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学道:国际学术交流中如何翻译具有中国特色的术语
作者 / 江时学
大外交智库(GDYT)顾问
著名国际问题研究专家
我国社会科学研究事业的快速发展得益于我国学者与国外同行之间开展的日益密切的学术交流。在这一过程中,无论是“请进来”还是“走出去”,都离不开语言这一特殊的桥梁。虽然懂汉语的国外学者越来越多,但在许多情况下,中外学者的交流还是必须依赖于翻译。这就产生两个极为重要的问题:我们原创的具有中国特色的术语能否原汁原味地、信达雅地被译为外语,此其一。其二,这类术语被译为外语后,国外同行能否理解其本意。
应该指出的是,我国学者原创的一些术语,很难在外语中找到完全对应的表达方法,因此,国外同行可能无法真正理解这些术语的确切含义,尽管他们或许知道我们在谈论什么。这方面的案例俯拾即是。
区域国别研究在国外就是area studies(区域研究)。在我国,区域国别研究升格为区域国别学后,其重要性大大提高,尽管绝大多数小国家依然无人进行跟踪研究,中小国家的科研成果依然面临着“发表难”的困境。毋庸置疑,中国学者对区域国别研究与区域国别学之间的差异并不陌生。那么区域国别学如何翻译?
在字面上,似乎在area studies 前加上the discipline(学科),就能使之成为区域国别学(the discipline of area studies)。但是,国外学者能否理解区域国别研究与区域国别学之间惟妙惟肖的区别?他们可能会问:加上the discipline 就能使一种研究成为一个学科?这样的升格是不是太容易了?
“区域国别研究”升格为“区域国别学”后,许多人建议,应该将“亚洲研究”“非洲研究”“拉美研究”“欧洲研究”“美国研究”和“日本研究”等研究领域改为“亚洲学”“非洲学”“拉美学”“欧洲学”“美国学”和“日本学”。
且不论我们能否以此类推,将沙特阿拉伯研究、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研究、萨尔瓦多研究、赤道几内亚研究……升格为“沙特阿拉伯学”“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学”“萨尔瓦多学”“赤道几内亚学”……,可以肯定的是,如何将这些“……学”译为外语,却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学科的“学”,在英语里有一个现成的后缀-ology。因此,“亚洲学”、“非洲学”、“欧洲学”和“日本学”大概可以被译为Asiaology、Africaology、Europology和Japanology。如果以此类推,“拉美学”可被译为Latin Americaology,“沙特阿拉伯学”可被译为 Saudi Arabiaology,“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学”可被译为Trinidad and Tobagology,“萨尔瓦多学”可被译为El Salvadorology,“赤道几内亚学”可被译为Equatorial Guineaology,……。当然,这些翻译能否被国外学者认可,却是一个未知数。
或许有人可以煞有介事地说,这个会议或这篇论文讨论的是“亚洲学”“非洲学”“拉美学”“欧洲学”“美国学”和“日本学”,而非常见的亚洲研究、非洲研究、拉美研究、欧洲研究、美国研究和日本研究。但国外学者能否理解“亚洲学”(Asiaology)、“非洲学”(Africaology)、“欧洲学”(Europology)和“日本学”(Japanology)与亚洲研究(Asian studies)、非洲研究(African studies)、欧洲研究(European studies)和日本研究(Japanese studies)之间的差别?
丝绸之路研究(丝路研究)的英语是silk road studies。有人希望将其升格为“丝路学”。这一升格当然有利于推动“一带一路”研究。令人遗憾的是,“丝路学”的英语却依然是 silk road studies。可想而知,当国外学者看到silk road studies时,他们很难知道我国学者讨论的是丝路研究问题还是“丝路学”问题。
我国有许多邻国,因此,加强对周边国家的研究是十分必要的。于是,“周边研究”这一术语应运而生。此外,还有人希望将“周边研究”升格为“周边学”。且不论“周边研究”与“周边学”之间的异同之处何在,将“周边学”这一术语译为外语,委实比登天还难。
英国脱欧、特朗普在2016年当选美国总统、新冠肺炎疫情的爆发以及保护主义的死灰复燃,使全球化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力。我国学者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现象,创造了“逆全球化”这一似是而非的术语。
在汉语里,“逆全球化”的意思就是扭转全球化的发展趋势,使它反其道而行之。应该指出的是,将“逆全球化”译为外语似乎不容易。
有人将“逆全球化”译为de-globalization。但是,在国外学术界,de-globalization的含义是“去全球化”,即抛弃全球化。毋庸赘述,“抛弃全球化”不同于“使全球化逆转”。因此,用de-这一前缀修饰globalization是值得商榷的。
在英语里,含有“逆转”的意思的单词还有reversed(已被逆转)和reversible(可以被逆转的)。reversed globalization 意味着“全球化已被逆转”,reversible globalization意味着“全球化是可以被逆转的”。由此可见,这两个单词也不能被用来修饰全球化。为什么?因为全球化是一种历史发展趋势,它可能会因遭遇“反全球化”(anti-globalization)的阻力而减速,但不会逆转。其实,正是因为全球化是不可能被逆转的,所以,“逆全球化”这一提法完全是一个伪命题。
在将中国特色的术语译为外语时,还应该恪守外语的约定俗成的表达方法,否则会影响外语的习惯用法,甚至可能会引起歧义。例如,“新质生产力”被译为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是值得商榷的。“新质生产力”的“质”应该是素质、本质、禀性。“质”就是nature。外语词典对nature的解释是:the basic or inherent features of something, especially when seen as characteristic of it。因此,“新质” 应该是新的素质、新的本质、新的禀性,“新质生产力”就是具有新的素质、新的本质、新的禀性的生产力。由此可见,“新质生产力”应该被译为productive forces with new nature或 productive forces of new nature。
综上所述,在推动学术研究的过程中,为了构建中国特色的知识体系和话语体系,有必要创造具有中国特色的术语。但如何翻译这些术语,如何使国外学者理解这些术语的确切含义,并非易事。因此,在开展国际学术交流时,为了使我国学者与国外同行有更多的共同语言,我们必须重视这些术语的翻译。
作者简介
江时学,大外交青年智库(GDYT)顾问委员会委员、学术顾问,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上海大学特聘教授、拉丁美洲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导师,澳门科技大学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四川外国语大学特聘教授,安徽大学客座教授,浙江外国语学院客座教授;兼任亚洲和大洋洲地区拉美研究理事会主席(2024年—2025年)、金砖国家智库合作中方理事会专家委员会副主席、高校国别和区域研究人才培养院系联盟顾问委员会副主任、小岛屿区域国别研究联盟联合理事长、新兴经济体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拉丁美洲学会顾问、中国拉美史研究会顾问;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副所长、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副所长、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委员会国际学部主任;2004年获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历史学研究》首席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