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我们成“工业克苏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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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一百年前,美国小说家洛夫克拉夫特发表了短篇小说《克苏鲁的召唤》,由此开创了一个新的文学流派——克苏鲁文学。

简单来说就是,在洛夫克拉夫特的文学想象中,世界上存在着一群支配一切的“古神”,凡人们只是在“古神”的荫蔽下,暂时安稳地生活在愚昧的现实之中。普通人一旦接触了“古神”,哪怕只是惊鸿一瞥,也会留下终生无法治愈的精神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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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然大物、深不可测、无法理解、不可名状......这些元素,都是克苏鲁神话文学不可或缺的。

如果不出意外,“克苏鲁”这个词或许永远只会是文学小圈子里的一个专用术语,直到有一天,不知道是哪个小机灵鬼突然揭开了一个现实——有没有一种可能,中国其实就是一个工业克苏鲁——中国的制造业和洛夫克拉夫特笔下的“古神”一样,是一个深不可测、无法理解的庞然大物。

以平时见到的一次性塑料打火机来说,你在淘宝上买100支只要47元还包邮,折算下来不到5角钱一支,运气好遇到返现红包,你甚至还能从店家那边倒赚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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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卖到这个价格,我都有点替厂商着急,这么便宜根本不可能挣到钱啊。

但现实却超过了我们的想象:人家根本不靠打火机赚钱,赚钱靠的是在打火机外壳上印小广告。

再比如网线里的一根根光纤,这东西在当年是绝对的高科技,中国当初是花了大价钱才和飞利浦达成了光纤合作,但现在,这东西的价格已经跌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中国光纤的芯公里价格,仅为23元——相同长度下,挂面比光纤还要贵得多。

今天,我们就来聊聊,为什么中国可以把制造的成本压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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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制造,为何昂贵

与其说中国制造便宜,不如说是外国制造实在太贵了。

欧美制造的产品之所以贵,不是贵在了制造上,制造很多时候都是找的第三世界,他们的贵,其实贵在了非制造的那些环节——比如“溢价”——靠着品牌溢价和低得离谱的生产成本之间的差价,赚得盆满钵满。

说到这溢价忽悠人的套路,其实制造业其实已经屡见不鲜。

比如说,当年的高端数码相机,佳能、尼康那会儿动辄几万块一台,普通人只能望洋兴叹;还有啥高端蓝牙耳机,Bose、Sony随便一款就得小一千,感觉买来了就是“身份的象征”;再看看早期的无人机,大疆还没崛起时,Parrot、GoPro的货色随便标个上万块,买回去还得当宝贝供着。

老局十多年前上大学的时候学习摄影,跟家里人磨了一个学期才终于答应给我买个佳能600D,当年花了好几千。而当时最贵的5D2,裸机价格就要上万——放在那个时代,这已经是普通人两三个月的工资才能买到的东西了。

同样地,就拿当年GoPro的运动相机来说吧,2014年左右,GoPro Hero系列火得不行,一台Hero4 Black标价4000多块人民币,顶配版随便奔着6000去。可这玩意儿的成本是啥情况?业内爆料,GoPro的硬件成本压根不到售价的20%,一台卖4000块的相机,成本也就几百块,剩下的全是品牌溢价、专利费用撑起来的利润。

因此,中国厂商如果想把这个价格干下来,省钱的功夫其实并不在于制造环节,而在于研发和设计环节——我们需要绕开或者突破西方公司的专利壁垒。

这里先说下“专利壁垒”这一关,是怎么被中国破掉的。

拿GoPro的例子来说,中国破局的重要手段,就是 逆向创新工程文化。中国厂商,比如SJCAM、YI(小米生态链)、Akaso等,硬是靠着技术突破和逆向工程把GoPro的“高端神话”给干碎了。

咋做的?简单说,就是这些厂商通过拆解GoPro的产品,研究它的硬件和软件,搞清楚核心功能咋实现的,然后用国产芯片(像全志、瑞芯微)和自研算法,开发出功能差不多的替代品。

这其中的奥妙就在于:国产厂商不是一模一样抄,而是“换个路子”实现类似功能,避开专利的字面描述。

举例来说,GoPro的防抖靠特定算法(受专利保护)。而国产品牌SJCAM的SJ5000X(2016年推出)的算法没直接抄GoPro的数学模型,而是用开源社区的EIS框架,调了参数,绕过了专利。

因为专利保护的是具体实现方式(例如某个算法、公式),不是“防抖”这个概念。SJCAM换个算法路径,功能相似但代码不同,专利就咬不着。

而另一个更绝的办法,就是国产替代零件,让产品在硬件上就“长得不像”了。

GoPro的专利多跟特定硬件绑定,比如他们的Ambarella芯片和定制镜头模组。中国厂商直接不用这些“专利雷区”的零件,改用国产或第三方方案。像是国产的YI Action Camera(2015-2016)用全志V3或海思芯片,编码算法自己写,性能虽略逊,但成本低30%-50%。镜头也用国产永诺或舜宇的光学模组,避开GoPro的鱼眼镜头专利。

