提供非用户的个人信息,前 Facebook 员工 Katherine Losse 在她个人的回忆录中也确认这一功能的提案存在过,并表示自己参与过一个为非用户创建隐藏资料的内部项目。

在列举“Dark Profiles”功能的潜在好处时,年轻的扎克伯格备注道:

“It's fun and kind of crazy(这很有趣也有些疯狂)”

2010 年Facebook 首次赶超雅虎,与微软、谷歌一起成为全球三大网站,《名利场》发布机构权力排名,将 Facebook 排在第一位,称扎克伯格是“我们的新凯撒”。

同年,接受完《纽约客》专访的扎克伯格发短信给记者,里面是两句他突然想起来的拉丁格言,除了那句“幸运眷顾勇者”,另一句是:

“a nation/empire without bound(帝国没有界限)”

“一群蠢货”

2010年是扎克伯格从科技天才变成大众明星的开端。

这年 10 月,由大卫·芬奇执导、亚伦·索尔金编剧的传记剧情片《社交网络》的上映,将 Facebook 发家史展示给了全世界。

电影改编自 Ben Mezrich 《意外的亿万富翁》一书,书中内容大量使用了 Facebook 联合创始人 Eduardo Saverin 的叙述,Saverin 同时也是这本书的顾问。

按照这本书所写的内容,Facebook 的诞生是“一个关于性、金钱、天才和背叛的故事”:

哈佛学生扎克伯格被女友甩后,开发了一个给同学颜值打分的 Facemash 网站,浏览量之大一度令哈佛校园网瘫痪,也引起了双胞胎校友 Cameron&Tyler Winklevoss 的注意,两人看中了扎克伯格的编程能力,邀请他为他们构想的交友网编写程序,扎克伯格答应后,不久便由自己的朋友  Eduardo Saverin 出资,开发了 The Facebook(Facebook 前身),并坚称这个网站的创意与双胞胎兄弟无关。而后网站越做越大,扎克伯格认识了贵人 Sean Parker,接受 Parker 的帮助,辍学搬去加州全职创业,由 Parker 担任 Facebook 总裁,留在纽约的 Saverin 发现自己的股份被稀释,还从联合创始人中除名。最终,双胞胎兄弟和 Saverin 分别把扎克伯格告上了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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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网络》上映后,在大卫·芬奇搭档伦·索尔金的票房保证下,“电影收获了比原著、比以往任何 Facebook 新闻都大的关注”,一些不用 Facebook 的人也认识了《社交网络》版本的扎克伯格。

《纽约时报》在当年一篇报道中写道,

“Facebook 总是邀请你展示更多的隐私:请选择要分享的信息,并选择要与谁分享。它的商业模式就取决与此。现在,扎克伯格却身处相反的境况:他没有选择分享的东西被分享给了所有人。他说自己不会看这部电影。”

但当时,扎克伯格作为一个19岁就写出Facebook原始代码的人,在很多人的心里,仍是个不容置辩的天才少年。Facebook 铁粉用户们更认为,扎克伯格官司缠身就是典型的人红是非多。

Facebook 多位员工也发声说“电影有很多内容是不实的,是对扎克伯格赤裸裸的攻击”。

这年年底,扎克伯格作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年度人物之一,登上《时代》封面。而与他同年竞争这一称号的有美国茶党、阿富汗总统哈米德·卡尔扎伊、“维基解密”网站创办人朱利安·阿桑奇和智利矿工。

虽然《杂志》总编辑解释《年度人物》只是为了展示那些能够塑造世界的个人力量,不代表任何褒贬。但是他在随后发表的文章中写道:

“今年年度人物之所以授予扎克伯格,是因为他使世界5亿人连结在一起,是因为他创造了一个相互分享信息的新系统,同时,他所创造的网站也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使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创新也更乐观。马克·伊利奥特·扎克伯格当之无愧成为时代2010年年度人物。”

差不多同一时间,英国《金融时报》在一篇文章中称,Facebook正在改变我们对社区、邻里及整个星球社区的概念。在这个步伐不断加快的现代生 活 中 ,个体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远,而Facebook却帮助我们重拾人与人之间的亲密感。

认为互联网将给全世界带来积极变革,是当时主流的观点。扎克伯格当选《时代》杂志年度人物的两年前,天才程序员亚伦·斯沃茨在一篇文章中提出“信息即权力”。

互联网创造者之一的文顿·瑟夫在《开放的互联网》一文中也乐观的写道:“互联网的设计将网络的权力和功能置于其边缘,掌握在终端用户手中”。

此时,互联网被寄于瓦解传统权力结构的工具。没有人想到,仅仅几年后,互联网会成长为另一种权力中心。

2016年,在川普和希拉里那场美国总统大选中,人们发现Facebook成为散布虚假信息与仇恨偏见的大本营。

它曾经吹嘘的隐私开放和共享精神,转瞬间变成了罪过。扎克伯格从硅谷金童,变为邪恶的利维坦。

一场“#DeleteFacebook”越演愈烈。今年年末,扎克伯格再次奉上《时代》杂志封面,不同的是,扎克伯格的脸被“删除 Facebook?”的弹窗遮着,杂志写他,“为了连接世界,不顾用户安全”。

这期杂志的一篇专栏文章称脸书“没有自我修复的能力”。

甚至在今年《时代》杂志年度人物马斯克的人物专访中,文章在褒扬马斯克的同时,都不忘揶揄扎克伯格:

“在他(马斯克)来临之前,美国停滞不前,除了规则、限制、障碍和Facebook之外,不再生产任何东西。”

而扎克伯格大学时的创业轶事,如今早已成为外界指责他“空有技术实力,本性阴险狡诈”的依据。聊天纪录中流传最广的,是扎克伯格把相信他而主动提供信息的人称为“一群蠢货”的那段。

很早之前,扎克伯格曾经跟朋友谈论过科技发展的潮流,他说:“很明显,以后每个人都会待在网上,那么不可避免地就需要一个巨大的网络社区,将人们联系在一起。Facebook是时代演变的产物,如果当年我们不做,总会有其他人做。”

很多人也将扎克伯格的出现,定义为”时代的产物“。

但更多人往往忘记了无论任何时代,权力本身总是天然寻求无限扩大,却同时也总是无限抗拒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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