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利斯·里德：燃尽生涯照亮纽约的归来王者

威利斯·里德去世了，八十岁。

纽约尼克斯队史上仅有的两个总冠军——1970和1973——他拿的；队史仅有的两个总决赛MVP属于他；队史仅有的一个常规赛MVP，属于他。

以及1969-70季，他拿了那年的常规赛MVP、总决赛MVP和全明星MVP，全包揽。下一次出这种事，得是1996年的乔丹了。

以及最著名的，1970年总决赛第七场，他带伤王者归来，带尼克斯夺冠。

按说尼克斯的队史顶尖荣誉，都是他拿的；但历来媒体列纽约史上最伟大球员，里德不一定是第一。他的队友弗雷泽，以及老尤因，偶尔会排在他前面。

——因为里德尼克斯生涯只有一万二千分——尤因二万三。

因为尤因为尼克斯打了超千场比赛，里德650场。

伟大中锋里，大概只有比尔·沃顿打的比赛少过里德。

里德生涯最传奇的时刻，即1970年总决赛第七场带伤出阵，实际上可做他生涯缩影：

他燃烧了自己的职业生涯，点亮了纽约队史。

里德站的是中锋，但他只有206公分。

拉塞尔作为中锋也不算高，但照片对比可显出，里德还不如拉塞尔高；至于对抗张伯伦、瑟蒙德与后来的天勾，里德更得仰视他们。

身高不够，努力来凑。

1964年里德入行，打中锋；一年半后巨人贝拉米来了尼克斯，里德就去打了大前锋：他花了一个夏天苦练出一手跳投。实际上，他是那个时代，最好的中锋投手。

这么说吧：里德生涯罚球率75%——同时代中锋：张伯伦罚球率54%，瑟蒙德66%，贝拉米63%。后来“投篮如丝滑”的三届得分王麦卡杜，生涯罚球率75%而已。

同时代中锋罚球准过里德的，只有凯尔特人老狂人考文斯。理由也简单：里德206公分107公斤，考文斯206公分104公斤。

身高不够，努力来凑。

1967年尼克斯迎来沃尔特·弗雷泽，两年后拉塞尔退役，结束了凯尔特人王朝，于是东部纽约尼克斯崛起。

当时尼克斯主教练雷德·霍尔兹曼，决定打造一支特殊部队。

前一年尼克斯放弃了211公分巨人贝拉米，得回198公分前锋德布歇；这一年，198公分的德布歇、206公分的里德和196公分的比尔·布拉德利构成了锋线，同为193公分的后卫弗雷泽与迪克·巴内特撑起后场。他们的攻防风格都独树一帜。防守端，里德的灵活、德布歇的全面，加上弗雷泽足以扼杀对手的对球防守；进攻端，杰里·韦斯特形容他们“每个人都能从15英尺外投篮”，团队、无私、快速传递和多点投篮是他们的招牌。

用现在的角度说：

空间摇摆阵。

威利斯·里德当年为了改打大前锋所练习的中投，也获得了回报：这一年他成为尼克斯的中流砥柱，防守端他靠凶猛弥补身高，进攻端他依靠中投让巨人们无所适从。他与弗雷泽、德布歇互相成全，让尼克斯的防守如铁锁连舟。事实上，他们打着NBA历史上最早的压迫式防守。

霍尔兹曼教练倾向于简化一切，他经常念叨：

“打篮球又不是火箭科技！打篮球的是人！搞定人就好了！”

纽约尼克斯就在这样的融洽气氛里团队打球。常规赛60胜22负全NBA第一，于是威利斯·里德获得1969-70季常规赛MVP。

那年季后赛，尼克斯过了拥有昂赛德的子弹，以及拥有新秀天勾的雄鹿。

1970年总决赛，纽约尼克斯迎战洛杉矶湖人——拥有张伯伦、韦斯特和贝勒这三巨头，前一年仅仅3比4惜败凯尔特人，错失总冠军的湖人。

题外话：这年韦斯特场均31.2分，拿到他生涯唯一的一个得分王。他入选NBA第一阵容，以及这年增设的NBA第一防守阵容。

年度第一防守阵容里，除了韦斯特外，另有多达三人——德布歇、弗雷泽和里德——是纽约尼克斯的成员。

总决赛第一场，尼克斯靠里德拉出空间，弗雷泽强打，尼克斯的多点中投。第二节尼克斯就一度领先20分。韦斯特不要命地突击全场得到17次罚球得到33分，但最后时刻，尼克斯一波31比12终结比赛，弗雷泽抄球上篮锁定比赛。

