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 | 美媒揭露:印制糖业繁荣背后的奴工制度有多残酷?

编者按

本文是对印度马哈拉施特拉邦甘蔗劳工的调查新闻报道,揭示了马邦制糖业赖以繁荣的残酷劳动制度。印度是世界第二大糖类生产国,而马邦约占其产量的三分之一,是印度的制糖强邦,诸多知名企业,例如可口可乐公司、百事可乐公司等的产品都从该邦进口糖。然而,繁盛的糖业背后却隐藏着残酷的高利贷,童婚等问题。许多女性甘蔗切割工在工作时面临着由痛经、恶劣的工作环境等一系列问题带来的不便与痛苦,为了更好地完成工作,她们只能接受子宫切除术。欠下高利贷也让她们不得不在十几岁就结婚,以更快地偿还债务。与此同时,跨国公司、制糖厂和合同承包商却通过层层合同分包规避了责任。南亚研究小组特编译此文,供各位读者批判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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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纽约时报》

阿查娜·阿肖克·乔尔(Archana Ashok Chaure)将自己的生命献给了糖。大约14岁时,她嫁给了印度西部的一个甘蔗工人——“太年轻了,对婚姻一无所知。”她欠了一大笔债,不得不待在田里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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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纽约时报

2023年冬天,她做了这里成千上万的女性在面临痛经或日常疾病时被迫做的事——子宫切除术,然后重新开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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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纽约时报

这使得糖源源不断地流向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等公司。

这两家软饮制造商让马哈拉施特拉邦成为制糖强邦,但《纽约时报》和富勒项目的一项调查发现,这些品牌通过残酷的劳工制度获利,这种制度剥削儿童,导致适龄妇女被迫接受绝育。

年轻女孩被迫非法童婚,这样她们就可以和丈夫一起砍伐和采集甘蔗。她们工作不是为了获得工资,而是为了偿还雇主的预付款——这种安排要求她们为缺勤甚至看病支付费用。

这种金融陷阱的一个极端但普遍的后果就是子宫切除术。劳工中介会借钱给她们做手术,以“解决”像痛经这样的问题。而对这些大多数没有受过教育的妇女说,她们别无选择。

子宫切除术使她们能够继续工作,不再需要去看医生,在经期时也不会因为田地没有自来水、厕所或遮蔽处而饱受困扰。

切除女性子宫会产生持久的影响,尤其是对四十岁以下的女性。除了腹痛和血栓的短期风险外,子宫切除术通常还伴随着卵巢的切除,这会导致更年期提前,增加患心脏病、骨质疏松症和其他疾病的几率。但对许多制糖工人来说,子宫切除术会产生的后果是残酷的:以未来工资为抵押借款,使她们进一步负债,以此将她们永远束缚在田地里。工人权利组织和联合国劳工机构将这种制度定义为强迫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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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印度马哈拉施特拉邦比德区的工人在NSL糖业附近的甘蔗地里劳作。工厂付钱给承包商雇用现场工人。图源:纽约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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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哈拉施特拉邦的帕瓦瓦迪(Pawarwadi)装载甘蔗。承包商在旺季前预支工资给工人,通常在旺季结束时宣布工人仍有债务。图源:纽约时报

“手术后我不得不立即赶去工作,因为我们已经预支了款项,”乔尔说,“在金钱面前,我们忽视了身体健康。”

糖生产商和买家多年前就对这种残酷的制度心知肚明。例如,可口可乐公司的顾问参观了印度西部的田地和糖厂,并在2019年报告称,在田里割甘蔗是幼童,劳工们为了还债而努力工作。他们在给公司的一份报告中记录了这一点,并附上了对一个10岁女孩的采访。在当年的一份报告中,可口可乐表示正在支持印度“逐步减少童工”的计划。

根据当地政府的一份报告和对数十名工人的采访,虐待劳工在马哈拉施特拉邦很普遍,并不仅仅局限于某个特定的工厂或农场。在该邦经营工厂的NSL糖业公司的一位高管表示,十多年来,可口可乐公司和百事可乐公司一直使用马哈拉施特拉邦生产的糖。

百事公司在回应《泰晤士报》的一系列调查结果时,证实其最大的国际特许经营商之一也从马哈拉施特拉邦购买糖。这家特许经营商刚刚在那里开设了第三家制造和装瓶厂。马哈拉施特拉邦正在建设一家新的可口可乐工厂,可口可乐公司证实,它也在该邦购买糖。