芯片、镜头、算法、代码全都是我们国产的,但却和你最终实现的性能大差不差。不仅GoPro的专利直接失效,并且成本还低了一大截。

就拿GoPro当年的旗舰HERO4 Black来说,其国内零售价约4000-4500。而当时的中国平替先锋SJCAM,其同期产品SJ4000,零售价仅400-600元人民币,比GoPro低了将近10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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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后,GoPro市场份额被中国品牌蚕食得厉害,股价从2014年的高点90多美元一路跌到2018年的5美元左右,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中国厂商的技术冲击。

但问题是:要是这种“逆向创新”的路子真那么好使,为什么世界上那么多国家,偏偏中国凭着这条路子完成了逆袭,而鲜少有别的国家能如法炮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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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插即用的中国供应链

中国的“逆向创新”之所以可行,原因就在于,中国制造有一种“模块化制造”的优势,可以用标准化零件组装产品,不像传统制造业的“从零定制”,而是把产品拆成通用模块(芯片、电池、外壳),像乐高积木那样,工厂随意组合,让“平替”产品快速量产。

为何会如此呢?因为外国的这些牌子,很多也都是基于中国供应链来的。

举例来说,在无线耳机领域,曾经的Bose、索尼绝对被视为是“奢侈品”一般的存在。

老局的一个朋友曾在2021年的时候,就曾出于对降噪的需求,打算入手Bose,但一看那2000+的价格,顿时被吓住了,考虑到使用频次不高,于是就想找个国产平替顶着,结果入手了个300+的漫步者降噪耳机。一番体验后,效果竟有些惊喜。降噪虽算不上顶级,但楼下马路嘈杂的人声、车声戴上耳机后大部分都听不到了。这种“价格亲民”,“效果够用”的体验,着实戳中了很多“非发烧友”消费者的痛点。

这强大的平替实力,靠的就是供应链“即插即用”的模块化优势。

QCY T13用的芯片是络达AB1536(成本10-15元),Anker Liberty Air 2用的芯片是高通QCC3020(成本20-30元),这些芯片是供应链的“标配货”,性能稳定,麦克风方面,用的也是标准化MEMS麦克风(成本1-2元),楼氏、歌尔等供应商批量供货。

而这种随意组合的背后,是中国硬核的供应链和制造生态。中国深圳的供应链,80%的TWS零件(芯片、电池、外壳)是通用的,QCY、Anker随便挑。

更重要的是,模块化需要上下游无缝配合(芯片商、模具厂、代工厂),深圳方圆几十公里全搞定。

这种“即插即用”的模块化优势背后,核心是“标准化+灵活性”兼具的制造业体系。

关于中国制造,一个常见的误区是:中国制造单纯是凭着规模大,靠“量”把成本摊薄了,然而,如果不能模块化,任何一个组件都得定制,这在无形之中就增加了更多的生产成本。

一个明显的反例就是:Bose的定制化耳机,产量也不小(QuietComfort年销百万副,),但因为是定制化,所以每款都得重开模具、调试产线,Bose在美国设计,零件多从欧美供应商(TI、Cirrus Logic)或日本(TDK、村田)采购,成本高,没法像中国平替这样,模具通用,产线随便改。可见,单纯的规模大,没让Bose变白菜价,因为相关的产业链没“随意组合”的灵活性。

说白了,中国能把模块化玩到极致,不光因为厂多、产量大,还因为有独门生态:深圳一个城市,芯片商(络达)、代工厂(歌尔)、模具厂全在几十公里内,极易形成一张技术交换密集的产业网。这就是门类齐全的产业集群带来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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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链路研发

所谓的“奢侈品”级的产品,一大特点就是爱“慢工出细活”,以此彰显自身的“匠心”或“逼格”。举个例子,2010年代,消费级无人机是“高端玩具”。国外的一些品牌,像3DRobotics Solo,2015年时,售价约12000元人民币,约1700美元。

但其实这些功能,今天看起来并不新鲜,大概包括了1080p航拍、20分钟续航、GPS定位这些,但相应的研发费,却往往几千万元——背后的高溢价,很大程度上就是这么来的。

那为什么像1080P、GPS定位这些“很标配”的功能,研发费却那么高?

