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航天,一次人类新的大航海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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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航/文

大概三年前,我的好朋友,天仪研究院的杨峰通知我,说我的名字和许多“青腾大学”的校友的名字一起,被刻在了他们公司发射的一颗卫星的外壳上,送上了太空。这可能是我第一次觉得,航天距离自己有那么近,发射一颗卫星,有这么容易。

现在,在国内发射一颗百公斤的小卫星的价格,大概需要几千万人民币,在美国,埃隆-马斯克旗下的SpaceX 已经把这个价格降到了100万美元以内。埃隆-马斯克宣布,将在五年内,把每公斤的发射成本从1000美元降到10美元。10美元,这是什么概念?这意味着,假设一个成人的体重是80公斤,那么将一个人差不多重的物体送上太空的成本大概只相当于几千块钱人民币。与此同时,卫星的生产成本也在大幅下降,产量急剧提升,马斯克旗下的 OneWeb 卫星公司现在已经实现了每个星期量产几十颗小卫星——而此前一颗卫星的生产成本动辄10亿人民币,生产时间更是以年计。

换句话说,这么便宜的价格,以后说不定许多学校、许多企业都可以发射几颗自己的卫星上天玩一玩。卫星通信、导航、遥感、探测等产业将可能在10年内被彻底颠覆。

由于马斯克旗下的SpaceX 商业航天公司这些年的突飞猛进,在中国也出现了一大批效仿它的商业航天公司,包括星际荣耀、蓝箭航天、零壹空间、深蓝航天这样的商业火箭企业,以及天仪研究院、微纳星空、银河航天等为代表的商业卫星企业,他们的融资和发展速度都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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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航天的起源来自于冷战的需要,就是证明我有多厉害,苏联先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和送上天第一个宇航员,美国马上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成立了NASA——这就是美国版本的举国体制,然后和苏联展开竞争。大白话讲,早期的航天更像是大国的形象工程。

时至今日,航天仍然更加像科研领域,而不像一个产业。

科研是指人类可以探索性地把宇航员送往月球,并带回一些月球的土壤供科学家做实验,但是并没有实现宇宙飞船、航天飞机、火箭、卫星的大批量量产,也没有实现把几万人送上月球或者火星。

美国卫星协会发布的2021年卫星行业状况报告显示,2020年环绕地球运行的人造卫星总数只有3371颗,2021年,全球一共只完成了146次火箭发射,发射航天器1846个,这已经是1957年以来的新高。其中中国发射了55次。全球航天经济的整体规模约为3710亿美元。

可以看到,航天距离一个产业仍然有非常大的距离,一群精英科学家主导着全球的航天部门,而国有机构们因为担心出错,对于发射成功率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甚至在很多国家的考核当中,发射成功率是最核心的指标之一。这导致了全球的航天技术迭代在冷战结束后长期处于较慢水平,一些能力甚至出现退步。

杨峰认为,航天要真正变成一个产业,需要有几个代表性的指标,首先从资金上来讲,涌入到航天的钱应该是来自市场自发进入,而不纯粹是行政拨款。此外,在航天领域要形成完整的商业闭环,为用户创造价值。

如果我们从投入来源来分类,航天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国家投入航天和商业航天。国家投入航天指的是钱由国家出,完成某个国家的任务。商业航天指的是钱由市场资金投入,完成某个商业任务。

他有个很形象的比喻,郑和与哥伦布都是搞航海,但是其性质差别很大。郑和是拿了国家的钱,搞一个航海壮举,但是并没有带来商业层面的带动。而哥伦布和麦哲伦这些西方的航海家,他们搞大航海最早的钱是去西班牙、葡萄牙的王室借的钱,航海成功之后需要产生经济回报给资助他们的王室,这样就会刺激更多的资金投入到航海事业当中。

