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帮联系救护车被投诉，800公里2.8万合理吗？

　　危重患者长途转运贵在哪儿？跨省转运的救护车又为何多为民营？多名专家向“医学界”解释了这些疑问。

　　撰文 | 燕小六、郭雪梅

　　责编丨汪   航

　　据“潮新闻”消息，近日，一患儿家属向江西省卫健部门投诉，对江西省某三甲公立医院医生联系的救护车转运费用提出质疑。

　　综合媒体报道，今年4月，其身患重症的孩子连夜从江西转运至上海某医院，800公里路程被“民营救护车”司机收费28000元，没有价格明细和发票，连费用都是转入个人账户。

　　6月16日下午，“潮新闻”致电江西涉事医院，院方工作人员表示正在核实调查，有结果后会向上级部门汇报。

　　据家属透露，该公立三甲医院曾向其解释称，医院的救护车不能出省，无法转运他孩子这样带着呼吸机、ECMO等器械的病人，再加上是连夜转运，所以医生考虑到各方面原因后，帮其联系了民营救护车。

　　多名医疗界人士关注到这一事件。有医生告诉“医学界”，路程长且患儿在转运途中带着呼吸机、ECMO等设备，或是转运费用较高的主要原因之一，“这位患儿的转运挑战很大，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导致转运失败。”

　　800公里救护车转运并不多见

　　家属向“潮新闻”介绍，今年4月8日晚，因病情恶化，这家江西公立三甲医院主治医生建议其孩子转院治疗。家属主动提出前往上海，请主治医生帮忙联系救护车转运。

　　家属表示，8日晚上10点许，一辆救护车停靠在医院门口，车内有两名司机。从相关媒体报道中，目前暂无法知晓车上是否有医务人员随行。

　　次日凌晨5点，患儿安全抵达上海。出发前和抵达后，家属分别通过微信转账，向两名司机各支付14000元。据其介绍，出发前，一名司机曾告知相关费用，但未说明收费依据。两名司机全程未开具发票或收据。

　　事后，家属向江西省卫健部门投诉。他告诉“潮新闻”，6月11日，涉事医院工作人员主动联系解释，称转运救护车为正规的民营综合性医院所属，两家医院没有任何关联。

　　“医学界”了解到，像这种距离800公里的危重患者经救护车转运，在临床上并不多见。

　　广州市妇女儿童医疗中心（以下简称广妇儿）危重症儿童转运工作开始于1998年，是我国医疗系统最早开展危重儿童转运救治的单位之一。

　　相关转运中心主任王强告诉“医学界”，一般距离在300公里内的，会首选救护车转运，这在临床最为多见。600公里以上的，目前首选高铁。300-600公里之间的，则要视情况具体评估。

　　“长途驾驶存在多种不确定因素，救护车行车超过五六百公里，司机状态、路况颠簸、设备稳定性等都可能受影响，进而影响到转运效果。”他解释。

　　值得注意的是，我国部分地区已就救护车长途医疗转运，出台项目价格表。

　　北京急救中心官网信息显示，因病人或家属需求，救护车执行跨省市长途医疗转运，按照每公里25元收费。计价标准包含现场诊察、防护、途中护理和人员监护、检查、治疗、高速过路过桥费、燃油费等。

　　江西南昌紧急救援中心官网信息显示，救护车费按3公里20元计费，含来回里程数，不含院前急救。若行驶超过100千米以上的，加2.5元/千米。来回里程数包含网点-患者现场-医院-网点。

　　“潮新闻”从江西南昌紧急救援中心证实，南昌转运至上海整体费用约11000元。费用没有车型区分，另加医生出诊费、其他设备使用费用等。但江西南昌紧急救援中心同时表示，救护车已装满各类仪器，现阶段的确无法承运携带呼吸机、ECMO这类仪器的病人。

　　危重患者长途转运，贵在哪儿？

　　除了路途长短外，一名不愿具名的上海医生告诉“医学界”，长途转运高收费的另一原因在于，用到了“非常规”救命设备ECMO。

　　ECMO学名人工体外膜肺氧合，是一种临时替代患者心肺功能的急救设备。其制造难度非常大，目前全球仅中美德意4国能制造。

　　《南方周末》做过统计，ECMO设备价格在100万元-300万元之间。不同品牌基于设备、一次性耗材差异，需2.5万元-7万元的开机费用。每天的监测、分析、用药费用则从几千元到万元不等。

　　因此，坊间素有“ECMO一响，黄金万两”等说法来形容其高昂治疗费。

　　前述上海医生告诉“医学界”，“离心泵是ECMO的关键组件，泵头是一次性的，约3000元。膜式氧合器、体外循环管路、体外循环插管等组件也是一次性的，每套约1万余元。”

　　如果转运前后医院的ECMO不是同一型号，或前序医院的设备无法借出、续用，那转运时就得重新开机、给患者换管。这不仅涉及到一笔费用，实际操作难度也很大。

　　“有车载ECMO的救护车数量有限，而且，患者一旦携带ECMO转运，随车医务团队的构成、数量可能发生变化，人力成本显著增加。”该上海医生表示。

　　实际上，ECMO治疗是非常复杂的体系，需要多名医护密切配合，考虑镇痛镇静、呼吸机调节、感染预防等多方面因素。

　　2024年8月，广妇儿曾派ECMO团队前往其他医院为1名9岁暴发性心肌炎患儿进行ECMO辅助。

　　该院心脏中心心外科病区主任杨盛春、体外循环组病区主任黄国栋、心外科医师陶惠康在当地医院完成ECMO置管。随后，广妇儿三辆救护车同时并行，顺利完成患儿转运。

　　王强表示，如果患儿在长途转运过程中确实使用ECMO，费用会有显著增加。

　　“需要上ECMO的患儿，往往已经进入重症监护，自身病情就已十分危重。在转运时，对设备转换、行车颠簸、气源供应、医务人员要求都更高。”王强表示，2022年至今，团队共完成20例携带ECMO的转运。