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欧美工程师工资贵得离谱(美国年薪15-30万美元,约100-200万人民币),团队规模小,开发效率低。

早期3D Robotics其实就是靠Chris Anderson(前《连线》杂志主编)带着一批极客工程师,从爱好者DIY文化起家。虽然多才多艺,但人手极少(大约100人左右)。

有些关键项目,整个系统可能只有两三个核心工程师在搞。实际上,这样的人才结构,可以说是目前美国很多头部科技企业的典型。像苹果,在美国本土真正掌握核心创新的小组规模,大约是几千人到一万人,占了苹果全球总员工的大约5%左右。

这样的结构,意味着即使最顶尖那一小撮人,弄出了某些创新成果,也没法很快地测试和迭代,因为当地没有相应的产业环境,和专精这些环节的工程师。这就导致了产品迭代慢、出货成本还高。

甚至连美国人自己,也曾在购物网站Best Buy上吐槽:3D Robotics的无人机,用起来太糟心了,GPS功能经常不能定位,有时还无人机还会失去控制,撞在了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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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真,虽然3D Robotics在某些智能算法上确实有两下子,但在GPS定位这种基础功能上,却经常被消费者喷“像摆设”,甚至出现了经常断线,或反复按键都没反应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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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白了,没有相应的产业环境,没有专门的测试团队去做优化、落地,再先进的功能,都会被某些拉垮的基础BUG给抵消。

而同样的产品,到了中国这,研发成本和速度却完全不一样。这背后的机制是:中国通过“全链路”的方式,既做需求定义,也做原型研发、落地攻关,通过层层分工,将高端品牌花几年、烧大钱研发的新功能,拆解成小块儿,从而极大提高了研发速度。

得益于中国庞大的工程师数量(2015年约400万),大疆的研发团队达到了1500人(占员工14%,),覆盖相机、飞控、电池、云台、软件、外观,个团队专攻一块,有点流水线化”的工程师例如相机团队专门调4K功能;飞控团队专攻避障。

很多小组是“产品+开发+测试”三位一体,自己定义需求、自己做样机、自己飞出去测。

而这种“工程师全链路通吃 + 高速迭代”的方式,所带来的一大优势,就是研发效率高,产品迭代快,能根据市场迅速反应。

举个例子,大疆的AVATA系列无人机,在一代的时候,在俯拍(相机向下倾斜)时,视频画面里会拍到螺旋桨护圈的边缘,破坏画面美感,妥妥的“视觉污染”。Avata 2代解决了这问题,消费者直呼画面“终于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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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根据市场反馈,快速迭代的本事,只有拥有一群扎根产业,并且掌握开发、制作、测试全链路工程师团队,才能真正做到。

快速迭代带来的销量,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从Mavic Pro、Air、Mini到Mini 2,2018-2021年卖了1000多万台(业内估算),占当时全球消费级无人机市场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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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台无人机的研发费,摊到1000万台,又进一步降低了成本,形成了一种良性循环。

大疆的快速迭代还逼得欧美品牌不得不降价。3DRobotics Solo卖不动,2016年就退出消费级市场。

消费者觉得“大疆Mini才400刀,4K航拍,3DR卖1700刀干嘛?”于是,无人机市场的“奢侈品”神话,就这么被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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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工行会VS新兴工场

中国制造和这些“奢侈品”的竞争,让人不禁想起了欧洲近代化过程中,手工业行会和手工工场的较量。

回想欧洲刚爬出中世纪那会儿,手工业行会的老师傅们可是“香饽饽”。他们仗着自己秘传的“手艺”,以及对原材料的掌控,让一件精致的皮靴、一个雕花银杯,动辄卖到天价,普通人只能望而兴叹。

那时候,城里人觉得这价“值”,毕竟老师傅的“匠心”和“手艺”摆在那儿,贵族老爷们掏钱也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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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后来,剧情反转,新兴的手工工场冒出来了,商人摇身一变成了工场主,他们把供货渠道全攥在手里,原材料随便挑,更狠的是,他们把行会的学徒改造成了流水线工人,一个大活儿拆成十个小步骤,每个人专攻不同的部分。

做双靴子?以前老师傅得从头到尾慢慢磨,现在一个工人裁皮、一个缝线、一个上底,效率嗖嗖往上涨,价格直接腰斩,普通人也能穿上靴子逛街了。

行会的老师傅气得跳脚,骂工场“无耻”,说他们“毁了手艺”,可真相是啥?要是没有手工工场,靴子还是贵族专属,平民只能穿木鞋或裹脚布,皮靴往往要攒攒一年的钱才买得起。

而现在,中国制造跟这些“奢侈品”级高端科技产品的较量,简直是手工工场VS行会的现代版,欧美大牌像Bose、GoPro、3DRobotics,相当于就是手工业行会,靠专利、定制化零件把耳机、扫地机器人、无人机卖到天价。

中国制造就像当年新兴的手工工场,靠着庞大而齐全的供应链,以及全链路、层层分工的工程师团队,硬生生把这些“奢侈品”拉下了神坛。

无人机、降噪耳机、运动摄影机这些东西,再也不是少数中产或土豪的玩具,而成了普通人触手可及的产品。

中国制造的崛起,撕开了这些“奢侈品”高价的遮羞布,让人们意识到,某些被视为“高端产品”的典型,之所以如此昂贵,不完全是因为其品质多么“好”,而是因为其生产流程中,存在了太多弊病,太多拖累效率的“梗阻”——零件贵、产线僵硬、研发慢。

有了这样的对比,人们才会知道,怎样的高价,才是凝结了真正的汗水、创新和品质的,而哪些又是顶着“品牌”的光环在割韭菜。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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