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第八大奇迹：埃斯科里亚尔

腓力二世在圣康坦大捷之后立誓要大兴土木来纪念圣洛伦索。起初他打算扩建圣哲罗姆会（就是那个“祈祷的修道会”，他的父亲晚年就在圣哲罗姆会的尤斯特修道院找到了慰藉）经营的一座现有的王家修道院。查理五世在遗嘱中明确规定，要把他安葬在格拉纳达的王家修道院，在妻子身边长眠。虽然查理五世后来给遗嘱增添了一条附录，允许儿子为他选择别的安葬之地，只要是在皇后身边就可以，但腓力二世得知父亲驾崩后还是立刻命令他在西班牙的摄政者胡安娜将他们父亲的遗骸送往格拉纳达。可能是因为缺钱，胡安娜没有照办。腓力二世在离开尼德兰前不久命令她将查理五世的遗体留在尤斯特，这样他返回西班牙之后可以“带着我想要的权威与尊重”，亲自监督将父亲遗体重新安葬的工作。腓力二世在此时似乎已经决定对纪念圣洛伦索的计划做一个重要修改：为王室建造一座全新的陵园。【9】

腓力二世花了十八个月编纂了一份清单，列举了建造一座新修道院来安葬父亲（以及王室的其他逝世的成员）的合适地点。这座新修道院将被取名为“胜利的圣洛伦索修道院”。1561年4月，他通知圣哲罗姆会的总会长：“我打算在近期回来视察我已经看过并且讨论过的地点，以决定在哪一个地点破土动工。”国王在两个月后做了决定：他计划在埃斯科里亚尔村（马德里西北约三十英里处）附近的瓜达拉马山脉脚下建造“他的”圣哲罗姆会修道院。这个地点距离都城足够远，所以能够成为一个隐修之地。他请求总会长批准，而总会长只建议作一处改动：新修道院的名字不用“胜利的圣洛伦索修道院”，而应当叫做“圣洛伦索王家修道院”。国王同意了。【10】

（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

1562年，腓力二世两次在托莱多陪同下视察预计的施工地点。托莱多“已经设计了建筑主要部分的平面图”：这将是一座独栋建筑，围绕着十二座天井，也许是为了模仿圣洛伦索殉道时所在的烤架[1]。尽管国王与他的建筑师和这个新的僧侣团体的领导人发生了许多分歧，但这个设计最终被采纳，给了这座当时最大的建筑一种独特的形态：一个单一的四边形建筑群，尺寸为207.20米×156.80米，宗座圣殿附近有一间朴素的王室套房，建筑群周围环绕着园林与田野（最终占地面积达到30平方英里），再外一层是围墙。托莱多开始监管对施工地点的清理和平整工作。1563年8月20日（特地选的吉日），腓力二世见证了宗座圣殿的奠基。

据负责监督日常施工的安东尼奥·德·比利亚卡斯廷修士说，“从那一天开始，遵照腓力二世国王的御旨，施工急速进行”；但不久之后，“急速”施工就停下来了，因为腓力二世给设计做了两个重要的改动：添加一座负责培训神父的神学院；将居住在这里的僧侣人数从五十人增加到一百人。这些改动就要求增添整整一层。为了确保这些改动以及后来的更多改动得到落实，腓力二世给了一名秘书“修道院的设计图纸最终版”，并指示他“确保胡安·包蒂斯塔[·德·托莱多]将这些图纸复制多份，附上手写的修改，不得做任何改动；他必须复制多份，因为每一层都需要三份图纸，一份给僧侣，一份给胡安·包蒂斯塔，第三份给我。确保他本周就复制图纸”。【11】国王坚持搞这样的微观操控，造成了严重的耽搁，开支也大幅超出预算。1569年，腓力二世发布了一道言辞激烈的指示，禁止施工承包商未经他的明确批准对设计做任何改动（“我命令你们在做任何改动之前必须征求我的同意”），甚至不准承包商自行雇用劳动力。国王一般是通过胡安•德•埃雷拉与施工所需的各方面专业人士直接谈合同，然后向受聘的专业人士提供决定版的图纸，以及精确到十六分之一英尺的说明书。这种不寻常的施工制度产生了一系列流水线工人，全都遵循相同的规章制度，这样腓力二世就能控制施工过程的每一个方面。这能解释埃斯科里亚尔的视觉风格为什么惊人地统一。【12】