行业官员说,这些公司主要将这种糖用于在印度销售的产品。百事公司表示,相比马哈拉施特拉邦的糖总产量,该公司及其合作伙伴从该邦购买的糖是很少的。

百事和可口两家公司都发布了行为准则,禁止供应商和商业伙伴使用童工和强迫劳工。百事公司在一份声明中表示:“对马哈拉施特拉邦甘蔗收割工工作条件的描述令人深感担忧。”“我们将与我们的特许经营伙伴进行评估,以了解甘蔗切割工的工作条件以及可能需要采取的任何行动。”可口可乐就上述问题不予置评。

比德区(Beed)处于剥削的中心地带,这是马哈拉施特拉邦一个贫困的农村地区,许多外来的甘蔗切割工住在那里。当地政府的一份报告调查了比德区大约8.2万名女性甘蔗切割工,发现大约五分之一的人做过子宫切除术。另一项规模较小的政府调查估计,这一数字为三分之一。

“女性的想法是,如果她们做了手术,就能多干些活,”该县的县长官迪帕·木德霍尔-蒙德(Deepa Mudhol-Munde)说。尽管地方政府进行了调查,新闻报道和公司顾问发出警告,但这种迫害仍在继续,因为没有一方愿意承担责任。

西方大公司制定政策,承诺根除供应链中的侵犯人权行为。但实际上,他们很少去实地考察,主要依靠供应商,也就是糖厂老板,来监督劳工问题。然而,工厂的老板们说他们实际上并没有雇佣这些工人,而是雇佣承包商从遥远的村庄招募移民,把他们送到田里并支付他们的工资。至于这些工人的待遇如何,老板们说,这是他们和承包商之间的事。

这些承包商通常是年轻人,他们的唯一条件就是拥有一辆汽车,声称自己只是在分发工厂老板的钱,不可能决定工作条件或雇佣条款。通常来说,没有人会强迫女性做子宫切除术来控制人口。事实上,生孩子是司空见惯的事。因为女孩通常很早就结婚,许多人在十几岁就有了孩子。但在马哈拉施特拉邦,女性工人希望通过子宫切除术来阻止月经,作为一种极端的子宫癌预防方式,或者结束对常规的妇科护理的需求。

“我不能因为看病而耽误工作,”30多岁的甘蔗切割工萨维塔·达亚南德·兰奇(Savita Dayanand Landge)说。她2023年做了子宫切除术,希望这样就不用再去看医生了。

印度是世界第二大糖类生产国,而马哈拉施特拉邦约占其产量的三分之一。除了供应印度和西方公司外,该邦还向十几个国家出口糖,这些糖最终融入了全球供应链中。

这些问题源于马哈拉施特拉邦制糖业的特殊结构。在其他制糖地区,农场主雇佣当地工人并支付工资。马哈拉施特拉邦的运作方式不同。大约100万工人,通常来自比德区,在数天之中迁移到南部和西部的田地。在整个收割季,大约从10月到次年3月,他们带着自己的家当,从一块地搬到另一块地。

他们不是从农场主那里得到工资,而是从糖厂合同承包商那里得到预付款——通常是每对夫妇1800美元左右,或者在这长达六个月的采收季里每人每天大约5美元。这种有百年历史的制度降低了糖厂的劳动力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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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3月,一捆捆的甘蔗被送到马哈拉施特拉邦萨塔拉(Satara)地区的一家工厂进行加工。甘蔗在运输过程中会失去重量和价值,所以糖厂通常建在农场附近。图源:纽约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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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印度西部萨塔拉地区的糖厂内。每年大约从10月到次年3月,工厂都在不停地工作 图源:纽约时报

我们的记者采访了供应链各个环节的人,包括数十名劳工、承包商、工厂老板和跨国公司的前高管。《泰晤士报》还查阅了医疗记录,并采访了医生、议员、政府官员、研究人员和援助人员,他们毕生一直在研究马哈拉施特拉邦制糖工人的生计。

乔尔身材娇小,身高不到五英尺(约1.524米),戴着一朵小花形状的小金鼻环,脸上洋溢着笑容。她说话的速度非常快,当她感到特别激动时,她会抓住你的手腕,以确保你在听她讲话。“人们很容易利用我们,”她说,“因为我们没有受过教育。”她一生都在为NSL糖业旗下的一家工厂收割甘蔗。