　　据介绍，一般而言，广妇儿在救护车长途转运时，标配的医务团队包括一名医生、一名护士。若患儿情况危重，如已经使用呼吸机、但生命体征仍不平稳的，就会考虑增派一名医生。

　　据国家医保局2024年11月印发的《综合诊查类医疗服务价格项目立项指南（试行）》，急危重症患者需要使用ECMO、有创呼吸机等生命维持系统带机转运的，按照“救护车转运费+相应设备治疗价格项目”计费。

　　跨省转运的救护车，为何多为民营？

　　在前述事件中，转运救护车的“民营身份”，且没有提供收费依据、不给发票或收据等，也是公众讨论的重点。

　　国内一家非急救医疗转运机构相关负责人告诉“医学界”，一般长途转运的救护车车型、医务配置等，都是按家属要求准备的，相关收费也会提前说明。至于发票，理论上是患者或家属需要就给开，不需要就不开。

　　对此有评论称，这是因为涉事救护车来自社会资本机构，存在很多模糊地带。但“医学界”检索发现，跨省转运的救护车大多数均为民营机构，这或和一系列管理制度有关。

　　平顶山市急救指挥中心原主任武秀昆曾在接受“央视网”采访时介绍，我国卫生行业标准将救护车分为两类，一类为院前急救车辆，主要执行医疗急救任务，以现场抢救为主，辅以途中监护治疗。

　　另一类为非急救医疗转运，主要承担除院前医疗急救以外几乎所有的以救护车为载体的医疗服务，如转运非危重病人，运送血液、标本等，以及服务医疗下乡、重大活动的医疗保障等。

　　为确保急救资源主要用于紧急医疗救援，“120”这类院前急救医疗资源的使用受到严格限制。据2014年原国家卫计委发布的《院前医疗急救管理办法》，急救中心（站）和急救网络医院不得将救护车用于非院前医疗急救服务。

　　此外，多地120急救车实行“属地化管理”，急救车辆通常只能在辖区内运营，跨省转运需要协调多个地区的急救中心和医疗机构。

　　这意味着，大多数公立医院的120急救车只负责属地范围内的急救病人，跨省市的长途转运则多为民营救护车。

　　王强告诉“医学界”，2001年至2024年年末，广妇儿累计完成患儿转运4.2万余例，均为医院到医院的“院际转运”，不乏重症肺炎、各种消化道畸形、先天性心脏病、颅内出血占位等患儿。

　　严格意义上讲，院际转运既不属于院前急救，也有别于目前大多数非急救医疗转运。“可能因为总体需求量仍较少，目前没有专门的收费项目，我们主要按照院前急救收费。”王强称，有时，同事过年包车回家的费用，都高过一次长途转运。

　　并且，大量人力投入在现有固定的收费标准中较难体现。

　　王强告诉“医学界”，院际转运体现出广妇儿作为国家区域儿童医疗中心的责任担当，多是其他医院结合患儿实际情况发起的，广妇儿收到转运需求后会启动评估，向当地医院了解患儿情况，和家长沟通转运需求、途中治疗方案、注意事项。

　　然后，医院会安排随车医护团队、协调各种药械等，而这些前期准备工作尚无法转化成收费项目。

　　不过，随着急诊急救医疗服务的需求呈现出多元化、个性化等特点，近年来跨省、市及区县长途转运和出院转运需求量也有所增加。

　　以吉林省长春市为例，《医师报》2024年报道，每年仅长春市内的吉林大学附属的第一、二、三院和省医院，院后需转运患者就近万人次，非急救转运服务有着巨大的需求缺口。

　　“医学界”梳理发现，近年来，江苏、浙江、山西、河南等近10个省市发布有关“医疗机构非急救医疗转运服务”相关文件，对开展转运的医疗机构资质、人员和车辆管理、收费制度等进行规定，并鼓励各地设置区别于急救“120”的市域统一专用热线电话。

　　另外，这些地区也逐步放开对于民营医疗机构开展非急救医疗转运的限制。例如江苏省徐州市，市卫健委相关负责人近期公开表示，徐州针对不同医疗转运需求，已设立市120和952120两条服务专线。

　　其中，市120侧重于紧急和危重病人的转运，收费严格受政府调控；而952120是政府指导，企业运营的社会化机构，有普通医疗转运资质，按照向社会公布的价格收费，普通医疗转运是机构自主定价的市场行为。

　　参考文献：

　　1.北京急救中心

　　2.两会医声⑮ | 吕国悦代表：加快完善非急救转运服务体系.

　　https://news-qq-com.observersnews.com/rain/a/20240306A09GMY00

　　3.徐州智慧急救再提速: 上车即入院 呼救即抢救.

　　https://js.ifeng.com/c/8ilBwPilR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