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马丁·沃尔夫交流,问了三个问题,他反复强调“必须尽快停止通缩”

最近有幸和英国著名经济学家、《金融时报》副主编马丁·沃尔夫在CCG的一场活动上做了一次交流。我和同事问了他三个问题:

除了房地产和外贸,中国经济增长还有哪些潜在新动力?

有观点认为,当前中国的经济表现像1990年代的日本。今天的中国和当年的日本有哪些相同和不同之处?中国可从当年的日本学到哪些经验教训?

怎么看2024年中国经济发展前景?对中国的决策者有哪些建议?

其他参加活动的朋友也问了一些问题,比如全球化的前景、欧盟到底是否真的能实现战略自主权等等。

和大家分享一下马丁·沃尔夫的几个核心观点:

1.“今天我们正站在中国经济史上的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它或将决定中国未来10年到20年的经济走向。”

2.中国的发展目标是成为一个全面的高收入的国家。这意味着两件事,一是要提高全要素生产率(总产量与全部要素投入量之比),二是要提升消费。

在过去几年,中国的全要素生产率不再快速增长——早年间,中国的增长主要依赖极高的投资率,但最近几年,投资率正在放缓,这主要是由于投资利润的下降和早年间一些地方已“过度投资”造成的。

目前,中国的储蓄率已经过高,而这些储蓄无法像早年间那样完全转化成投资。如果这个趋势持续下去,最终会导致违约。

(对一个从零开始建设现代经济的、以10%速度增长的制造业国家来说,高达40%以上的储蓄率非常棒,因为这意味着丰富的投资资金,这也是前些年中国的情况。但随着增长速度放缓到5%,投资率会自然下降。)

在这一情况下,中国面对的挑战一是要找到新的投资领域,这些项目必须是高效且富有生产力的,目前来看,潜在的领域主要是可再生能源和新技术制造业。

而比投资更重要的是消费必须提升,因为中国大量的基础设施已经建成,而上述两个投资领域仍不足以转化中国庞大的储蓄量。事实上,每个达到中国GDP水平或更高的国家,经济增长的重要驱动力都是消费。

消费可以是公共消费,也可以是私人的家庭消费。如果是公共消费,意味着需要做税收调整,如果是私人家庭消费,则需要降低家庭储蓄率和收入再分配的组合性政策。这些都颇具挑战,但是可实现的。

3.今天的中国和30年前的日本,相似点是都面临储蓄率过高的问题;不同之处,一是中国距离高收入水平还有一段距离,这意味着它比当年的日本有更大的增长潜力;二是日本生产率下降的原因十分单一,这使其政府可采取的举措较少,中国的“工具箱”相对更丰富。

日本留给中国引以为戒的教训也有两个:一是当年面对过高的储蓄率,日本没有采取降低储蓄、刺激消费的政策,反而继续加大对基建房地产的投资,最终导致房地产泡沫更大并最终破裂;二是在经济泡沫崩溃时,日本没有做出有效的人工刺激,也没有在上世纪90年代初改变宏观经济结构,这最终导致通货紧缩。

所以,对中国而言,不能再继续走房地产的路了,事实上在过去很多年,中国一些地方已经建设大量用不上的基建、无人居住的楼宇,创造的是“没有价值的GDP”。

此外,“不要让通货紧缩开始”非常重要,否则物价可能持续下跌,而如果当人们预期价格下跌后,货币政策将变得无效,国家将不得不采取大规模的财政政策,而这意味着昂贵的代价。

总的来看,他认为,中国是有相当大潜力的,如果采取正确政策,中国应当不会成为90年代的日本,但动作要快。

PS.“必须尽快停止通缩”,这句话马丁·沃尔夫在交流中反复说了很多遍,让我印象深刻。

4.“全球化在休息,它卡住了”

全球化进程的潜在驱动因素主要有三个:由不同国家生产成本差异造成的交易的机会、交通与通讯技术(直到蒸汽船的发明,大规模全球贸易才有了可能)、政策和政治(即各国是否想和世界其他国家接触)。

在过去两个世纪里,上述三个因素都存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总方向是向上的。最重要的一次向下的波动发生在1914年到1945年间,因为西方主要国家卷入了两次世界大战和大萧条。

世界历史上全球化最活跃的时期开始于1980年年代,结束于2008年左右:1980年代,一些非常重要的新兴国家加入了全球化进程,其中最重要的是中国,这导致了全球化在各个方面的惊人爆发。这段时间可以被称为“超全球化时期”。

但是,2008年后,这个“超全球化时期”显然已经停止。原因有以下几个:一是自1980年以来,中国为世界提供了大量廉价劳动力,但今天中国已相对繁荣,且工资激增,而其他国家都无法扮演当年中国的角色;二是供应链的拆分已达到自然极限,拆分供应链是有成本的,交易成本、监督成本、复杂性成本;三是通讯和运输成本也没有大幅改善,过去40年间,运输技术没有发生革命性的变化。

“(在政治层面上,)我生命中的一大讽刺是,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我的主要工作是说服新兴经济体开放和加入全球化,当时很多发展中国家认为全球化是一个发达国家‘剥削’它们的阴谋,我花费了很多努力,直到韩国、新加坡等国家成功后,新兴经济体对全球化的态度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整体转变了。但现在一切都颠倒了,现在是发达国家,尤其是美国开始反对全球化。”

5.“欧洲永远也不会实现真正的战略自主,除非美国彻底下定决心永久抛弃欧洲”

西方联盟并不是真正的联盟,而是一个来自美国的潜在保证(the Western alliance is not really an alliance, it's an underlying guarantee from the U.S.)

本质上,欧洲人并不想要战略自主权,也没法创建一个有效的政治架构,统一各国的政策与行动。要做到上面这一点,必须要有一个更像国家的东西,得有政府、有(统一的)军队、有大量的核武器。

但是,欧洲有一种强烈的不想成为“统一强国”的愿望。欧洲实质上是一个失败的帝国列强的集合体,这其中就包括德国,德国曾经试图在欧洲集权,但其他国家看待这一经历时显然并不愉快,它们绝不愿意这样的情况再度发生。

所以,欧洲还是更乐意将战略自主权转包给自己的“保护伞”(美国),目前这一点没有改变的迹象,除非未来有一场可怕的危机,倒逼欧洲人不得不在政治上一体化。这也意味着,只要美国继续是欧洲安全的保证人,欧洲就会与美国同行。

“在欧洲人眼里,虽然美国的行为不可预测,它以自我为中心、霸道,非常讨厌、不理智,但它不是最坏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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