她十几岁时就开始在甘蔗田中工作,现在30岁出头,她希望自己的余生都能继续下去。这份工作让她的家庭一直处于极度贫困的状态,她不得不少吃几顿饭,这样她的三个孩子才有足够的食物。

乔尔知道,除了糖她一无所有。但她希望孩子们的情况会有所不同。

一、“别无选择”

2023年冬天,乔尔躺在手术室的床上,为子宫切除术做准备。这家医院比她村子附近的任何一家都大,地板干净,工作人员忙碌的来回穿梭,看起来非常专业。她盯着白色的天花板,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一旦失去知觉,她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她的双手颤抖着,她想,谁来照顾她的孩子?“但因为我别无选择,”她说,“于是我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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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卡娜·阿肖克·乔尔和她的儿子阿迪亚。自从她的子宫切除后,她便可以不再那么痛苦地工作 图源:纽约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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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5月,乔尔在比德区的卡瓦加翁(Kawadgaon)村打理完自家的一小块农田后,步行回家 图源:纽约时报

乔尔来到距离她住的村子几个小时路程的一家城市医院。在某一天,候诊室里挤满了来自农村的病人,他们紧张地坐在金属椅子上,或盘腿坐在地板上,扬声器里传来病人的名字。这些女性通常都有着常见的病症:从下背部放射性的疼痛,以及延长或不规则的经期,这让工作变得更加困难。

乔尔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仿佛遭到了外力撕扯。她的臀部也会疼。疼痛沿着她的腿一路向下蔓延,似乎永远不会消失。她的经期不规律,她怀疑是因为怀孕期间一直在工作,经常不吃东西。在田间,乔尔和其他人一样,睡在地上,每天要弯腰驼背好几个小时,头顶着重物。卫生棉和卫生巾既昂贵又难找,而且没有地方可以丢弃。没有自来水,女性在田间用重复使用的布解决月经,并试图小心翼翼地用手洗干净这些布。

“所有问题都与她们的个人卫生和经济状况有关。她们不得不努力地工作,”马哈拉施特拉邦的妇科医生阿肖克·贝尔科德(Ashok Belkhode)医生说。

子宫切除术在世界各地都是常规手术,但20-30岁的女性很少接受。在印度,子宫切除术更为常见,包括作为一种避孕方式,印度其他地区的子宫切除率也很高。在马哈拉施特拉邦的制糖业,每个人——承包商、其他工人,甚至医生——都鼓励女性接受子宫切除术。

这就是发生在兰奇身上的事,她是四个孩子的母亲,眉心有一颗吉祥痣,手上戴满了绿色的手镯。她住在山顶上一座小混凝土房子里,俯瞰着村庄和数英亩的农田,在干旱的月份里,农田的颜色会变成芥菜籽的颜色。

医生给她开了止痛药和维生素,缓解背痛和腹痛,但每次看病都要花掉她一天的工资,还要支付旷工费。“不管我去到哪里,”兰奇说,“人们都建议我做子宫切除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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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2月,在帕瓦瓦迪,萨维塔·达亚南德·兰奇(Savita Dayanand Landge)(左)和其他妇女一起工作,在一天的工作后将拖车连接到拖拉机上 图源:纽约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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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也就是她子宫切除术后的一个月,兰奇在她位于比德区的另一个村庄瓦尔瓦蒂(Warwati)的家中 图源:纽约时报

乔尔的医疗记录显示,她最终上了手术台,因为超声波检查显示她患有卵巢囊肿。她的外科医生告诉她,应该做子宫切除术,而不是简单地摘除囊肿。她没有质疑这个建议。她认识很多女性都做了同样的事情。出于对癌症的恐惧,乔尔认为也许手术结束她的疼痛,做完手术就不再需要去看医生。

“如果问题持续存在,我可能无法好好工作,”她说。

几年前,为了支付孩子的医疗费,乔尔卖掉了一对金耳环,那是她父亲送给她的礼物,价值约30美元。现在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卖了。

所以她和丈夫向他们的制糖厂承包商借了更多的钱,承诺在下个季度还钱。乔尔认为,他们已经欠了那么多钱,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去。

