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里的高启强为什么“可爱”又迷人？

《狂飙》大结局了，余热继续。大家一边憎恨黑恶势力无恶不作，一边又被剧中的反派高启强吸引。@野生炸姐数据显示，该角色微博7天涨粉超百万，抖音和微信数据都在top。

而代表正义的安欣，大部分出圈都是因为演员本身，以及与反派高齐强的纠葛。哪怕是和恋人分手，连个cp粉的心碎声都听不见。反倒是#安欣准备卧底当大嫂#的词条被玩出了花。

表面上遵纪守法，背地里却横行霸道无恶不作。真正迷人的反派角色，不止于此。

反派角色因何迷人？

过往那些经典的反面角色，被大家记住的最直接原因，是主创团队拍出了人物的复杂性。

有的描摹出人物在狭窄的上升渠道，和内心膨胀的欲望对撞下，一步步从受害者，堕落成了加害者——

祁同伟本是备受权力压迫的草根，在发现只有向权力卑躬屈膝才能换取平步青云后，曾经的屠龙少年也成了恶龙。

随着观众视角逐渐深入，有的也展现了黑老大，在面对爱人孩子时的挣扎与脆弱——

刘华强厂矿子弟出身，有个准大学生的弟弟，因为不公平走上了犯罪的道路。血债累累的刘华强，想到自己东躲西藏，给女儿带来的伤害，会瞬间红了眼眶。

就算是高启强这样五毒俱全的黑老大，也会因为妻子的离开而落泪，也会因为担心弟弟妹妹饿着，着急回家给他们买菜做饭。

有记者问过《人民的名义》编剧，为什么他笔下的一些正面人物，会显得太过单纯？编剧回答，在一部沉重的作品里，这些角色更像一抹亮色，代表阳光的力量。

正面人物往往承载了人性善意的期待，有时会显得更理想化。《人民的名义》中，侯亮平的正直成为全剧中刺破黑暗的光，但也因为绝对的公平正义而受到观众诟病。

在《狂飙》中，安欣比侯亮平进步了不少，有了软肋、无力、善良。但比起胜天半子祁同伟和卖鱼小贩高启强，实在是不够看的。

安欣有什么？无父无母的孤儿，虽然也有两个父辈的铁哥们护航，还有过师傅、战友和徒弟，都死了，有个恋人还被放弃了。甚至看了30集，大家连安欣住哪都搞不清楚。

可以理解这是为了突出安欣的信念和孤勇。

相比起来，安欣的同事李响角色更有“人味”，有不得已和软弱。他家在莽村，有个爱炫耀的老爹和狡诈的村主任。他的每封举报信都到了赵立冬手里。

有一个情节是，一对老夫妻被高用一套房收买，安欣看到那套房子，转身就走了，不在费口舌——这才是有人味的反应。

高尔基在《给马·加·西瓦齐夫的信》中说的，“人是杂色的，没有纯粹黑色的，也没有纯粹白色的。在人的身上掺合着好的和坏的东西。”当人物不再是非黑即白的纸片人，复杂人性就显得格外真实而深刻，观众更加容易与之产生强烈的共情。

以“恶”拷问“善”

在这些反派的背后，总能找到一个更加强大的“幕后推手”，有时候不是某个特定的人，而是生活本身。

在《蝙蝠侠：黑暗骑士》里，导演诺兰用浓重的笔墨塑造了一个足以载入影史的反派角色——由希斯·莱杰饰演的小丑。小丑最初并非一个坏人，反而是一个饱受精神疾病困扰的弱者。而真正让他“黑化”的，是来自周围人的冷漠与暴力，是整个社会对他的残忍。

从这一意义上来说，那些能够获得同情与怜悯，而非单纯的厌恶的反派人物，他们的命运很大程度上都带有悲剧性的内核——他们既是作恶人，但本质上更是受害者。当属于这个人物仅存的最后一丝光明也被剥夺，强烈的悲剧色彩也会让人们与之产生强烈的共情。

张颂文所饰演的高启强是一个“于连式”的人物，总能让人想起《人民的名义》中“胜天半子”的祁同伟。早年被侮辱，被损害的经历使他们早早体会到了权力“小小任性”的破坏力，也因此走上了不择手段追求权势地位的道路，最终不可避免地陷入自我毁灭。卖鱼贩高启强，前期经历了现实生活中草根所能吸收的大部分嘲讽、不公、怨气，甚至更惨，但他又步步为营，一步步反击。

