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200公里转运，医护自费戴上了记录仪

　　自6月起，闫炀教授所在科室全面使用记录仪。他告诉“医学界”，自己非常理解患者及家属的心情，但医护的权益也要得到保护。

　　撰文丨文   慧

　　责编丨汪   航

　　每年，西安交通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心血管外科ECMO中心都会收到不少来自外院的转运求助，但这次有些特殊——团队第一次自费戴上了工作记录仪。

　　心血管外科主任闫炀教授向“医学界”介绍，6月21日上午11点左右，他们接到了一个来自宝鸡市的紧急求助，“患者PCI（经皮冠状动脉介入治疗）术后出现心源性休克，生命体征难以维持，急需支援并请求转院……”

　　经初步会诊评估，患者符合ECMO治疗指征，中心迅速启动，多名医护紧急集合并携带装备赶赴宝鸡市。再次会诊后，他们为患者成功进行ECMO辅助，并平安转运回西安交大一附院。

　　从宝鸡到西安的单程距离约200公里，对有着丰富转运经验的闫炀团队来说不是最远，也不是最复杂的，但却极为不同——他们首次带上工作记录仪，记录下了谈话和转运全过程。

　　在闫炀教授看来，心外科的每一次抢救，都可能面临生死，而且由于病情危重，往往花费也相对较多，是医患矛盾的高发地，“我们竭尽全力保障患者的安全，同时也要学会自我保护。”

　　医生佩戴记录仪参与转运

　　200公里携ECMO紧急转运

　　6月21日上午11点左右，一通求助电话突然响起，打破了西安交大一附院ECMO中心的宁静。

　　“一名70岁的患者昨天发生急性心肌梗死，进行了PCI手术，如今心源性休克，生命体征难以维持……”ECMO中心体外循环医师刘锋告诉“医学界”，该患者持续低血压，已使用IABP（主动脉内气囊反搏术），但仍需要大剂量升压药物维持，希望能进行ECMO治疗。

　　ECMO中心立刻组织了院内会诊，初步评估有实施ECMO的指征。于是，一个包括心外科医生、体外循环医生、重症医学医生和护理人员的4人团队迅速集结，带齐装备，前往宝鸡市。

　　到达目的地后，团队再次对患者进行了床旁会诊，确定病情需要进行ECMO治疗。随后，团队同家属进行了充分的谈话沟通，家属同意进行ECMO治疗。

　　准备设备和药物、建立血管通路、连接管路、启动设备、调整参数……医疗团队紧急为患者成功启动ECMO，使其生命体征稳定。

　　下午5点左右，一辆搭载着当前最为复杂的生命支持系统的救护车从宝鸡前往西安，全程约200公里。

　　医疗团队为患者植入ECMO

　　患者病情危重，而长途奔袭的路上有着各种不可预见性，困难可想而知，一个参数不对，患者面临的可能就是生命危险。国外已有多个大型研究证明，远距离的ECMO转运是安全的，但前提必要条件是有周密的计划、适当的人员配备和丰富的经验。

　　“自2017年以来，我们已经安全转运了近百例患者，建立了1小时黄金救援急救圈、3小时ECMO转运圈。”刘锋介绍，“转运医护团队标配4人，各司其职，全员都经过充分的培训，也多次进行过模拟演练，保证能应对各种突发或紧急情况。”

　　晚上7点半左右，患者平安到达西安交大一附院，随即被送往心血管外科重症监护室，他将在这里得到进一步治疗。

　　6月起，科室全面应用记录仪

　　200公里的路程，对于这个曾经成功实施全国第一例腋动脉VA-ECMO固定翼飞机转运、西北第一例ECMO辅助下陆空（直升机）转运心脏病重症患者的团队来说，并不算特别困难。

　　但随身携带记录仪却是头一次。闫炀坦承，这是应对目前复杂环境的无奈之举。“医生群体容易遭受网暴和投诉，而心外科又是发生纠纷的高风险科室。”

