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陈数|当一个演员同时具有“独立”与“温柔”两种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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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期特邀嘉宾

■陈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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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飞:欢迎陈数老师做客《四味毒叔》,那么我们再看20年的演员生涯,从《暗算》,陈老师一听,我现在才25岁,怎么都演了20年了,确实我也是又看了一遍《暗算》,那个依依真的是又美又有劲儿,我觉得叫有劲儿,那个有劲儿感特别好。然后还演了郭靖宇导演的《铁梨花》,后来荣获三料视后,然后再到《和平饭店》,那么最近几年演的丁雅珺,项目经理,全职妈妈方原,夏未冬,环境工程教授,确实您现在我觉得书卷气更重,好几年没深谈,书卷气更重,确实像一个女知识分子,甚至高知那个劲儿。那么您如何看待女性角色的力量和智慧?包括现在您在选择角色的时候有没有一些考量?我说的您身上的书卷气,可能另一方面也是说您的这种“独立感”,独立感指的是我并不是因为我让男人显得弱而独立,而是我本身自我就很独立,我就是那种盛放的花,我不需要靠外力来证明我独立,这个方面谈谈您的一些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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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数:反正演员就是这样,很多美好的印象确实是因为这个作品的特点,或者这个角色的呈现的一些设置,让观众可能看到我身上呈现的这一面。如果说以前的《暗算》《铁梨花》,包括《和平饭店》,它是有民国题材或者偏更早时代的一种特质给到你。但是近些年来,确实当代戏数量比较多,非常现实主义的作品也多,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是生活中不难见到的,那么给大家的感觉就是你是不是书卷气更重,或者怎样,我一直觉得很难用一个相对单一的词来形容我身上的特点,甚至我很小的时候,我就会发现很多对立的词在我身上都有一个蛮有意思的结合体。就比方说可能相当长的时间里大家说我很优雅,因为我演了一些海派的戏,但是在像《铁梨花》那样的角色里头,你又会觉得那几乎就像写一个男性角色一样地写了一个女性角色,所有女性最擅长的、招人讨喜的、漂漂亮亮的、柔弱、招人疼的那些特质其实在铁梨花身上都没有,她像是个男性角色,所以她用一个不绝对太准确的词,其实是有“硬度”的一个女性,那你说这个和所谓的海派优雅其实很对立,但是上天给了我机会,我扮演了这两个角色,这两个点我可能都相对有劲儿地让大家看到,它可以拉到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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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同样我觉得近几年的这种现实主义的戏,其实也是在要求我,比方可能如果说年代戏,或者有些戏,让大家觉得陈数像画里的人,但是可能现在题材的很多戏,很多东西,你要特别真切地有生活在地面的感觉,你可以说是生活在不同层面的,生活的水准的人或者职业不同的人。比方说我演的《第二次拥抱》的方原,她是一个媒体人出身,然后做全职太太,再去做媒体人,那注定了她的知识分子性,她的身上应该具备的文学性,是必须显现在她的生活方式当中的,这就决定了她一定会像个知识分子。所以它这个还是跟剧本本身有关系,当然可能正好把我身上这个特点,因为这个角色又展现给大家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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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飞:我觉得还是跟您气质有关吧,我很少从一个女演员口里听到那么多又书面又准确的话。

陈数:这点确实是我的一个积累。

谭飞:那第一次见你,你就是这样的。

陈数:我先声明,其实我老说我是个学历并没有很高的人,如果比方说别人说陈数一看你就是读很多书的人,我说错,我没有你们想象读了那么多的书,但是如果说今天我给你们的感觉让你们有某些好的评价的话,是因为第一我愿意深入读书,我愿意理解里面的很多东西,然后进行独立性的思考,以及最终你要应用到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我说这是一轮学习,而不是我读了很多书而已。我年龄越成长,特别在行业发展的时间越长,我会越觉得实战远比理论要更重要,特别在这个时期,我老形容我们演员、导演,进拍摄现场的我们这些创作者就如同上战场的“战士”,因为没有规定说这场戏就一定是这么拍的,万一下雨怎么办?万一现场出现其他状况怎么办?万一可能有些东西我们要微调怎么办?我们随时要面临可能不可预测的一些其他状况,要进行微妙的调整,还不能把主基调给扔掉。所以这种灵活性必须是要有全面性的思考的,同时还不能乱了阵脚。所以这是一方面,但另外一方面我想分享,虽然我不是个学历很高的人,但是我一直对文学很喜爱,我会很下意识地在自学很多,或者就慢慢地吸收那些文字当中它所给予我的信息和力量。然后我会越发觉得我会在乎措辞的准确,中文其实真的是有魅力和强大的能量的。当今天互联网大家都在滥用中文的时候,我经常会跟我的影迷说,我说你这个词用错了,你应该这个词会更准确。