1576年，僧侣们与施工承包商之间发生了“严重分歧”，于是腓力二世决定亲自视察工地，“亲眼看看是怎么回事。为了解决问题，他首先视察了采石场，看看他们如何操作石料”，然后他回来

检查宗座圣殿的施工，观察和评估工人对切割好的石料与未切割的石料的操作方式，并计算每一个流程消耗的时间。他最后认定，在采石场把石料切割好然后运到工地是更好的办法，更为有利，因为国王陛下计算得出，这样做更节约时间和金钱。

据比利亚卡斯廷说，在这之后，“十八台起重机同时工作，仅仅参加宗座圣殿施工的监管人员和工人的月薪就达到1万杜卡特”。这样的开销一直持续到1584年宗座圣殿落成典礼上国王公开哭泣时（见彩图21）。【13】如凯瑟琳·威尔金森·泽纳[2]所说，幸亏有了国王的亲自干预，虽然“工地上有许多组工人在劳动，但完全看不出他们的操作有什么差别。埃斯科里亚尔的施工在技术上几乎完美的统一，是一种令人惊叹的成就”。【14】

与此同时，修道生活也如火如荼地展开了。1571年，圣哲罗姆会的修士们第一次在新教堂内唱弥撒，国王在俯瞰祭坛的套房窗户后观看。不久之后，从马德里来的新僧和从瓜达卢佩的圣哲罗姆会修道院来的僧人“两人一组，秩序井然，在两名骑马的向导带领下”抵达了。随后是“弥撒；今天下午举行了庄严的晚祷，纪念圣洛伦索。国王陛下参加了所有活动”。一位大臣写道：“你可以想象，国王陛下看到一切进展顺利，该是多么高兴。”【15】

腓力二世还安排将他的几位亲人的遗体从西班牙各地的安葬地转移到埃斯科里亚尔，重新下葬。为了在新的宗座圣殿树立合适的葬礼雕像，他花了不少心思。1572年，他批准了这样的设计：两组超过真人尺寸的雕像跪在主祭坛两侧，仿佛他们在和僧侣一起做永恒的祈祷。查理五世衣冠冢内七座雕像（包括他的两个夭折的儿子的雕像）的制作也开始了。腓力二世可能打算把妹妹胡安娜与玛丽亚的雕像放到他自己的家庭的群像当中，但（也许是为了把雕塑工作尽快完成）他把每一群的雕像数量都减少为五座。他在1598年去世前不久观赏了蓬佩奥•莱昂尼创作的令人惊艳的雕像（腓力二世的父母和三个姑姑的雕像），还参观了莱昂尼的工作室，批准了他自己和几位亲人的雕像的石膏模型（1600年完成，见彩图22）。如罗斯玛丽•马尔卡希[3]所说，这些雕像是“欧洲艺术中最了不起的王室葬礼雕刻”。【16】

埃斯科里亚尔的威严气派让所有人都肃然起敬。1593年，英格兰访客约翰·艾略特认为它是“全欧洲最壮观的宫殿”，也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丽的建筑”。三十年后，威尔士旅行家詹姆斯·豪厄尔“昨天去了埃斯科里亚尔，参观了圣洛伦索修道院，它是世界第八大奇迹”。在那里，豪厄尔观赏了“巧妙的选址、庄严的建筑和对称的结构”。豪厄尔思考了是什么“促使腓力二世国王在这座建筑上一掷千金”，并记述道：“那里有一百名僧侣，每一位都有自己的仆人和骡子，还有一大群官员；除此之外还有三座图书馆，满是各学科最精美的书籍……如果要参观那里的每一个房间，总路程会达到十英里。”他总结道：“这是一个美轮美奂的世界，令我心醉神迷。腓力二世虽然身材矮小，却有恢弘的思想。他留下了这座雄伟的纪念建筑让后人欣赏，也让后人缅怀他。”【17】

