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转补贴内卷歪风 大湾区宜借鉴香港

作者：王辑宪 大灣區香港中心研究總監，香港大學地理系前系主任 。

控制系统风险的前提下，越统一标准、公平竞争，市场就越有活力。

最近，内地有几个涉及中国经济发展环境的重要法律文件出台。

本人以为，有两个与大湾区和香港息息相关。

一个是全国人大常委会上月底通过的《民营经济促进法》，本月20日起施行。

这部法律围绕公平竞争、投融资、科技创新、规范经营、服务保障、权益保护等方面建立完善相关制度机制，目的是形成稳定、公平、透明、可预期的民营经济发展环境。

另一个是3月公布的《公平竞争审查条例实施办法》（下称《公平竞争审查条例》），是2022年国务院关于《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意见》（下称《意见》）的具体落实方案，《意见》的核心要求是「建立全国统一的市场制度规则，打破地方保护和市场分割，打通制约经济循环的关键堵点，促进商品要素资源在更大范围内畅通流动，加快建设高效、规范、公平竞争、充分开放的全国统一大市场」。《民营经济促进法》的第二章内容也是「公平竞争」。

本人举双手赞成这个《意见》，但也理解目前内地的经济环境向这个方向迈进的困难。

公平竞争这4个字，把「高大上」的法律与我们日常经济活动拉在了一起，比如各种明里暗里的补贴。

常常听到香港港口和相关物流企业抱怨，船公司在附近港口常年获得补贴，让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香港失去了竞争力。

不过在内地，「补贴」到底算不算破坏公平竞争？《公平竞争审查条例》中提到「补贴」属于不公平竞争的手段之一，但并没有讲清楚什么样的补贴才是。比如，为了争夺高等教育人才，某城市可以给入职教授上百万元人民币的置业补贴，算不算不公平竞争？在今天是否属于违法？

地方难再用传统招商策略

减少各种花样繁多的补贴，只不过是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困难之一。

在长期大政府经济体制下，存在很多与统一大市场反方向的操作，值得商榷。

香港中文大学地理与资源管理学系徐江教授团队的谢玉欢正在进行的博士研究发现，深圳存在很多科创企业注册地与实际经营地分离的情形：在区域A注册，获得税收优惠，但实际上在租金和工作力更便宜的区域B设厂经营。

在《意见》未出台之前，也许不属于违法，而区政府和企业也可能各得其所：注册地的区政府靠以量取胜的企业注册，像开曼群岛一样获得税收；经营地的区政府则靠落地的企业吸引就业和相关企业入驻，获得GDP上的政绩。

然而，当这样的「注册经济」操作面临被取缔时，企业需要转到经营地注册，或者转到注册地经营。

但其实，注册地所在的区，真的有那么多发展空间吗？比如前海合作区，有约七成或数百家注册的科创企业不在这里经营，其他类别近万家企业的比例可能更高。它们真的都能入驻前海吗？而有些行业，比如在蛇口经营的港口仓储物流企业，适合迁到前海吗？

《公平竞争审查条例》相关政策的出台，使得地方政府无法再使用传统的招商策略，比如，以企业注册本地作为获取优惠政策的前提、给予特定经营者税收优惠或选择性财政补贴。

而这些恰恰是目前由行政体制形成内卷力的一个重要基础，即不断制造不同的「政策补贴洼地」，吸引企业到自己这个特定的产业园区。

这种情况不仅发生在像深圳这样的改革开放先锋城市内部，也存在于城市之间，一些欠发达的省市和地区也很多。这是与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基本原则和改革方向相违背的。

以港为鉴促进公平竞争

问题在于红线在哪里并不清楚：哪些园区、经济区或特区、合作区中哪些政策设置是合理合法，哪些是不合法？

例如，珠海投资了3000亿元人民币、原属于广东自贸区的横琴，升格为澳门与广东直属合作区后，开始实行与广东自贸区不同的优惠政策。而注册在横琴、澳门、珠海其他地区的在横琴享受的优惠又各不同，特殊优惠政策覆盖的行业比如中医中药，也非澳门有任何优势的产业。

一个可能后果，就是其他地区的中药企业在澳门注册分公司，然后投资横琴。这一切的前提，是横琴合作区是国务院批准的，所以是合法的。

那么全国各省，或者广州、珠海、佛山、中山、深圳这些城市上行下效，像以往一样，设立有各种专项优惠政策的园区，实行税收补贴，到底是合法行为，还是扭曲市场、需要整改的行为？

有人说，钱是最聪明的、市场是最聪明的，但常常不提钱是最不择手段的，也不提不仅市场背后是钱的选择，政府后面也可能有钱作怪。

《公平竞争审查条例》这类政策，就是要减少城市之间和地区之间画地为牢、提高市场的效率与社会的公平，同时减少各种腐败。

在这方面，上百年来一直处于小政府大市场的香港，有值得借鉴的地方。

虽然香港在制定宏观经济政策方面有明显不足、对地租的依赖太大，但在确保基本市场运作方面有不少经验。

一个最直接的差别，就是香港不存在多级财政，即不存在可以有自己企业和税收的区县级政府，因此不会拚命在区的层面「卷」企业落地。

另外，政府小，整体税率就可以低一些。这都涉及政府架构和体制的改革。

如果粤港澳大湾区可以香港为鉴，率先推进统一大市场的原则和公平竞争等多个方面的具体改革措施，例如，在大湾区范围内实现企业准入标准一致化、税率一致化、财政体制简化，形成信息流动、资金流动和人员流动更自由的环境，这个中国最有竞争力的地区就可以更上一层楼，那离开设立这个大湾区的目标就不远了。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