外科医生切除了乔尔的子宫、囊肿、卵巢和输卵管。在一次采访中,她的外科医生说,鉴于囊肿异常巨大,这是必要的。

《纽约时报》与布里奇波特医院妇科主任、耶鲁大学医学院教授法里纳兹·赛义夫(Farinaz Seifi)博士分享了乔尔档案中的细节。“完全没有子宫切除的迹象,”她说。


二、“我当时很年轻”

在她的结婚照中,乔尔直直地盯着相机。她从未见过新郎,但这很正常。她的许多朋友也遇到过同样的情况。

就像马哈拉施特拉邦的许多农村妇女一样,乔尔不知道自己的确切年龄。她估计自己结婚那天大约14岁。两年前,她从农村学校辍学,这样父母就可以让她去甘蔗地里干活。

“我害怕结婚,”她回忆说,“真的很害怕。”乔尔知道婚姻意味着某些东西的结束。她曾梦想成为一名护士——穿着干净整洁的制服,在呼呼作响的吊扇下工作,不用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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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一名儿童新娘的母亲,同时自己也是一名甘蔗工人,离开了比德儿童福利工作者咨询会。这个行业依赖于夫妻合作,他们通常很年轻就结婚了。图源:纽约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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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吉特·布萨赫布·瓦格马尔(Ranjit Bhausaheb Waghmare)是达尔米亚糖业公司雇佣工人的承包商。他说,工人“不可能”在一个季度内偿还最初的预付款。图源:纽约时报

但在这里,婚姻意味着许多女孩放弃自己的未来和身体,将自己奉献给糖的时刻。

每年秋收前,通常是10月,工厂老板会派承包商到比德区的村庄,比如像乔尔所在的村庄,招募劳工。童婚在印度是非法的,在国际上也被视为侵犯人权的行为。它在印度根深蒂固,有复杂的文化和经济原因。但在马哈拉施特拉邦的这个地区,促使女孩结婚的原因有二。

首先,割甘蔗是一项需要两人一起干的活。夫妻二人合作挣的钱是单独一人挣的两倍。这种两人合作的方式被称为“koyta”,这个名字源自割甘蔗的镰刀。

其次,孩子陪伴父母在地里干活的时间越长,父母要供养他们的时间就越长。因此,家里往往会把女儿早早嫁出去,甚至在青春期初期就嫁出去。

“如果我们结婚了,父母的压力就会减轻,责任就会转移到我们丈夫的肩上,”乔尔说,“所以他们把我们嫁出去。”几名女性回忆说,她们第一次来月经后几个月就结婚了。

婚姻和甘蔗之间的联系如此紧密,以至于女孩们曾经在工厂门口结婚。即使是现在,婚礼也经常在收割甘蔗前举行,“甘蔗地门口的婚礼”这个说法仍然会出现。“没有koyta,就没有结婚的理由,”30多岁的甘蔗工人扎马拜·苏巴什拉托德(Zhamabai Subhashratod)说。她十几岁时就结婚了,后来做了子宫切除术。

比德儿童福利委员会前负责人塔特瓦希尔·巴布劳·坎布尔(Tatwashil Baburao Kamble)说,承包商也有给男劳工们找到新娘的激励,即使这意味着向父母施压,强迫他们把年轻的女儿嫁出去。

“我见过这种情况,承包商在把劳工带到农场之前,会先把这些事情办好——把他们所有的行李都打包好,”坎布尔说,“剩下的就是等着结婚了。”一些承包商甚至还借钱给劳工办婚礼。“我还为他们的婚礼和医疗费买单,”曾为达尔米亚糖业公司工作的承包商巴普拉奥·巴尔比姆·谢尔克(Bapurao Balbhim Shelke)说。

“我只需要把钱加到下一年的账单上,他们就会还清,”住在比德区的承包商达图·阿什鲁巴·亚达夫(Dattu Ashruba Yadav)说。他说他曾借给一对夫妇5万卢比(约600美元)办婚礼。这相当于一对普通夫妇几个月的收入。

米拉·戈瓦丹·博尔(Mira Govardhan Bhole)在第一次来月经大约一年后结婚,自此以后就一直在甘蔗地里工作。博尔女士已经30多岁了,但有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看起来总是很开心。虽然是新婚夫妇,但她会躲在厨房里做饭,以避开丈夫。