长期以来,阻碍全球航天由科研变成产业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一个字,贵。

50年代时候,美国制造和发射一枚土星五号火箭的成本是1.8亿美元,一次性的,要知道,那个时候的1.8亿美金相当于现在的十几亿美金。

因为航天发射的高成本而导致商业失败的最著名案例是摩托罗拉的铱星计划。

上世纪90年代初,摩托罗拉的工程师巴里·伯蒂格和妻子在加勒比海度假时。妻子抱怨说她无法用手机联系到她的客户。回到家以后,巴里和摩托罗拉在亚利桑那州工作的卫星通信小组的另外两名工程师想到了一种铱星解决方案——由77颗近地卫星组成的星群,让用户从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可以打电话。由于金属元素铱有 77 个电子,这项计划就被称为“铱星计划”,虽然后来卫星的总数降到了 66 个。

摩托罗拉公司遍寻全球可以提供火箭发射的国家为他发射这些卫星,美国的"德尔塔2型"火箭,俄罗斯的"质子k型"火箭和我国的"长征2号丙改进型"火箭分别承担了铱星的发射任务。1998年5月,布星任务全部完成,1998年11月1日,正式开通了全球通信业务。这个项目花费了50亿美金,但是由于发射卫星的成本过于昂贵,导致使用这个系统通信的成本非常高昂。而此时,在地面架设基站发射信号的移动通信模式在全球流行,这种通信方式虽然不如卫星通信覆盖的区域那么广,但是成本大幅降低,迅速击败了名噪一时的铱星计划。到1999年,铱星公司宣布破产时,它只发展了1万名用户。

在上世纪90年代,无数投资人在航天这个行业亏的裤子都不剩,比如比尔盖茨也曾经投了很多钱进航天领域,结果亏损严重,大失所望后,后来表示再也不想碰这个行业。此后,人类航天进入低谷期。

航天僵局的打破来自马斯克的 SpaceX 的入场,他干的事情简单说起来就是降成本,10倍、100倍的降成本。

同样在发展可回收复用式火箭的深蓝航天的霍亮在我们的直播当中仔细拆解了下SpaceX 降低成本的方法。

马斯克进来之后首先把航天器的成本拆到最小单元,就跟他造特斯拉电动车的时候干事情一样,发现一次性使用的液体燃料占火箭的成本仅仅是千分之五,而火箭箭体发射一次就报废了,于是开始发展可回收复用式的火箭降低成本。同时他发现,火箭主要是铝合金、钛、铜和碳纤维制造的,这些原材料只占火箭成本的2%。他得出结论,火箭之所以贵,不是因为原材料贵,而是过去的制造商将这些原材料组合搭配、技术水平出了问题,所以马斯克在生产制造环节做了大量的革新——就跟当年福特搞流水线改造汽车生产线一样。

霍亮指出,假设液体燃料占全箭成本不到千分之五,而你的火箭又可以重复使用,那么理论上火箭发射成本不就可以100倍地降吗?不久前,霍亮创办的深蓝航天,在中国首次测试成功了缩小比例的可回收复用式火箭,引起了业界关注,目前深蓝航天正在计划于2023年完成“星云-1"入轨火箭一子级的高空回收试验,并将2024年择机完成”星云-1“运载火箭的第一次入轨发射-回收任务。

传统国营部门主导的航天发射,很在意航天发射的成功率,因为他们倾向于采用昂贵的航天级别定制零部件,因此导致了航天器的价格高涨。但马斯克进来后,他不在意发射成功率,用写程序的方式造火箭——小步快跑、快速迭代,失败了,就马上改进。以最著名的“垂直回收技术”的研发为例,SpaceX为了测试垂直起降性能,专门打造了一台名为“蚱蜢”的试验火箭。第一次,只能飞不到两米;第二次,也不过5米;第三次,40米……蚱蜢火箭不断地在失败中得到改进,经过了无数次爆炸、燃烧、解体、坠毁,最后“猎鹰9号”火箭诞生了。

此外,“猎鹰9号”上还大胆地采用了“非航天级”的工业级元器件。尽管不像航天级设备那样能抗低温、抗高热、防辐射,但胜在价格便宜量又足,而且只要运用得当也不影响使用——这也使得“猎鹰9号”的成本一降再降。

