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广荣:用尊严服务尊严,从重刑犯到入殓师
我叫傅广荣,来自沈阳,很多人叫我付妈妈。
1999年,我当时在辽宁省法制教育中心当主任,兼辽宁省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救助办公室的主任。因为工作的关系,常年到监狱里头去做报告,搞帮教,当我来到女子监狱做完报告,一个女犯人就给我跪下了,求我去帮助找她的孩子。
我当时想得很简单,我把孩子带回去了,就送到孤儿院去,不就完事了嘛,我就把孩子领了回来。领回来之后,孤儿院不收,为什么?孤儿院说,按照国家法律规定,父母都死的才算孤儿,他爸爸死了,他妈妈还在,所以不算孤儿。我说,他妈妈在监狱,他属于特殊的孤儿,应该管。他说,不行,国家法律就这么规定的。因为我还有工作,所以我就雇了一个下岗的女工,我说,我给你钱,你帮着我把这个孩子照顾着,最后让他上学,因为这个小孩儿才五岁嘛。就因为这件事儿,女子监狱的报纸就登了,登完之后一个星期,有十多个女犯给我打电话,都要求我帮助去找她们的孩子,都说自己把自己的丈夫杀了。
我就很奇怪,我做律师搞法律这么多年,这个女子监狱怎么这么多杀人犯?一调研,真的是让我心里头震颤。监狱里所有的有孩子的女犯,她们在监狱里头不能够安心改造,最大的痛点,就是她日夜思念自己的孩子,有的女犯想孩子一夜之间白了头,还有的女犯想自己的孩子想跳楼。
后来我们开座谈会的时候,他们找来了十七个女犯代表,看到我之后就全哭了。她们说,我们想孩子,孩子没有人管,有的跟着奶奶要饭,有的在丐帮里头,我们哪能够改造好。
一了解,辽宁省女子监狱,当时在押的犯人,有1100个人,有110个因为家庭暴力,把丈夫杀死了,有一半的孩子没有人管。我就想这是一个社会问题,我一定要把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给找到。建立一个儿童村,我要把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收留过来,我要通过这些孩子,呼吁社会远离家庭暴力,我要通过这些孩子推动国家立法。
别人说你怎么就收了64个孩子再没有收?这件事我可以告诉大家,因为我的目标很明确,我就是要推动国家立法。
2005年的8月20号,辽宁省率先在全国,在孤儿条例里加了一条,父母服刑期间,孩子没有监护人的,比照孤儿享受孤儿待遇。辽宁省立法了,我要推动全国的立法,到2019年,全国十二大部门联合下文件,全国这样的孩子全部比照孤儿享受孤儿待遇,当时国家宣布的是50万孩子。
二十年以后,当孩子的妈妈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我都把孩子像模像样的交到他妈妈手里头,完成了我二十年前的承诺。我这六十四个孩子,两个研究生毕业,八个大学毕业,现在我已经给四十二个孩子娶完了媳妇。
我就想,我七十岁到九十岁我干什么?
有一次在咱们综合治理会上讲,现在国内国外形势严峻,我们要发动社会一切能够发动的力量,参与社会治理。当时正好全国打黑除恶,打黑除恶的根源就是什么呢?你们知道中国这么大,刑满释放人员这个队伍很庞大的,于是我就毅然决然的决定,我就要干这件事儿,帮助重刑犯重返社会计划。
因为刑满释放人员犯的罪各式各样都有,重刑犯就是判死缓、判无期的,他们在监狱里头待了二十年、三十年,有的最长的到我这来有三十六年的。有的生涯犯罪的从14岁开始,一直到56岁,就进去出来,出来进去。有的激情犯罪,一使劲把人给杀死了,或者是打死了,也是被判死缓、判无期的。这些人出来全部都是光棍,即使是进监狱之前有家的,一听说判死缓判无期的都离婚了。他们出来之后没有家,没有文化,没有钱 找不着工作,所以重新犯罪率达到71.9%。
因为我是学法律的,研究研究为什么咱们国家高墙外的延续教育,法律上是个空白点,我就重点帮助重刑犯。要研究帮助重刑犯,首先他回来了,你得给他饭吃,让他有一份工作,让他自食其力,成为一个诚实的劳动者。
干这件活不懂政治还不行,因为国家有规定,像他们有犯罪记录的,当个保安都不允许干,送外卖不允许干,国营企业还有央企根本就不收他们。私营企业有干好的老板,一听是曾经杀人放火抢劫的,他们说,哪怕我给你们捐点钱,我也不想离他们近,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所以他们出来之后,受到整个社会的歧视,犯罪率肯定高。
我们要研究高墙外延续教育民间帮教实验探索,怎么探索?给他找工作,干什么?往哪安排 不好安排。
后来有一个劳改犯出来之后,来找我说,妈妈,你领着我们做殡葬得了。我说,妈妈不敢做这个死人活,你去干,妈妈支持你。他说,我干不了。我说,为什么干不了?他说,殡葬行业属于特殊行业。我就搞了一下社会调查,因为我这个人性格和别人有点不一样,越说不行的我越想干。就这样在沈阳调研完了之后,我到大连调研,之后我又到北京调研,调研之后得出的结论,这个特殊的行业存在特殊的问题。后来我就想反正是国家规定,这些重刑犯要碎片化管理,国家有多少个医院,每个医院门口就可以安排一个,我找志愿者发动社会力量,就可以帮助一个重刑犯就业,再成立一个店,还可以安置一个,所以我就开始研究帮助他们工作,就选了殡葬行业。