当丈夫告诉她必须要去割甘蔗时,她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他们把我扔进车里带过来,”她说。“我甚至都没洗澡什么的。”在甘蔗地里,她感到不知所措。甘蔗茎长得又高又密,将她重重包围,抬头只能依稀辨认出一小块一小块的天空。

男人们弯下腰,挥舞着砍刀。通常由女人来做其余的工作。首先,她们从甘蔗上撕下锋利的叶子。这需要大量的联系——向下拉就没事,但向上拉,哪怕是不小心,叶子也会划出像纸割一样细而锋利的伤口。博尔印象最深的是,在最初几周里她的手掌疼得厉害,以至于崩溃大哭。在撕下叶子后,妇女们把甘蔗捆成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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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奇女士正在把甘蔗捆起来。图源:纽约时报

她们用头顶着这些甘蔗捆,然后把它们装上卡车。长此以往,沉重的甘蔗会压迫工人的颈椎,造成持续性的颈椎僵硬。该地区的医生表示,这是长期在地里工作的甘蔗工人受到的首要伤害。乔尔女士也有这个问题,她一想到它就皱眉。

然而,更残酷的是田间生活的惩罚。工作通常要持续到午夜,那时卡车已经把当天的最后一批作物拉走了。妇女们只能和家人一起睡在油布帐篷中地上铺的薄垫子上。

他们凌晨四点就起床取水,生火,煮茶,煮扁豆和蔬菜,在盆子里洗衣服,然后回去工作,剥甘蔗,拖甘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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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工人们抵达马哈拉施特拉邦索拉普尔区的临时定居点。家家户户都带着所有的必需品,在甘蔗田附近搭起家,迎接收割季节。图源:纽约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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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人们在该地区的一个临时定居点生活。图源:纽约时报

工人们说,几乎没有官方合同或记录统计他们到底砍了多少甘蔗。在季末,承包商几乎总是宣布还有欠款没还清。“他们不可能在一季内还清欠款,”达尔米亚糖业公司的承包商兰吉特·布萨赫布·瓦格马尔(Ranjit Bhausaheb Waghmare)说。

据在那里经营一家糖厂的S·兰加普拉萨德(S. Rangaprasad)说,达尔米亚公司在马哈拉施特拉邦为可口可乐供货。达尔米亚公司的记录显示他们还为亿滋(Mondelez)的吉百利公司(编者注:吉百利公司,成立于1824年,全称是吉百利史威士股份有限公司<Cadbury Schweppes>,是一家国际性公司,集团公司总部位于英国伦敦,主要生产、推广及分销糖果与饮料产品)供货。该公司表示,“听到我们的一家供应商存在劳工问题的指控,我们深感担忧,并将进行调查。”

百事可乐公司表示,他们的经销商也从达尔米亚公司购买糖,但是从该邦以外的工厂购买。

博尔有时会幻想一种不同的生活。她的一个亲戚在几个小时车程之外的一个城市做家政。做家务还能拿钱,这听起来令人难以置信。但她说,无论她和丈夫多么努力地工作,在每一季结束时,她的承包商都说他们仍然欠钱。他们必须还钱。工人权利倡导者说,这相当于包身工,这是法律禁止的。

当乔尔的丈夫在婚后带她到田里时,她希望他们能在一个季节内还完债。那是15年前的事了。现在,他们仍然欠着债。“我们先预支一些钱,再偿还一些,然后再预支一些钱,”她说。

糖厂对童婚、未成年劳工、工资债务和工作条件等所有问题都保持着距离。他们说,童婚是一个与行业无关的社会问题。他们说,承包商对工人负责。“糖厂不承担雇佣他们的负担,”达尔米亚公司一家糖厂的负责人兰加普拉萨德(Rangaprasad)说。

三、情况本可以改变的

可口可乐公司专注于印度人权问题的高管舒帕·塞卡尔(Shubha Sekhar)在新冠疫情期间与一群大学生进行了交谈。在视频会议上,她讲述了一个挑战,关于在一个被可口可乐认定为有风险的国家中开展业务,因为这个国家存在童工和强迫劳动的问题。

她解释说,通常企业会从供应商那里购买糖。在制糖业的问题上,有时“人们难以看清更深层次的农业中正在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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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ndharpur的甘蔗田 图源:纽约时报