马斯克还极大地改革了火箭和卫星工厂的生产流程。以卫星生产为例,传统的卫星采用定制模式,生产周期往往长达数年,制造费用常常高达上亿美金。而特斯拉在美国佛罗里达等地建设的 Oneweb 流水线卫星工厂,则第一次解决了卫星生产的工业化,这一工厂采用汽车生产当中的模块化理念,将卫星生产分为4大模块。模块化的好处是找到卫星生产之间的通用型零件,减少不同卫星生产之间的重复劳动。例如SpaceX发现卫星生产当中的供电、数据管理、遥感测控、姿轨控、热控等系统可以重复使用,通过模块化开发出了一系列卫星开发的平台,使得新的卫星在生产的时候只需要重新设计和生产一小部分定制的模块就可以了,这个理念类似于乐高的搭积木,大量通用零件复用,使得卫星的交付周期缩短到5-6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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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生产流程的改进,SpaceX的猎鹰火箭所使用的猛禽发动机由自己研发和生产,目前产量已经实现了12小时一台的速度,也就是说每年可以生产700台以上,这个数量对于火箭来说是相当恐怖的一个数量——要知道全中国每年发射的火箭数量加起来也就是四五十个。产量的提升又进一步极大地降低了成本。

我第一次搞清楚了航天这个产业的商业模式,有个特别直观的感受,火箭不就相当于当年移动互联网时期的4G、5G网络吗?卫星相当于移动互联网时代的App开发。

10多年前,当中国刚开始普及4G和日后的5G网络的时候,很多人搞不清楚,费那么大劲搞这么快的网络,有什么用?但是移动互联网的发展很快超出人们的预期,大量新兴App的出现,使得基础网络迅速不够用。

商业火箭的现在趋势就是不停降低发射成本,直到降到马斯克所说的每公斤10美元。成本降低了,发射卫星的成本就大幅降低了,很多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都可以搞了。

比如星链系统,这种卫星通信理念,其实90年代摩托罗拉就干过,只不过那时候火箭和卫星的成本都太高,导致卫星电话的成本过高,一般人用不起,最后这个项目失败了。现在马斯克发射了几千颗小卫星组网,每个小卫星在天上也就是存在个两三年,失效了再发射新的小卫星补充,使得卫星通信的使用成本大幅下降。这就是一个很典型的基础设施上去后,应用革命出现的故事。

那么,假设卫星的发射门槛大幅降低了,我们发射卫星能干什么?

举个例子,卫星遥感,过去听上去是个很高大上的词,其实讲直白一点,就是用卫星拍照片。过去一张遥感照片的成本高的吓死人,同时无法实现随时随地的拍摄。所以使用门槛太高,离普通人太遥远。

假设以后遥感卫星的成本几十倍100倍的降,我们发射大量遥感卫星进行组网,这个商业模式可能完全被颠覆。

假设西部的某个县,想通过卫星照片观测本地荒漠化的变化,可能这个门槛就大幅降低了。或者一些摄影爱好者,可以通过遥感卫星,用很低的成本来拍到一些“上帝视角”的航拍图。

举个例子,现在的电动汽车里面的车联网,有了自己的卫星之后,功能能够大大扩展,马斯克的特斯拉电动车里面就会使用他旗下的 SpaceX 发射的卫星提供的联网服务。也可以用于无人驾驶的导航。

如今,因为SpaceX在美国取得的重大成功,正有大量资本涌入到这个领域,无数创业者心怀梦想创办了自己的商业航天公司。

商业航天的终局将是怎么样的?这个行业会是一家独大赢者通吃还是说百花齐放?中美在商业航天当中的竞争格局将会如何?中国出现SpaceX 这样的企业还有多远?上个星期,我找来天仪研究院的创始人杨峰(做卫星的)、深蓝航天的创始人霍亮(做可回收复用火箭的)和真成投资创始合伙人李剑威(投商业航天的),一起聊了两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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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本次直播节选:

曾航:马斯克是如何实现5年降100倍成本的?