206公分的里德37分16篮板，216公分的张伯伦17分24篮板但10罚1中。

第二场最后时刻，韦斯特与张伯伦将分差追到101平。湖人的迪克·加雷特边角中投让湖人落后2分，还剩46秒，张伯伦不想再看里德威风了，盖掉他的上篮，湖人取胜。

张伯伦19分24篮板，韦斯特34分。对面弗雷泽11分12篮板11助攻，里德29分15篮板。

湖人在第三场上半场56比42领先，但韦斯特的手受伤，加上疲倦，尼克斯顽强追上。韦斯特的老队友巴内特不停突袭韦斯特。比赛最后打到100平时，布拉德利依靠德布歇的掩护，中投得手，102比100领先，只给湖人留了3秒。张伯伦底线罚球，韦斯特接球后场推进，从半场55英尺之外，在比赛结束前瞬间一个扬手远射：球划过一道彩虹，直落篮心。102平，双方加时。这就是韦斯特传奇的半场绝杀。

当时湖人解说赫恩大吼：

“好球！如果这样的球还不能挽救湖人的话……天哪！”

然而湖人加时乏力。德布歇盖掉了贝勒的投篮，自己用跳投为尼克斯锁定胜局。湖人1比2落后。

第四场，韦斯特抖擞神威，26投13中轰下37分18助攻：湖人全队除了他之外，一共投进33球。贝勒30分13篮板，张伯伦18分25篮板7助攻，但贝勒赛后，还有点神不守舍，他觉得总决赛中没有比尔·拉塞尔和凯尔特人，总有点不对。

“这真有点不真实。我们是在打总决赛对吧？但我总觉得，我们赢了尼克斯，凯尔特人还在哪里等着我们。”

第五场天王山之战，湖人前15投中12球，一度25比15领先，半场领先13分，而且里德打了8分钟比赛就受伤下场了；那时看来，尼克斯似乎要完蛋。但尼克斯的外围防守开始露出獠牙：湖人全场30次失误，投篮66次罚球40发，而尼克斯是19次罚球却多达103次投篮。尼克斯全队六人得分超过12分，而湖人只有三大王牌超过20分。尼克斯107比100取胜，3比2领先。

可是第六场，没有里德，尼克斯无力反击。张伯伦随心所欲，27投20中轰下45分27篮板完全统治比赛，加上韦斯特的33分13助攻，湖人135比113取胜，3比3。

这就是第七场的前因：

尼克斯本来3比2领先，但里德受伤；第六场张伯伦45分27篮板，第七场尼克斯需要有个人对付张伯伦，否则就会在主场任张伯伦为所欲为。

于是迎来了传奇时刻：

比赛开始前，纽约麦迪逊花园的球迷惴惴不安，痛苦挣扎，然后，当他们看见威利斯·里德一瘸一拐从球场过道里走出来时，于是“The crowd went wild。”——球迷疯狂了。

虽然很多年后，弗雷泽说，全队已提前知道了里德的出场——“我去到更衣室，他已经缠好绷带了。”——但这个王者归来的瞬间，的确点燃了麦迪逊花园的球迷，也给了湖人当头一闷棍。

开场，里德面对张伯伦两个中投，得到了尼克斯的前4分，让全场球迷爆炸了：看着里德一瘸一拐地防守张伯伦，似乎连湖人队都整个精神崩溃了。

那场比赛，里德只打了27分钟，只投进了开场两球得了4分。实际上那场比赛，是尼克斯全队的胜利：弗雷泽、布拉德利和德布歇们的前21发投篮射中15次，尼克斯上半场就69比42领先。弗雷泽面对韦斯特得了36分19个助攻，包括一个传奇的抄球得手，许多年后这场比赛被誉为最伟大的第七场演出。韦斯特还是得到28分，贝勒还是19分，张伯伦还是21分24篮板。

但那场比赛最关键的细节，是气势。

前一场45分27篮板的张伯伦，这一场还是21分24篮板。但要命的是，在比赛最激烈的时刻，张伯伦被不停送上罚球线：

罚丢，罚丢，罚丢，罚丢，罚丢，罚丢，罚丢，罚丢……那晚上张伯伦一共罚了11个球，中了1个。

113比99，尼克斯第七场击败湖人，4比3夺冠。纽约尼克斯队史第一个总冠军。威利斯·里德成为总决赛MVP，并成为NBA史上第一个同一年包揽常规赛、全明星赛和总决赛MVP的全料MVP。赛后在更衣室，后来被誉为美国史上第一体育记者的霍华德·卡塞尔眼含热泪对带伤作战王者复出的里德说：

“你体现了人类精神中最美好的一切！”

气势。

很多年后，天勾在他著名的公开信里吐槽张伯伦：

“拉塞尔和凯尔特人在1969年从你手中抢走一次冠军，尼克斯1970年又做了同样的事情。人们都奇怪为什么你竟会从那些比赛中消失。

湖人当时需要的，仅仅是在受伤而不能移动的威利斯·里德面前取得一场胜利。但是威利斯仍然抗争到底，仍然能够激励自己的队友。尼克斯相当多时候，是在用201公分91公斤的戴夫·斯塔尔沃斯和208公分98公斤的奈特·鲍曼打中锋，而那场比赛里你就像不存在。”