但这些深层田地通常就在可口可乐自己的供应商门外。甘蔗被切割后每一分钟都会失去重量和价值,所以工厂通常建在农场附近。所有的这些问题,包括童婚和子宫切除在内,在该地区已经存在多年。甚至在不久前,情况可能已经发生了变化。

2019年,《印度商业线报》(The Hindu BusinessLine)报道了马哈拉施特拉邦女性甘蔗切割者子宫切除率极高的情况。为了回应,一名邦议员和一组研究人员展开了一项调查。他们调查了数千名女性。

他们当年的报告描述了糟糕的工作条件,并将高子宫切除率与制糖业直接联系起来。报告得出结论,由于在怀孕期间或要去看医生却无法休假,女性别无选择,只能进行手术。

巧合的是,可口可乐公司在那一年也发布了自己的报告。在巴西和柬埔寨提出与此无关的土地掠夺指控后,可口可乐公司聘请了一家公司对其在几个国家的供应链进行审计。

来自Arche Advisors团队(编者注:ARCHE Advisors, Inc.是一家全球审计和咨询服务公司,以其在ESG领域的专业知识而闻名,包括供应链劳工和人权影响,风险缓解和实地工作)的审计人员访问了马哈拉施特拉邦的123个农场和邻近一个有小型制糖业的邦。他们发现其中一半的农场都有儿童。许多儿童只是和家人一起移民,但Arche的报告发现,在12个农场中,儿童正在切割、搬运和捆扎甘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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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索拉普尔(Solapur)地区,一个孩子在甘蔗地里睡觉。小孩子做家务,年长的孩子砍甘蔗。图源:纽约时报

几乎所有接受记者采访的劳工都表示,儿童通常在甘蔗地里工作。最年幼的孩子做家务。年长的负责所有切割甘蔗的工作。《泰晤士报》的一名摄影师看到过儿童在田里工作。2019年的报道包括对一名10岁女孩的采访,她“喜欢上学”,但却只能在父母身边工作。“她捡起割下来的甘蔗,把它们堆成一捆,然后由她的父母装上卡车。”

Arche公司指出,可口可乐公司的供应商不提供厕所或遮蔽处,还使用了“强制劳动地区的标志”。在调查的工厂中,只有少数工厂有抵押或童工政策,而且这些政策只适用于工厂,不适用于农场。政府报告呼吁工厂提供水、厕所、基本卫生设施和最低工资。但情况几乎没有改变。

百事可乐公司和可口可乐公司等主要买家表示,他们要求供应商严格遵守劳工权利标准。但就和他们不大可能去真正监督供应链底部的数钱个农场一样,这个承诺几乎也是一纸空文。

这种情况很少发生。可口可乐公司和百事可乐公司的经销商NSL Sugars糖业公司在全国各地都有糖厂。该公司的一名高管表示,汽水公司的代表可能会仔细询问糖的质量、生产效率和环境问题。但他说,他们几乎从来不会过问田里的劳工问题。

该高管说,汽水公司的检查人员很少前往NSL糖业公司采购甘蔗的农场。百事可乐公司的经销商Varun饮料(Varun Beverages)没有回复记者的置评请求。

糖厂老板也很少来田里。达尔米亚公司和NSL Sugars糖业公司的高管表示,他们几乎没有关于劳工的记录。“达尔米亚工厂从未派人到帐篷或田里来看过我们,”40多岁的劳工安妮塔·拜萨哈布·瓦格马尔(Anita Bhaisahab Waghmare)说。她也做了子宫切除手术,一生都在为给达尔米亚公司供货的农场工作。但现在,她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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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在索拉普尔地区的一个临时安置点,人们从一个普通的水箱里注水。数百万人从马哈拉施特拉邦迁移到甘蔗地里工作。图源:纽约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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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2月,移民们在索拉普尔的一家糖厂旁搭起了帐篷。这些移民没有适宜的卫生设施、饮用水或电力。图源:纽约时报

可口可乐公司前全球工作场所权利负责人埃德·波特(Ed Potter)说,在他任职期间,公司进行了多次人权审计。但由于供应商众多,似乎只能随机进行监督。“就好比手穿过沙子,”他说,“我们充其量只能处理粘在手指上的那些东西。而大多数沙子只会随指缝溜走。但也有非常幸运的时候。”