霍亮:实际上在制造和材料工艺这些相关的东西上,它的迭代和进展是很缓慢的。所以马斯克在这个领域中它所用的一个方式就是刚才讲的叫批量化的制造和工艺的革新。我们都知道在制造领域有个浴盆曲线,就是当制造的产量达到一定数量的时候,成本会出现迅速的降低,并且可靠性和稳定性会相对得到提升。

所以我们看到它的猎鹰九号火箭和星舰火箭,它最大量使用的就是它的发动机产品,比如说它现在的猛禽发动机 12 个小时一台,一年能够达到比如说按照 365 天就 700 台的产量,这对于火箭发动机来讲已经是很大的一个量,所以它通过批量化制造的方式来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成本。并且通过工艺和材料的变化,比如说他使用不锈钢的这种材料来制造“星舰”等等,从而能够降低了成本,这也是刚才提到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方式。

但是其实我们看到:它在制造,起码在火箭这个领域它还没有使用到这种工艺和技术。不像特斯拉,比如特斯拉他做了压铸岛,他用整体的这个铝合金压铸件来生产汽车的底盘和汽车的壳体等等。(在火箭制造上)现在主要的情况是它在制造工艺方面基本上还是大量沿用传统的工艺,只是采用了批量化制造的方法。但是在猛禽发动机的研发过程中,它是开发了新的高温合金,(并且同时使用了)现在高温的材料、以及使用了比如说我们所熟知的不锈钢来制造这个箭体的结构。

杨峰:其实马斯克的所有的方法我觉得都非常非常好,都值得学习。但是有一个点我觉得一定不能够忽视:马斯克最大的成就就是从火箭历史上来看,SpaceX是最成功的火箭公司,但他也是失败次数最多的公司。他的成功是在他众多的失败当中迭代出来的。他非常大胆的创新,然后非常大胆的去失败,然后去迭代获得教训和经验,然后再去打补丁升级,然后小步快跑、快速迭代把这个东西干出来。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所有的那些方法最终才能够实现,但是在我们的文化里边是不容忍失败的。

但我其实很同意这个观点,就是跟行业的成熟度很有关系。马斯克在做SpaceX刚开始发现他其实也想找这些供应商,甚至想买一个成熟的火箭,先把卫星打上去,后来发现特别贵。然后发现如果这么打的话是不可能赚钱的。所以他自己就想,做发动机本来也是想买发动机,然后发现如果买发动机也赚不了钱,那后面就自己组建了一个发动机的团队。

曾航:我们注意到一个有意思的趋势,过去苹果生产手机都是外包给富士康,但是这两年许多企业又都开始自己建工厂,比如特斯拉就没有外包生产,自己建的工厂,联想、华为等公司有相当多的产品也没有外包,也是自己建的工厂,不知道商业航天这个领域现在的发展趋势是什么?是普遍自己建厂,还是说这个行业将来会出现富士康这样的专业代工企业?

李剑威:航天可能后面那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面应该是一个垂直一体化的产很多公司倾向于自己把握绝大部分的工艺。当然这里面是不是不依赖于外部厂商不一定。但是就算一二一外部厂商,它对厂商的控制力、对产业链的控制力应该也是会很强的。

现在航天这个产业的量还很小,它是高度定制化或者高度个性化的。在一个型号成熟之前,那这个时候其实不要谈产业分工,先搞垂直一体化(自己建厂)。后来由于它不断迭代,迭代速度很快,迭代变成它的一个核心竞争力了。这时候它尝到了这个垂直一体化的甜头之后,SpaceX把几乎能垂直一体化的都垂直一体化。