谭飞:甚至有时候还有强迫症说你这个就是错了,这个逗号不该打在这儿。

陈数:倒并不是逗号和句号问题,那个我还不到,关键是作为文字本身,因为有的词它传递的信息就是不一样,我说出这个词和那个人说出那个词,可能我们想说的是一个意思,但也许比方说我的措辞是更准确的,他的可能是单一的,这两个词语我相信在很多人的脑海里或者倾听当中,都会有不一样的画面呈现在脑子里。那么这就是我说的,中文的那种信息和它文字本身的力量,它天然有这样的魅力,所以应该最大化准确用词。第一,它是正确的表达;第二,因为中国的文字是有美的,也能把这种美感传递出去,哪怕这个用词是很尖刻的,那也是一种美感,它也是一种准确的传递。我不知道我说清楚没有这个意思,所以为什么我有时候很喜欢看您的节目,特别是一些编剧老师跟您对聊。大家有时候也会觉得你们的交谈可能有些锋利,可能有点毒舌之类的,但是我也是在听,哪怕措辞很尖刻,可能有一点所谓的犀利,但它就是有准确性在里面,那时候我觉得很棒,这种信息传递很棒。

谭飞:因为真正的有效信息量是现在这个社会特别稀缺的。可能大家在做很多无效的事儿。那当然还有一个问题,可能您被很多人问过,就是中年危机的问题,当然现在其实我觉得观念也在变,比如说我们看到欧美的很多中年女演员是越来越美,你看这次梅姨走红毯那个范儿,还有您说的凯特·布兰切特,她也是又美又有阅历,同时已经人生活得很自如了,很自在了。你觉得年龄的增长好像除了说我们是不是机会更少了呀,或者说要演配角,还有什么更正面的吗?它对人的表演的一个赋能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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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数:我必须说如果说这次辛路的扮演得到了包括我们业内人士或者很多观众的好评的话,我必须要说这是生活给予我的理念,我能够给予到辛路身上。这就是当你经历了工作、职场、生活、家庭等丰富的人生况味之后,你能对生活有更加兼容的理解,就会更加不会处在一个对立或者只是自己个人的角度的理解,这一切我觉得都很好地帮我转化到了辛路这个角色的创作当中。包括她跟成功的关系,就是刘奕君演的我的丈夫的那个关系,你说恨肯定恨,爱肯定还有爱,它很微妙,这个剧本也不一定会设置得那么精准的,是一定需要在表演互动当中你要给予它的,你可以选择左,你也可以选择右,你此刻看他的眼神可能就像是妈妈看孩子一样,有爱,又有不争气,但是我还是愿意来关怀你的,这是你心里首先要强烈地相信这一点,你才会在那一刻我看见刘奕君的眼神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神情。

谭飞:我觉得你在蔑视他,就是有点公事公办的,你这事对我没什么影响,我能处理得非常客观那个劲儿。

陈数:我觉得这些细节也是很当下的,这些其实是有过一定生活阅历的观众朋友也一定能够感受到和看得到的,其实您说中年危机我有没有?我一定有啊,怎么可能没有,比方说我也能感受到合适我扮演的角色的数量开始减少,包括你会看到一些很好的角色,你会发现说我要是年轻五岁就真的好适合,如果现在演确实有点勉强的这种无奈,这是一定会在内心当中我要调试的,但是那种或者难过或者遗憾或者不确定,甚至也有一些微妙的恐慌,我当然有,我也是人,我当然会有,但是今天的我有足够的理性,哪怕在我非常情绪低迷的时候,依然会清晰地对自己说,世间都会有改变的,我们要迎接一切的改变。比方说年龄渐长,可能有一天我会更衰老,但是生命对我一定是公平的,我一定会懂其他的东西,其他的层面有更丰富的收获。比方说我遇到了中年角色,我今天所能扮演的那种丰富性、层次性,以及对于工作、命运、生活、个体等等的这种兼容的理解,怎么可能是我30岁的时候理解的道和思考的道?

