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H-index 追上年龄的时候,该做些什么? | 量子多体中的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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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卡洛

先普及一下科学的内容,解释一下什么是H-index。Wiki 有云:H-index 是在2005年由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的物理学家 Jorge E. Hirsch(编注:对,你没看错,就是一直猛烈抨击声称做出“室温超导”的Ranga Dias的那位神人)提出的,一个可用于评估研究人员的学术产出数量与学术产出水平的混合量化指标[1]。Hirsch 这位老兄,不佞在之前的文章里讲过其在量子多体计算费米子行列式蒙特卡洛方法发展上的贡献,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参看文献[2]一窥其独特的风格。Hirsch 不但自己学问做得好,还煞费苦心地为整个学术行业设计了H-index,让大家可以通过这个数来标定研究人员论文数量及其被引用的次数,其计算方式十分简洁:一个人在其所有学术文章中有N篇论文分别被引用了至少N次,他的H指数就是N。通过这个 index,大家对于自己和别人的学术产出水平就有了一个简明大体的认识,从而可以在即使不了解研究具体内容的时候也可以定量地臧否人物,岂不懿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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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学者发表的论文按引用数逆序排列,得到其H指数。丨图片来自 Wikipedia,https://zh.wikipedia.org/wiki/H%E6%8C%87%E6%95%B0

再详细一些,如图1所示,对于学者、研究人员——也就是当代的读书人——来说,只需要将其发表的所有论文按被引次数从高到低排序排列出来,然后从前往后查找排序后的列表,只要当前的引用量(y 轴)大于当前的文章标记(x 轴),则H-index加1,最后得到的结果即为最终的H-index。所以,H-index 可以综合地反映出当代读书人研究论文的数目与论文被引用的情况,比如,小明发表的40篇文章中,有30篇被引用了30次以上,他的H指数就是30。H-index 越高,往往反映出读书人在行业里面越发成功。如果小明今年30岁,那么他的 H-index 也就追上了他的年龄,在我们的环境中,这样的人妥妥是青年才俊一枚。这样的人才,也大抵正在各类干谒的场合有模有样地学着过来人的样子,摇头晃脑,上蹿下跳,乐此不疲。

H-index 做为衡量研究人员——也就是当代的读书人——而设计出的一个量化标志,本身是一个客观的指标,没有好恶的分别。但是不佞日前注意到自己的 H-index 也赶上了年龄,却莫名地产生出浓重的焦虑,焦虑之下遂开始琢磨此事背后的历史、文化和心理内涵,不琢磨则已,越琢磨越发现此事大有问题,以至于几乎引发了不佞的中年危机,用了好多天才走出来,遂决定把这番自我解剖的痛苦历程,拿出来与同好同行分享,以慰往者,以飨来者。

经过几天认真思考,兼及失眠焦虑吃不下饭,不佞得出的基本结论就是:能够注意到 H-index 追上自己的年龄,这件事本身其实反映出注意者本人可悲的心理状态。这是研究人员的人生被当代学术生态系统无情地摧残和异化——将个人对于知识和乐趣的追求,变成了一个数字,一些引用和一个排名——的一种表现。

听起来有些吓人,其实更吓人的事实就是,研究人员——也就是当代读书人——可悲的人生,更有着有不同的可悲的层次。相比之下,在我们特有的历史和文化环境中,还有很多比注意到 H-index 更加可悲的事情,比如注意到一串头衔,一顶帽子,一些资源等等。然而,事实就是,这些可悲的事情,对于很多可悲的当代读书人来说,就是他们的功名和生活的大部分甚至是全部。再仔细想想,在我们的文化基因中,注意到这些外在的东西的遗传编码,其实更是古已有之,于今为烈的。

这些话也许说得有点阴沉邪曲,但是却是不佞实实在在的体会和思考所得,说出来让人觉得无奈,其实也对本人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失眠焦虑好几天。几天下来,除了从心底里生发出对于这些可悲的人的厌恶—— 包括厌恶自己——之外,也学会了一项新的技能,就是可以闻到古往今来这些可悲的读书人身上散发着的一股强烈的气息,这气息在唐宋姑且可以称为“干谒”气,在明清就是“选”气和“头巾”气,在我们这个时代更加不堪,退化成了“优秀”气、“杰出”气、“千人”气、“万人”气甚至是 “X”气等等,总之是没有人气和求知气。如是的气息,虽然名目五花八门,但一举手一投足,隔着 zoom 的屏幕都可以闻到。让不佞时时觉得恍惚,以为儒林外史里面的人物,如匡超人、严贡生以至于大家熟知的范进,其实就在我们的身边。

造成这样臭气熏天的局面的,说到底,应该还是在民主思想和酋长思想之战中,后者总是占着上风。有一位先贤把事情分析地十分透彻,直接抄在这里:

“董仲舒有言曰,正其谊不谋其利,名其道不计其功。这两句话看去颇有道理,假如用在学术研究上,这种为学问而学问的态度是极好的,可惜中国的事是中国不重学问,只拿去做说空话唱高调的招牌,这结果便很不大好。不佞不承认是文士,因为既不能写纯文学的文章,又最厌恶士流,即所谓清流名流者是也。中国的士大夫的遗传性是言行不一致,所作的是做八股、吸鸦片、玩小脚、争权夺利,却是满口的礼教气节,如大花脸说白,不再怕脸红,振古如斯,于今为烈。人生到此,吾辈真以摆脱士籍,降于堕贫为荣幸矣。”

唉,不是自己真实相信和以为当然的事理不敢说,而且说了的话也有些努力实行,其实这本只是人之常道,有如人不学狗叫或去咬干屎撅,算不得什么奇事,这些由 H-index 所引发的思考和本不想具有的技能,现今却不得不当作奇事说,所以觉得可悲觉得危机,真是 “中年哀乐易感,触事销魂,虽复强颜应世,而内怀愤愤。每一念至,卒卒欲无明日。”

说了这么多,那么到底当发现 h-index 追上年龄的时候,该做些啥呢?答曰,啥也别做,其实最好就不要发现这件事。“人生过处唯存悔,知识增时只益疑。” 到了这个年龄,或者说,到了这个 H-index,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和精力能够再去学着某些人天天做出一副“优秀”脸、“杰出”脸似地装着和钻营着。我们天生受着遗传观念的迫压,又常怀着对于求功名而不是求学问的故鬼重来之惧,正不知该怎么发付,就不要再去挥霍本已经十分有限的求知和求道的心,在剩下的时间里,真正做一些对自己、对学问有益有趣的事吧。

参考文献

[1]. Hirsch, Jorge E., (2005), "An index to quantify an individual's scientific research output," PNAS 102(46):16569-16572

[2] 瞧!这些发明算法的人

本文受科普中国·星空计划项目扶持

出品:中国科协科普部

监制: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有限公司、北京中科星河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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