霍亮:实际上商业化的环境会产生一个竞争的态势,各家企业会在竞争的过程中寻找自己最有利的一个态势,来更好的满足客户,同时来降低自己的成本。在过去你可以看到联想它的主要优势可能会在它的品牌或者说营销渠道,但是由于信息技术的发展,我们获得信息的能力或者说各个品牌打造的能力。由于信息的传递速度的加快,实际上它的核心竞争力在逐渐的随着社会的进展所出现转移。这个时候他们发现原有的制造环节可能会形成新的竞争力。比如说快速地迭代,比如说由于制造环节的优化来让成本迅速地降低。这里我可以举一个例子,比如说小米的您刚才提到它的生态链的企业,它搞的这个电动牙刷。在制造的方面,它的成本几乎比原有国外进口的产品拉低了一个数量级。那么就是他到底是选择垂直整合,还是说把这个外包出去,取决于在整个商业竞争的环节中,如何能够更好地满足客户的多样化的需求,这是他选择的一个最根本的因素,也形成了产业链不同的分工。

比如说汽车产业,比如说航空产业的量都很大了,但是航天它的量现在还没有达到一个很大的程度。所以现在可能垂直整合是大家选择的一个更好的方式。但是实际上带来了一个很大的门槛,真的要形成这样一个完善的制造能力,不仅需要有巨量的投资,还需要有一个完善的体系,还有很多的努力。因为这个里面不光只是设备人员,实际上还有很多背后的一些就是管理方面的努力。所以这种能力就是它最终实际上就形成我们称之为叫一个体系化的能力。但是一旦这个能力形成之后,它就能够作为企业的这个发展或者说为企业的最终的产品指标的提升、成本的下降以及响应的迅速性带来很大的好处,从而形成竞争力的一个组成部分所以我们是比较坚决的去往这条路上去走的,就是往垂直整合这个方向上去走,但是也绝不是什么都做,比如说像芯片这种对吧,现在不是属于我们的这个范畴。

曾航:我们大部分人都没有去过火箭和卫星工厂,你们能不能直观和大家描述下火箭和卫星工厂大概是什么样子?

霍亮:这么说,就是您提到火箭的话,我们以现在的发射数量来说,我们国家的发射数量一年大概在四五十发左右的量级。我们国家有多少工厂来生产火箭呢?至少应该有四家工厂来生产这个火箭。大概是这样一个情况。所以在我们商业化的运载火箭来讲,每个工厂每年的产量应该在 10 左右这个量级。

那么具体到火箭的生产厂,它会是什么样子?实际上这个由于环境的要求,进去之后首先它会看着非常壮观。因为火箭一般都很大,比如长征五号,还有刚刚今天发射的长征七号火箭,长征五号的直径是 5 米,所以火箭的厂房非常高,而且也很长,所以进去之后是很壮观的一个场景。但是它的制造过程都是工人在围着火箭转。然后工人在它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来进行一些操作。这里面有多少人,大概是在几十人这样一个规模的量级上。

我们从电视直播上也看到过,里面的工人和工程师穿着白大褂,有的是蓝大褂,戴着帽子,就是把自己的头发护住,以免会有多余物,比如说会遗失或者是掉落到火箭这个产品上。所以里面是非常清洁的一个环境。并且它的装配线还要维持一个就是恒温恒湿,就是温度和湿度要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因为火箭上有很多的设备和产品相对比较娇气一些。所以整个火箭会是在非常宽敞非常宏大的一个厂房。但是他跟我们的这个大工业生产,比如说跟你刚才提到的汽车,汽车一般是流水线,飞机先进的是脉动生产线,跟这两个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因为汽车可能快的比如说我们几秒钟甚至一分钟下线一辆车。它的生产线规模非常的庞大,节奏也安排得非常的紧凑。

火箭目前距离这样的大型的工业化生产还有相当远的一个距离。所以说就是现在国内的火箭生产,实际上更多的还是依赖于工人的手工性的操作会更多一些。当然这个是相对于汽车生产,比如说我们在汽车生产线上能看到很多的机器人在那里安装玻璃在焊接等等。你在火箭的生产现场,你很少能够看到有机器人在那里忙忙碌碌地服务。

曾航:但是我听说马斯克搞的那个叫 oneweb 卫星工厂现在的产量已经实现了一个星期有几十颗卫星的,他好像是用了很多汽车流水线的这个生产的方式用来用到航天上面,我觉得这个很恐怖,一个星期几十颗卫星。

