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语种专业，仍然是文科里面的硬通货，是方兴未艾的区域国别研究的基础

又一年高考出分了，这也将是我第三次回天津参与招生工作。有什么值得推荐的专业吗？其实我在这里想说的，跟我在线下的任务一样：小语种。我个人仍然会推荐小语种专业，并不是在做广告，只是我这些年来真实想法的总结。

一、我明白在人工智能发展的前提下，很多人担心人文学科萎缩，小语种被替代。但是，这种误解源于对人文学科内容和作用的曲解，也源于对“小语种专业”的误会。

简而言之，人文学科的根本作用是不会被AI替代的：即探索社会和人生。具体到目前这个历史阶段，为非西方被压迫人民争取理解世界的新角度，发出声音的新渠道。这需要我们获得设置议题的能力，而设置议题的能力，不是机器能代替的。AI能帮我们搜集材料、分析材料，因此实际上是让人文学科的研究更加便利了。

另一方面，小语种专业从来也不应该被等同于“翻译”。而即使是翻译能力，虽然AI的水平很不错，但个人会不会这门语言，仍然影响我们对对象国、对象文化的感知能力。

小语种应该与世界史、人类学一样，被视为区域国别的若干支柱。而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小语种学生学习和了解其他语种的能力在提高。今天我有幸听了一场讲座，主讲老师明显对许多语言都有不同程度的了解，而这种人看待世界、历史的眼界，是其他人很难比拟的。这种人去研究思想史也好，某个小问题也罢，就有非常大的优势。

换句话说，小语种专业，仍然是文科里面的硬通货，是方兴未艾的区域国别研究的基础。而小语种专业的学生，也有潜力把自己训练为了解对象地区、对象国历史和现状，同时了解自己使命和任务的新一代又红又专的研究人员。

二、为什么要搞区域国别？

我觉得这个问题，可能比“区域国别学”的定义、方法论讨论还重要。换句话说，我们应该吸引越来越多的新人来研究全世界各个地区，这是区域国别在目前发展阶段的第一要务。第一要务并不是借这个壳子去瓜分新的资源、建立新的山头、把自己的学科、资源或名字发展成新的权威。我们需要的是不断壮大这个队伍。

因为我们作为大国，需要探索世界。西方列强曾经从种族主义和殖民者的角度，做了大量基础工作，但他们很多时候，在价值观上是偏颇的。我们可以纠正这些错误，但纠正这些错误的前提是我们比他们掌握更多的一手资料。我们只有真的懂，才能去解读。

很多年前，我的一位老师曾经跟我们说——尽管这位老师价值观上和那时候很多人一样非常崇拜西方，但他这句话很值得我们思考——如果世界上发生什么事情，美国各大电视台至少能找到两个专家，一个是美国自己的白人（包括犹太人）专家，一个是那个地区移民到美国、在美国受教育、帮美国研究他们自己的专家。

我们并不羡慕这种帝国地位，但我们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又怎么能不了解全世界呢？

我们现在手里的资源太有限了。比如也门：我们现在有多少也门专家？过去的南北也门，现在的胡塞和其他势力，到底是什么关系？

而这些都决定了我们如何去看待胡塞，如何去发展和胡塞的关系，敢不敢突破我们给自己定下的条条框框。有时候错的不是条条框框，而是我们对现实的理解：比如，尊重其他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没有问题，但在也门的各个势力里，到底谁是分离主义呢？

传统上，我们的小语种专业往往和文学挂钩，这是很好的。但文学和历史、文学和现状，其实之间只隔着一层窗户纸。广义上说，旧约也是“文学”，但我学这个专业这么多年，明显能感受到，研究旧约里面的历史文学，是离不开历史本身的。研究“智慧文学”（如箴言），都离不开历史背景——比如为什么很多内容和古埃及箴言类似？是什么历史条件下传播的？研究先知文学，不得不问的问题是：为什么先知似乎对亚述的铭文和帝国的话语体系如此了解？他们是在什么条件下学习的？

小语种是这一切的基础。而区域国别很有意义。也门只是个例子；大到土耳其伊朗，小到加沙，更不用说非国家小问题，我们欠债太多，而这些都会影响我们的舆论，我们的政策，我们的利益，我们的发展空间。在人文学科里，没有比这些学科和话题更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了。

俾路支、库尔德、穆兄会、真主党、哈马斯，专门研究的到底有多少？关于真主党的专著，其实是叙利亚人拿中文在中国出版的。即使是锡安主义、犹太教，我们也还没有形成自己的完整的、系统化的、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叙事。

我们应该引进那些书，我们应该出版那些书，什么“敏感”，什么不敏感。我们很多判断依据，其实都是被笼统西化之后的结果，并没有自己的思考，并没考虑自己的利益。

刚刚说了半天还只是西亚；非洲呢？拉美呢？

举个例子，当初委内瑞拉和圭亚那有矛盾时，
我感觉各路专家相当安静——因为是真没有。倒是有些网友的科普不错，但我们还是需要真正学过、真正去过的人。民间和专业的良性互动，还是需要“专业”团体做一个定海神针的。某克文工作室并不是不行，但如果只有某克文，我们就乱套
了。

这一切都告诉我们：我们需要大量的区域国别人才。我们不能盼着其他专业的从业人员，用爱发电，替专业人员做一切工作。沙姆这样的小伙子，我很敬佩，但我们不能期望各个区域都有理工科人才或其他领域的人才花自己的时间业余做这些事情。

因此，希望年轻的同学们，如果对文科还有一丝兴趣，考虑小语种，考虑区域国别，考虑世界史，将来进入研究界。我知道现在在高校工作，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如果没有一点情怀，是很难做下去这种跟个体户或做生意或在创业孵化器里面单干越来越像的工作的。不过，毕竟有寒暑假，毕竟能一直学新东西，也不亏！

我们是历史的一部分，我们有自己的任务，这种价值观是基础。如果我们能有这种基础，如果你还有梦想，可以去拼搏一下。在文科范围内，小语种作为区域国别的重要基础，是值得大家选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