说起店名,这个起,那个起,我都觉得不行,有一天晚上我突然半夜起来了,脑子一下想到“妈妈送你去天国”这个名字,这个“妈妈”是一种爱,是一种尊称。我找了三个企业家朋友,让他们帮我们搞一下子研究,看看一个店,安排五六个人行不行。我的三个朋友就开了三个店,我没想到,这个店一开起来,就得到了国内外的媒体的关注。
有一次搞活动,去了五十七家媒体,特别是国外的媒体。而美国的《纽约时报》来了,我说,我不接待你们,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你们没有关系。他说,你错了,对于重刑犯的改造是全世界的话题,我们也在研究这个话题。他们采访完之后跟我说,你这个项目太好了,死刑犯干死人的活,在劳动和服务当中进行自我救赎,你这个项目都可以拿到我们美国哈佛商学院的教材里头了。
当时凤凰卫视打电话说要来,我说你们别来,我现在搞实验呢,他们也来了。他说,傅老师,你这观点我们不认可,你以为你开了多少店,安排了多少重刑犯,就是成功的才让我们来,你知不知道,你干了全世界也没有人干的事儿。而且你这件事一落地,就得到了全世界媒体的关注,你不要我们来,你这是不对的,所以我们就来了。后来凤凰卫视给我们排了一个上下集的专题片,又给我们写了一篇文章《她和她的重刑犯朋友们》,在《人民日报》正式的发表了,写得非常好。
很多人都说我,你为什么要干这个事儿,你知不知道多危险?特别是我们有一个市的公安局刑警大队的队长,给我打电话,他说,我想带着我媳妇去慰问你。我问他,你为什么慰问呢?他说,我从警三十年,我成天和这些死刑犯、重刑犯打交道,你知不知道你胆子太大了,这挺危险的。
我怎么想的呢?假设他是我的儿子,我怎么办?所以这件事情我既然要做,我就不能考虑别的,我真心对他们,我用我的爱去温暖他们,我想一定能感化他们,让他们成为我们其中的一员,这样社会不就稳定了吗?
我们家有一个孩子老斌,他原来是当兵的,他杀死了三个人刑满释放后,当时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他的一个哥哥就把他领到我跟前。来了之后,我帮助他找了工作,娶了媳妇。现在他告诉我:这个活太好了,当我给死人净身穿衣服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我的爸爸妈妈,我这么大了,我爸爸妈妈为了愁我的事都去世了,我对不起他们。我每当给别人穿衣服净身的时候,我就想我是不是在给我的父母在做活。所以他们在劳动和服务当中,重要的是干这个活能进行自我救赎。还有当家属们和吊唁者站在灵堂前,他喊着规矩,他说,跪下就跪下,一鞠躬二鞠躬,别人都得照做,他觉得他得到了做人的尊严,真是这样。
他现在所在的整个社区有三千多户,凡是有老人的家庭,他就经常去看望老人,有病的就帮着给端屎端尿,他还亲自开着车往医院送。所以那一片小区的老人都和他签合同,都说,我死了,你就来帮着我干这个活。我说,老斌你真的进步得很快,比一般的人想法都好。他说,妈妈你不知道,我现在对我媳妇好,是因为我这一生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人家能嫁给我,我一定要珍惜这份情谊。还有当我去伺候老人的时候,我就想这就是我的父母,让我对生命有了敬畏。这就是这些人干这些活,最后他得到的启示,他的灵魂唤醒了。我们家的每个孩子都有一个故事。
我在研究给这些人找活之后,你光给找活,有活干还不行,你还得给他娶媳妇,让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才能够终止犯罪。我们现在每年要给他们举行一次婚礼,这些年我一共帮助了上百名重刑犯,帮助他们找工作,不一定都安排到做殡葬,有的媳妇怕殡葬怎么办,我就鼓励他干其他的事儿,现在一百个人里有两个重新犯罪的,有两个离婚了是因为性格不好,不合离婚的。两个犯罪的是因为他们喝完酒了,性格不好打架判刑了。总体上我这么想的,如果我帮助一百个孩子,我能达到70% 生活的好,没有重新犯罪的,那我就算是成功。
我能不能呼吁全社会都来做这件事儿?我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我要用我这么多年的爱,帮助我身边许许多多的人,把爱都释放出来,一起参与社会治理,这就是我想要的。
今年我们有个目标是什么呢?我们要在全国开500家殡葬店,要安置500到1000个重刑犯。我们家这个殡葬店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将公益文化的灵魂,实操植入到殡葬行业,推动中国殡葬行业,成为全国社会治理的一个龙头企业。我的理念是左手做公益,招募志愿者,组建帮教团,右手做商业,用商业解决社会问题,成立殡葬店安置重刑犯,用公益推动商业前行。
你是志愿者进来了,一年首先要完成一个活,你的父母、亲戚、朋友、邻居、同学有死的,你介绍给我儿子做,你就等于参与了社会治理,你就等于帮扶了重刑犯创业,你就等于做了公益,是不是挺好的?所以很多人都来报名参加,那我就想,未来我要呼吁社会,所有有爱心的人,加入到我的这个志愿者行列,成为我们社会治理的一员,一起来帮助我们的国家和社会,承担一份责任和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