高启强完成了人物性格的转变，他意识到身处社会底层的人无法依靠善良和理想来改善自己的处境，为了获取权力和财富，良知与尊严都是可以舍弃的。

所以正如祁同伟在大学操场对梁璐的惊天一跪，高启强面对京海黑老大泰叔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被欺侮，被损害的卖鱼郎消失了，重新站起来的是黑老大的干儿子高启强。

导演在剧中借巡查组之口解释了高启强发生转变的原因：我们社会当中存在的不公平的分配导致基层百姓觉得不靠非法手段无法致富。

狂飙的现代化进程在社会中创造了大量利益，也积累了大量矛盾。基层百姓在经济上的脆弱性使得他们对于社会体制抱有强烈的不信任感，传统意义上“勤劳致富”的观念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反派并非天生就是反派，悲剧的源头是种种深刻的结构性因素，这就让人们难以再在道德上给这些特殊的反派人物过多的谴责，而是以这些人物本身作为中介，向其背后所反映出的现实投以反思。如何避免好人变坏人？如何让坏人还没坏透的时候变回好人？成年人世界的这些复杂问题，能够从反派角色那儿获得映射。

信念感、苦恼与斗争方式

在《三体》中有一个情节，在三体入侵的消息传开后，是留在地球反抗还是抛弃地球逃亡？章北海这一角色，则无来由地坚持反抗，同时，对地球科技发展有着坚定信心，认为人类必胜——可以说是一个十分正面又伟大的角色。

他的上司则敏锐察觉到他的不合理。事实也证明，章北海真正支持的，是保留人类火种向太空逃亡。

到文学创作中也是如此。正面角色的坚定信念总是有些没来由。安欣从一开头是单纯的正义善良，后来随着追查黑恶势力和保护伞的步步受挫，从充满干劲坚守正义认死理，到头发灰白时的伪装的斗志泯灭得过且过。他的信念是如何来的，又怎样一步步被加强？却缺了点笔墨。

反派可以有人性的光辉，那正面人物可不可以有缺点？

在《警察荣誉》中，曹建军一开始是最不讨喜的那个角色，但也是人物弧光最完整的角色。评优先上，有事不扛，像极了日常工作里大家最讨厌的那类同事。剧情进行到中段，把曹建军不那么圆满的家庭生活摊开给观众看。一个阴阳怪气从没看得上他的丈母娘，和一个始终站在他身边绝顶好的妻子，突然就能对他又自大又自卑的性格又多了几分理解。但他对“警察”这一职业，有执念，有不甘，最后他替同事挡枪，也是长期以来“保护他人”的下意识举动。这恰恰也展现了，脱下警服，角色首先是个人，又同时是个当过警察的人。

其实有点毛病并不影响大方向。安欣的出身和历史清白到无可挑剔，他没有任何私欲，没有缺点，如果说有，就是心太软。但他的心软又总是在小事上，在大事上显得有些不近人情。这当然是“惩恶扬善”的光荣使命要求的，也是职业身份要求限制性恶的部分暴露。但人性的弱点是怎样被克服的，又少了这一过程。

在周星驰的《九品芝麻官》里，包龙星的父亲老包死之前，点醒了小包抗争的方法：

贪官奸，清官要更奸。

《人民的名义》里总是强调侯亮平的猴性，但你看到的永远是个义正辞严、气宇轩昂的派遣干部。不要让猴性只活在台词里，而没有任何行动和情节来表现。

要拍“包青天再世”的包龙星，没有把他拍得很大公无私。它承认人性。人性中有裂痕，但也往往是破局的一线希望。包龙星一反常态，要为戚秦氏翻案，是因为被她的美色迷住。包龙星一次又一次栽在常坤、方唐镜手里，说白了就是见识太少、经验不足。这又是不少年轻干部的困局。一番波折之后，在鱼龙混杂之地的杂技班、凤来楼，见多了市井无赖，心里自然多少也有些三教九流的手段。而取胜的临门一脚就是：群众的力量。

        因为与强大又狡猾的黑恶势力斗争，直观感受他们的复杂性，并与之周旋，本就是无数相关工作者，最真实的生活。而这之中，一定有着更多的个人成长与丰富的斗争方式值得表达。

影视作品作为大众化的艺术形式，会比文学作品更能体现出大众的接受心理。但反腐剧、官场剧作为一个特殊的、不无敏感的类型，始终受到主流意识形态的严格规范。主流意识形态和普通观众的接受心理，有时相距甚远，但总的来说也很难彻底分开，而是一直处在相互塑造的过程中。一正一邪的两个人物，正面人物本就更难出彩。而张译老师能把安欣年轻时候的青涩固执，中间的小狡猾小机智和白发之后的唯唯诺诺藏刃于胸都演好了。《狂飙》至此，已经算是很优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