在埃斯科里亚尔实现国王的“恢弘的思想”的开销也是极其惊人的。比利亚卡斯廷回顾道，在长达三十五年的施工期间，国王一共花费了650万杜卡特，这个数字超过了卡斯蒂利亚一年的财政总收入。让·莱尔米特（比利亚卡斯廷向他提供了这个详细的估算）写道：“大家一般认为这个估算的数字太低了，如果用别的计算方法，”“得出的结果是1400万”。莱尔米特自己认为，“如果把各项开销都算进来，得出一个总数的话，成本大概是900万到1000万”，然后立刻补充道：“我听说，国王陛下本人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准确的开销。”【18】

豪厄尔、比利亚卡斯廷和莱尔米特在估算这项庞大工程的“准确的开销”的时候，都忘记了“机会成本”：腓力二世在这项工程上花的大量时间，原本可以用于其他事务。例如，在1571年11月，他回复了圣洛伦索修道院院长的一封信。院长先是表示需要一名新的布道者，并请求国王解决圣器收藏室的一个建筑难题，然后宣布：“今天我们开除了一名来自圣巴托罗缪修道院的新僧，因为……”信中解释“开除”原因的半行字被仔细地用剪刀剪掉了。为了防止负责回复修道院长的秘书感到奇怪，国王在边缘写道：“此处无碍。我自己剪的。”【19】也许这位新僧（几个月前，新僧们在圣洛伦索瞻礼日抵达修道院的时候，曾让国王激动不已）犯了某种严重的罪行，比如鸡奸，而国王想抹去相关的文字，免得玷污他的文件和事业（见彩图23）。国王亲自裁剪（真是戏剧性的、独一无二的举动！）的这份文件，只不过是送到他办公桌上的成千上万封关涉到圣洛伦索修道院的书信之一。这些成千上万的信几乎每一封都需要国王亲自做决定。而且，与国王的朴素习惯（以书面形式处理所有公务）不同，涉及到圣洛伦索修道院的时候，国王经常亲自视察，花很多时间与具体办事的人商谈，然后才做决定。例如在1575年6月，一名僧人注意到，国王来到了“他的修道院”，因为“他还有很多重要事情要决定”。但是这些“重要事情”并不是打赢尼德兰战争、保卫地中海或者为破产法令的冲击早做准备（1575年的人们肯定会把这些事情当作“重要事情”），而是与修道院长、比利亚卡斯廷和工程承包商讨论施工，因为那些人“若没有国王陛下的批准，就什么都决定不了”。【20】涉及到埃斯科里亚尔的时候，国王事无巨细，一丝不苟。为了决定唱诗班座位的最佳设计，国王花钱让人制作了“唱诗班座位的模型”，并将其送到他当时的居住地巴达霍斯，让他能够亲自审视和批准设计方案（1580年）。他甚至花了许多时间来决定卫生间的选址：“不知道这些坑洞会不会飘出卫生间的臭气。为了做出正确决定，我想看看那里供水管道的布局图。”腓力二世考虑的不止是王室套房：“把卫生间建在厨房工作人员闻不到的地方。”【21】不知道当时的其他统治者当中有多少人会为了厨房工作人员会不会闻到粪臭而纠结。

[1]圣洛伦索（或译圣老楞佐、圣罗伦斯、圣劳伦斯等，225—258）是早期罗马教会的人物，是教宗西克斯图斯四二世在位期间的七位执事之一，负责管理教会的财产并周济穷人。258年，圣洛伦索在罗马皇帝瓦勒良针对基督徒的迫害中殉道，他被放置在烤架上熏烤致死。

[2]凯瑟琳·威尔金森·泽纳为当代美国历史学家、布朗大学教授，研究西班牙近代早期历史，尤其是腓力二世时代的西班牙建筑。

[3]罗斯玛丽·马尔卡希（1942—2012）是一位爱尔兰学者，研究领域为16和17世纪西班牙艺术与西班牙文艺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