谭飞:其实这就是财富。

陈数:所以我首先反而觉得我在我的人生成长当中,我没有缺失,我首先稳定好了自己,因此我是带着一个相对健康的、充沛的自己去迎接我可能要遇到的中年女性的角色们。当然有一天我也在想,有些好剧本也遇不到了,或者接到剧本的频次低了,我会不会失业,我是不是在待岗中?当然有可能。每一个演员结束了自己的上一部戏,其实就是待业,就是失业。只是我们听从命运的安排也好,或者我们尽一些人事的力量去争取,去推荐自己也好,主体不能变,那就是我自己的积累,我自己安好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做我该做的所有的储备和蓄能,包括了解更多的资讯,看更好的片子,去认识更好的创作者,都是为了迎接未来,看有没有可能我再携手。因为这就是生命给我的一个功课,岁数不能只长数字,你还得长你的内心。

谭飞:我觉得陈老师完全是可以去上培训课。

陈数:真的假的?

谭飞:真的,她的话非常严谨,而且表达得很准确。当然我们会问到这个问题,您拍了那么多角色,您自己最满意哪一个?我希望不要用下一个来回答我,好多人都会说下一个。

陈数:我现在回溯好多我的角色,我都觉得我演得好好看,我真的觉得好好看。

谭飞:可以排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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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数:那你只能从年轻排起,从哪个时候排起都不公平。比方说我很多年前就是这个回答,现在想想这个回答也没有错,如果一辈子只能演一个角色,那一定是黄依依,因为她真的太有魅力,要感谢剧本,感谢麦家老师的原创剧本。但是很多角色都让我体会到了很多别的东西,就比方说如果我不演《铁梨花》,我自己都没有办法在那个年龄段里确认,我生命底层的韧性可以到达某个程度,我是通过角色在感受我自己,当然也通过角色我在呈现我自己身上符合角色的这个调性。我觉得都挺好的,我对我自己还是整体挺满意的。

谭飞:当然这个问题可能跟刚才那个问题是一脉相承,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原来你是一个绝对的女一号,现在可能也得演配角,甚至演孩子的妈妈,对演员来说会不会有心理的落差,对陈老师来说你的理解呢?因为当然像你这样一直优雅的人,我觉得这个可能落差没那么大,因为对你来说你在你同龄人中也很好了,就不用去对比了。

陈数:落差跟优雅是两回事,优雅是一个自我要求。

谭飞:但有些人她是年轻时候很好看,但是中年确实变得挺大,你没什么变化,所以对你来说心态是不是不会觉得说我演一配角就怎么了,还是很自信的?

陈数: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多时候因为一些角色,观众对于我的盛赞,其实是一方面感谢,但一方面我觉得他们也没有真正用准确的词语来形容,就比方说我演《和平饭店》之后,我看到网上有个词叫做“盛世美颜”,当时其实把我吓到了,因为我觉得这个词太大了,虽然它可能很有效地利于网络传播。但是我自己知道,首先我陈数没有长成倾国之貌;第二,那个戏如果给大家很多综合美感的呈现,是因为不仅有剧本,而是它有整个剧的一个美学置景和美学风格,人物造型、妆容、发以及人物应该显示出来的一些或是智慧或是神韵的一些美感,所以让你觉得很美,但是它不是这个“颜”,它不是只有“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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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飞:虽然你自己承认没有倾国,但是倾的城。

陈数:那是情感戏,所以我会觉得当这些东西出现的时候,其实一直是在给我很大的压力,我其实很担心。

谭飞:说一个人很漂亮是有很大的压力的。

陈数:而且它也会影响我的同行对于我的选择,大家会觉得因为这种标签性的词传播多了,毕竟不可能你要求每一个主创、出品方都把你过往的作品全部看一遍,没可能的。

谭飞:容易固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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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数:是的,所以比方说我去年演《小站警事》的时候,我就特别直接地就跟刘雪松导演说这个角色因为是个警嫂,她也不是个职业女性,我说这个故事和这个人物身份就决定了你们需要她造成什么样,我说我其实是没有一个造型负担的人,因为如果说漂亮,我有很多漂亮的人物的造型,我挺美的了,我够了,因为我在让人物美,但是这个角色我觉得是需要老一点,是需要怎么样一点,最后就迅速达成统一共识,也不用扮老也不用扮丑,就是素颜感,无妆感,所以那个戏我都没打粉底,就是简单,因为你一旦有妆感,大家就会觉得你不像。

谭飞:素颜的陈数会怎么样?

陈数:其实素颜的我显小。

谭飞:你是天生丽质,条件好。

陈数:因为我很上妆,我是一个上了妆之后,其实改变蛮大的一个人,但是如果比方说洗完脸干干净净地在您面前,肉眼看,其实是不一样的一个气质。

谭飞:其实你上次有一个读书会,我看你就基本没化妆。

陈数:那就比较自然。

谭飞:但是我觉得也挺好看,在那个不化妆的状态。

陈数:是另外一种状态,所以我说第一,我很正确地评估我自己真实的条件,但是我也很高兴我有造型的能力,可以走向那一个个不同的角色,因为造型其实还是很重要的演员塑造角色的一个手段。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在我可以驾驭的篇幅当中,有更多可以发挥的空间

谭飞:那对于演员这个职业,您是会做一辈子吗?有人会说我也规划一下我今后或者成熟的时候当导演,或者当制片人,甚至有人说那我到其他行业,自己爱什么就做什么,对你来说,你的未来职业规划有什么一个规划?