　　在闫炀看来，心外科手术只有两种结局，要么生，要么死，而后一种结局往往不被人接受。实际上，哪怕是顶尖医学大师，也无法保证100%的手术成功率。

　　“David手术”创始人Tirone David教授在2025 AATS(美国胸外科协会)年会上表示，他在46年时间里做了14934例心外科手术，共有247例患者死亡，随着技术的逐渐成熟，死亡率逐渐下降。

　　而我国的《2023年国家医疗服务与质量安全报告——心血管病专业分册》数据显示，2022年，我国心脏外科手术患者的住院死亡率为1.9%，非康复离院率为4.3%。

　　患者平安抵达西安交大一附院，接受进一步治疗

　　除此之外，心外科接收的多数是危急重症患者，花费相对较高，“10元和10万元，家属的期待值也会有所不同。”闫炀说。

　　这些质疑声可能包括：“好好的一个人，怎么来医院就没了？”“你们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呢？”“我把病人交给你，也花了钱，你们就应该给看好”……

　　闫炀介绍，“如果是累及升主动脉的A型主动脉夹层，可能今天不做手术，明天患者就会去世，但如果术后结局不好，不少家属还是会认为都是医生的问题。”

　　闫炀表示，自己非常理解患者及其家属的心情，但医护的权益也要得到保护。因此他决定，自6月起，科室全面应用记录仪，“所有的医生谈话都会记录，以避免一些术后纠纷。”

　　ECMO远程转运亦是如此。

　　他解释道，“ECMO是一种生命支持手段，它的作用是通过体外循环系统替代心肺功能，为患者争取救治时间，本身并不具有治疗原发疾病的功能。但它的费用又极其昂贵，譬如此次转运的耗材费大约就需要6万元。因此，必须事先充分和家属沟通清楚，明确意向。”

　　保护患者，也要保护医护

　　疫情期间，ECMO曾作为“救命神器”被大众所熟知，但事实上，并不是上了“神器”就一定能救命。

　　2023年中国医师协会体外生命支持专业委员会的调查数据显示，成人心外科使用ECMO的生存率为51.7%。

　　《2023年国家医疗服务与质量安全报告——心血管病专业分册》里的数据同样显示，同时接受ECMO和心外科手术的患者的住院死亡率达到了26.1%。

　　图源：《2023中国ECMO调查报告》

　　此外，在《成人体外膜肺氧合技术操作规范（2024年版）》种，专家组成员强调了家属意见和经济因素的重要性：

　　“ECMO的治疗成本较昂贵，并发症较多，因此需要患者家属充分理解治疗的意义、费用及整个过程的困难程度，取得其积极配合，方可最大限度地提高成功率，以避免半途而废，或不必要的医患纠纷”。

　　闫炀表示，除了ECMO，转运还牵涉到转运费用。事实上，在西安交大一附院，因为跨市的转运没有相关收费项目，“我们的医护团队都是免费的。”而救护车通常由家属自行与第三方协商，医院并不牵涉其中。

　　凡此种种，均要与患者或家属提前沟通清楚。

　　“既然已经发生过纠纷，那我们希望不要再遭遇这样的问题。配备记录仪，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医护人员不要因沟通问题而陷入舆论漩涡。”闫炀说。

　　在他看来，使患者不幸的是疾病本身，“医生和患者应是治疗路上的同路人，理解、包容、尽职、尽责是我们的原则。”

　　参考文献：

　　[1]Fletcher-Sandersjöö A, Frenckner B, Broman M. A Single-Center Experience of 900 Interhospital Transports on Extracorporeal Membrane Oxygenation. Ann Thorac Surg. 2019 Jan;107(1):119-127. doi: 10.1016/j.athoracsur.2018.07.040. Epub 2018 Sep 18. PMID: 30240763.

　　[2]国家心血管系统疾病医疗质量控制中心. 2023 年中国心血管病医疗质量概述[J]. 中国循环杂志, 2024, 39(9): 833-852. DOI: 10.3969/j.issn.1000-3614.2024.09.001.

　　[3]中国医师协会体外生命支持专业委员会.2023中国ECMO调查报告

　　[4]中国医师协会呼吸医师分会, 中国医学装备协会呼吸病学装备技术专业委员会. 成人体外膜肺氧合技术操作规范[J]. 中华医学杂志, 2024, 104(10):721-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