杨峰:我觉得火箭跟卫星本来是两种不同形态的产品。所以从火箭工厂的角度上来说,我觉得未来的火箭的批量化生产可能就跟这种飞机的批量化生产会是差不多,天津有那个空客 320 的厂,我去参观过,我说那挺好。那么从卫星的角度上来说,未来可能会更像是汽车的这种产能。因为卫星本来的量就会比火箭要大很多。

但是我觉得现在国内有一个很严重的误区,这是我个人的观点,不一定正确。我个人认为是一个很严重的误区,就是大家都看到了马斯克的星链工厂和你刚刚说的OneWeb 的卫星工厂,觉得这个好高级。所以我们国家的卫星能力都是没问题的。那么只是我们的批量化生产水平不行。

所以我们现在赶紧的要建卫星工厂,无论在哪个城市,那反正要把一个超大的像汽车生产线一样的这种大工厂建起来,然后搞进去很多的机器人,机械臂,各种花里胡哨的东西,这样的工厂我见了好几个。但是我想说的是真能一步到位做到这个情况吗?就是卫星你的产品的定义都没有做好,你的迭代过程还没有开始,你的卫星上去之后,要不就成本过高,要不就是可靠性不行对吧?在这个阶段,你就一下上量,去建个那么大的工厂,你真有那么多成熟的卫星可以去制造吗?然后你对卫星的需求到了你需要去生产那么多卫星的时候吗?所以从我的角度上来说,我觉得我没有看到任何现在国内的一个卫星工厂真的能够如我们所想象的那样用起来的。

所以其实从我的角度上来说,我们自己的方式就是一个远景的一个目标,的确未来会成为那样。但是现阶段我们就一直把卫星工厂当作我们卫星的一个产品一样在进行设计和制造。比如说我们在2016 年2017 年 最早的阶段的时候,这个都不能叫卫星工厂,就是一个小作坊。那么大家就在里边就造那个很小的科研卫星。

那么怎么样能够把成本省下来,怎么样能把这个东西干出来,我们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那么到 2019 年之后,我们开始做我们的 2.0 版本的这个卫星工厂,那么就开始把之前所积累下来的一些经验教训,然后去迭代了一个版本的卫星工厂。然后后来我们开始做SAR了,然后又开始在这个 2.0 版本的基础之上再去打补丁,修修补补来增加一些东西,然后按照这种流水线化的方式,来尝试着来干我们的卫星工厂。

在2021 年的时候,那么我们在绵阳建了我们的 3.0 版本的卫星工厂,那么这个面积更大了,设计的更加的符合我们现在的需求了,但是这个离远景的那个还是有很长的距离。所以我觉得不仅仅卫星的产品需要迭代,卫星工厂我们作为一个产品他也需要去迭代。这是我觉得我个人坚持的一个观点。

在这个事情上,我看《硅谷钢铁侠》(说马斯克的那本书),我觉得那个里面有一个小点,我特别的有感触,就是在 2014 年还是2015 年左右的。那个时候特斯拉其实就已经在电动车这个领域内做的是比较不错了,但是它的产能还是受到了很大的限制。所以在那个时间点,马斯克花了大概2400万美元还是 4200 万美元?然后买了丰田在洛杉矶的一个废弃工厂,然后来扩大它的产能,那是他当年做的一件事情。那么在这个时间点上同时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情,就是贾跃亭投资了 20 亿美元,在拉斯维加斯建他的超级工厂,一步到位,要建一个巨牛的一个工厂。那么当时所有的美国媒体都疯了,说“特斯拉要凉”,法拉第未来这种搞法才是真正的大手笔,这个东西干出来才是这个能够符合未来的这样的工厂,但是结果大家现在都知道了对吧。

李剑威:在融资这个问题上面,其实我的观点杨总提到的这个我是非常认同,关键是看团队的资本效率,这是比融资的绝对金额更重要。有的企业融资金额很多,融了很多轮,但是进展却比较缓慢,有的公司融资总额不算太大,反而技术进度更快。所以这里面可能要辩证的看。我个人认为中国最好的商业航天企业在资本效率上不会比马克资本效率差太多了。核心还是一个资源配置的问题,最后看谁能够先在正确的技术路径上取得比较明确的突破

曾航:你们有没有算过,就做一个火箭或者卫星公司,现在它的资金的门槛应该多少?比如说现在你看电动车门槛拉得很高,你没有个上百亿,我觉得就没必要来玩电动车了,我不知道大概火箭和卫星是在怎么样的一个量级?