糖厂的一个主要游说团体的董事总经理桑贾伊·卡塔尔(Sanjay Khatal)说。如果不被视为直接雇主,糖厂老板就无法为工人提供任何福利。这会提高成本,危及整个体系。“这个行业本身的存在都可能受到质疑,”他说。

政府报告发布后,有一件事情发生了变化,那就是出台了一项旨在防止不道德的医生从非必要手术中牟利的规定。“一些医生把它当作赚钱的途径,”比德区一家政府经营的医院的妇科医生柴坦尼亚·卡格德(Chaitanya Kagde)说。(虽然公立医院提供免费或减价的子宫切除术,但这些公立医院往往离农村妇女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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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在马哈拉施特拉邦东部的Wadgaon,接受子宫切除术的妇女。村里有十多名制糖厂工人接受了手术。图源:纽约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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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兰奇正在展示她在比德区医院的医疗文件。图源:纽约时报

新规定要求子宫切除术必须经由该地区的最高卫生官员批准。然而,年轻女性的子宫切除术仍在继续。尽管许多医生认为,一些外科医生过于频繁地实施这种手术,但他们也指出,是病人自己要求进行这种手术的。

在2023年5月的一次采访中,比德区当时的外科医生苏雷什·萨布尔(Suresh Sable)说,政府不应该质疑医生。“没有必要质疑他们的权威,”他说,他的办公室仍然批准了90%的子宫切除术请求

、困境

2023年5月的一天,在收割后的几个月后,乔尔和丈夫前往他们家附近耕种的那块地。当时的温度是华氏104度。几乎没有阴凉处,也没有风,天气十分炎热,远处的空气看起来像波浪一样。她的儿子阿迪亚(Aditya)正处于什么都往嘴里塞的稚龄——贴纸的背面、一块Good Day饼干、一块粉色的玩具手表。他全神贯注,似乎忘了其他的一切。乔尔穿着一件浅色印花纱丽,用一只胳膊抱着他,沿着田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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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乔尔带着三个孩子在卡瓦加翁(Kawadgaon)步行回家。在手术后的制糖季,她留下来在家里的小农场干活。图源:纽约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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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尔的丈夫阿肖克·乔尔在10月份停电的晚上站在屋外。他独自回到甘蔗地里干活。图源:纽约时报

乔尔接受子宫切除术已经过去大约六个月了,但是身体比平时更疼。她全身疼痛,尤其是腹部。她受够了医生,以及给她造成这种痛苦的工作。这是她十几岁以来第一次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那个季节外出割甘蔗。但是,不工作就要借更多钱让她感到害怕。她已经把家庭预算压得很紧了——她在他们用混凝土和波纹金属建造的房子后面的一块地里种植西红柿和辣椒。

“我们把一生都浪费在这项工作中了,”她说。到了9月,随着收割季节的临近,她仍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工作。她说,承包商一直在骚扰她和丈夫,要求他们预付更多的钱。“当那些人说,‘没人强迫你做劳工’时,我非常生气,”她说。她正在一个塑料盆里洗家人的衣服,把每件衣服都拍在一块石头上。“没有人会选择过这种生活。” 

这是令人精疲力竭的几天。她的三个孩子都在咳嗽。前一天,她和丈夫吵了一架,他把她刚摘下来的一篮子新鲜棉花扔到了地上,让棉花沾上了泥。于是这些棉花就卖不出去了。最后,她的丈夫离开家,独自去田里工作。她留下来,接受了这个会让她的家庭更加贫困的事实。她担心自己的孩子。她仍然对阿迪亚和他的两个姐姐抱有希望,姐姐们一个8岁,一个5岁。但大女儿普里扬卡(Priyanka)让她抓狂——她逃学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玩耍。乔尔记得自己也曾逃学,最后辍学。她记得自己曾梦想成为一名护士。她希望女儿的生活能有所不同。

“我希望她能出人头地,”她说。“在生活中有所作为。” 尽管乔尔很乐观,但她知道这对她的孩子们来说有多难,也知道事情又可能会如何发展。“她们不喜欢这样,”她说。“但她们需要适应这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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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乔尔在小农场工作期间休息。图源:纽约时报

作者简介:梅加·拉贾戈帕兰,《纽约时报》驻伦敦的国际调查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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