气势。

两年后，里德受伤，缺席了整个季后赛。1972年尼克斯还是进了总决赛，1比4输给湖人。张伯伦拿到生涯唯一的总决赛MVP。

下一个赛季，里德归来。那年他已经伤得只能每场打27分钟得11分了。那年尼克斯的锋线奇异无比：

198公分的全能摇摆锋戴夫·德布歇，203公分的篮板狂魔杰里·卢卡斯，206公分且带伤的里德，以及一个203公分嬉皮士卷毛前锋杰克逊。

就这样的小阵容，四年里第三次总决赛碰湖人。也是弗雷泽最后一次遇到韦斯特。

“能再看到杰里，真是太好了。”弗雷泽冷笑道，“我们之间就是一场尊严之战。”他28岁，正在巅峰，而韦斯特35岁了。

“我现在的确有些事力不从心了，尤其是进攻端。”韦斯特说。“我以前可以随时找到好的出手机会，现在也可以——但可能机会没之前那么好了。”

湖人取下一场，尼克斯连翻四场。第五场韦斯特体力用尽，以17投5中12分结束了他不朽的总决赛生涯。张伯伦打满全场23分21篮板，但毫不意外地14罚5中。尼克斯五人得分上双，里德18分12篮板7助攻，门罗23分。

尼克斯4比1解决湖人复仇成功，拿到1973年总冠军。里德拿到自己第二个总决赛MVP。

张伯伦在比赛最后时刻以一个干扰球展示了他恐怖的弹跳力，以及他的不甘：

拉塞尔退役的第四年，他却只拿了一个总冠军，坐看威利斯·里德和尼克斯拿走两个总冠军。

里德不在的1972年，他夺冠了；里德在的1970和1973，张伯伦都只能看尼克斯夺冠。

都说拉塞尔是张伯伦的命中魔星——其实里德也可以是。

尤其是1973年，他都伤得进攻端大幅度退化了，但还拿了个总决赛MVP：简直就是为了气张伯伦嘛！

后来的故事。

1973年总决赛后，里德带伤燃尽了自己，与韦斯特、张伯伦前后脚退役。

但尼克斯的打法流行了起来，用韦斯特1970年感叹的说法：

“他们如此聪明，里德如此活跃，他们运用里德如此成功，他们所有人都能投篮，他们全队都能依靠传切跑位找出15尺空位，并准确投进。”

1972-73季，凯尔特人用206公分的考文斯当中锋拿下常规赛68胜，卢卡斯说考文斯“简直像个206公分高的韦斯特，他那么快，一会儿出现在你面前一会儿已经到篮下了。他出现在所有地方。”

1974和1976，凯尔特人两个总冠军。

换个角度：

1970和1973总冠军尼克斯，中锋里德身高206公分。

1974和1976总冠军凯尔特人，中锋考文斯身高206公分。

1975总冠军勇士，中锋雷身高206公分——他们此前专门送走了211公分的巨人瑟蒙德。

1978总冠军子弹，中锋昂赛德身高201公分。

另一边：

1971和1972总冠军雄鹿与湖人，中锋天勾和张伯伦，身高218与216公分。

1977总冠军开拓者，中锋沃顿身高211公分。

1979总冠军超音速，中锋西克玛身高211公分。

某种程度上，里德这个早期空间中锋，与尼克斯的“人人都能投15尺”空间摇摆阵容，针对张伯伦这种霸王龙的成功，让小中锋阵在1970年代流行一时。

大家不再那么迷恋如1960年代张伯伦、贝拉米、瑟蒙德那样的大中锋，开始试图更多样的套路。

更远一点：

1973年尼克斯夺冠锋线里，除了里德之外最高的，是个卷毛嬉皮士前锋菲尔·杰克逊。

他目睹了小锋线如何绞杀巨人，了解到弗雷泽这样的外围防守魔王和德布歇这样的全能锋线，可以如何影响比赛。

很多年后他在芝加哥公牛当了主教练，也不太用超级中锋，而是用灵活的摇摆阵，用乔丹、皮彭和罗德曼们的夹击轮转，去应对联盟的巨人。

那支尼克斯，弗雷泽、巴内特、布拉德利、德布歇、门罗、卢卡斯、里德的尼克斯，就是这样子。

所以里德1970年总决赛第七场带伤王者归来对抗前一场还45分27篮板的巨人张伯伦，是这支球队的最光辉时刻：坚韧，拼命，速度，斗志。

说到最后，里德的职业生涯，以及他身后的那支尼克斯，那四年两冠的纽约队史璀璨时刻，都还是回到那句话：

身高不够，努力来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