陈数:首先我没有想过不做演员,一来我会越来越确定,当年我从职业舞蹈演员改行做了演员有点像上天的安排,也是我这一生必须要完成的一件事业。特别是到了今天,我会越来越注重积累,迎接我的后半生的日子,迎接我可能很多生命的变化,迎接我可能面对我行业发展的变化。所以我现在就给我自己树立一个目标,就是争取做一个常青树,希望就是比方说,因为这就是戏剧作品的一个魅力,就是它会有不同年龄层的人的故事和角色的需求。所以我只是希望如果我可以遇到一些角色的时候,正好那个角色需要我来扮演的时候,我可以让她还是有一个不错的分数,有不错的呈现,或者说如果可以说,如果我自己的个人修为够和有进步的话,我也希望能够让这个角色因为我的存在而会有力量,有厚度,而不是单薄。

谭飞:而且演员一直做下去是很幸福的,我们看到吴彦姝老师,其实也很优雅,到现在80多岁了,非常优雅。游本昌老师,眼睛里还有星星还有光,你看到她们的时候是不是也是特别羡慕和向往?我到她们这个年龄的时候我会也那样。

陈数:我会这么思考,反而我会觉得,刚才两位老师,您举的也是我特别尊敬的前辈,我反而就想分享的是到了我这个阶段,我是特别严肃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一定要安好我自己,安好我自己我才会松弛地把我自己的人生过好,如果我自己人生过不好的话,我说的过不好就是说我没有安顿好,我没有以一个更平稳成熟的心去面对生活未来的种种变化、起伏,我指的是这个安好,不是只是说舒服过日子那种,我怎么有能力去遇到我未来要遇到的角色,我怎么能够觉得我会可以奉献一些我的东西给予我那个角色,要知道生命的增长可是有任务的。那你要完成那个年龄段要完成的任务,你是不能担保的。

谭飞:所以人生的安好才能带来表演和心态上的松弛。

陈数:或者说我觉得有了人生的安好,你才能更以良好和积极的心态去看待一个世界,甚至看待一个剧本,看待理解这个剧本当中的林林总总,你才能够有个正确的认知,不只是说我完成一个功能和设置,没准会为这个作品的创作增添一些丰富的东西给主创们。

谭飞:我能看得出陈老师的幸福感,你在一种非常自洽的一种状态下面对着你的未来。那当然很多人会问,陈老师你演那么多角色有没有你特别想演,目前还没演的?

陈数:我一直说演古装戏是我没有被开发的一片沃土。

谭飞:想演《庆余年》类似这样的。

陈数:不只是演《庆余年》这样的,而是说因为它分很多类,比方说我可以说我演好女人、坏女人,我演知识分子,我演交际花,它是一种类型,但是从作品本身它是分类型的,比方说当代年代古装,它是个大类型,可能有正剧,比方说更商业剧或者更科幻类型剧,它有这样的类型。我是觉得如果从某种类型上先想一想的话,我对于我演古装类型的这个作品是满怀期待的,很希望多尝试。

谭飞:没演过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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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我就演过一个《择天记》,它因为是个IP的玄幻小说。

谭飞:还有哪个很想演?

陈数:演古装,因为有一个很重要的思考在里头,除了它是一种不同的类型,可能大家看到我身上没有呈现的新的一个东西之外,我是很对所谓古装剧当中所呈现的文化形态感兴趣的,我认为它是有美学传递的,这里面也分和善恶忠奸,也分正剧,或者说比较有趣的喜剧等等,或者是更通俗的剧,但是它是有美学的,这个美学是比方说我在都市戏当中我没有机会能呈现的,这个很丰富,我认为它有叠加的魅力。

谭飞:它氤氲出的那种韵味可能是现代戏或者当代戏不具有的。

陈数:它是有丰富的。

谭飞:可能性会更大。

陈数:对的。

谭飞:我觉得你适合演中年版的林徽因,就是在保护北京古建筑上作出重大贡献阶段的,跟梁思成在北京保护古迹阶段的那个林徽因。

陈数:我如果有这样的作品,我当然希望有机会演。

谭飞:好,我们希望早日看到陈数老师更多更好的作品。

陈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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