霍亮:看我和杨总差不多是同一个时间,在差不多2016年左右进入这个行业,当年早期的时候可能这个门槛会相对低一些。但是随着这个行业的深入,现在实际上再进入这个行业,我觉得门槛会比原来高了很多。在火箭这个领域,我觉得应该大概会在5000 万美元到 1 亿美元左右这个量级,然后现在大概 1 亿美金左右这个量级可能才会是撕开现在的一个口子,然后能够杀进这个行业。

杨峰:其实我们现在的环境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好歹有马斯克在前面,大家融资相对容易。很多路,马斯克已经走过了。

曾航:商业这个领域是否存在国外卡我们脖子的情况?比如某个零部件封锁了,对我们影响就很大的情况?

霍亮:在火箭这个领域我们确实没有这方面的情况,因为实际上这个领域外国一直对我们卡脖子,从一开始就卡到现在。所以在火箭这个领域实际上完全是我们国内的产业链独立自主的,然后来开发这种产品。

杨峰:在这个点上,我来补充一下,我非常同意这个霍总的说法,我觉得美国人卡脖子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当时说卡华为,我说中国航天就是从美国人从 90 年代开始卡脖子卡到现在越卡越强大,所以卡脖子是卡不住的。那么回到商业航天来说,所以我们不存在什么国外的东西,无论是火箭还是卫星,其实现在已经可以做到 100% 的国产化了。那么在这块其实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其实火箭也好,卫星也好,我们在核心零部件方面也不太会被卡脖子。核心的原因就是量小。比如说我们现在卫星上用的很多的东西都是工业级的货架产品。说句老实话,就我拿的那点量随便就挤出来了是吧。我一年产 100 颗卫星了不起了吧。这放在现在的中国卫星领域那已经是非常夸张的量了,但是 100 颗的量放在其他工业领域算啥?

曾航:那么假设卫星能够疯狂的低成本发射了,我们发射这么多卫星能干嘛?

杨峰:我一直在说我自己的一个愿景,就是我认为未来我们使用各种类型的卫星的数据和服务就会像用电一样方便。那么比如说现在其实大家已经在享用的一项像电一样方便的服务就是导航。我们每个人的手机,我们手机里面的所有的应用都涉及到导航和定位,这是由 GPS 和北斗来实现的。对吧?对,你现在想一下,假设现在 GPS 开始收费,向全世界所有用 GPS 的人收费,每一个人一个月收 10 块钱。不过分,你会交。对,肯定会交钱。那这是个多赚钱的公司,大家想过没有。

我认为要达到像用电一样方便要解决三个问题,第一个叫高连续,第二个叫低成本,第三个叫高便捷。对,这个导航它随时都是连续的,就是它从 7 *24 小时,一年 365 天全都随时可用吧?对,然后成本低到你都没有感觉对吧?然后同时有大量的整个生态在围绕着他做各种应用,所以你随时可以用。

那么卫星通信做到没有,通信卫星啥也没做到。当然 马斯克的星链现在目前做到了一些,因为发了 3000 多颗星了,所以它的连续性好了不少了。因为现在它的成本比较低,所以它的通信的服务的成本也降下来不少了。然后同时它的这种便捷性,它的那个锅,然后以及这些东西其实做的我觉得虽然还不是特别好,等到他的这个手机直连可以做到的话,那可能会更好,那么也做的差不多了。所以现在星链为什么那么好?是因为他做到了这三点的一部分。

那么回到遥感,遥感就扯淡了,遥感啥也做不到,永远不连续,想要的时候永远没有。然后成本高昂到买一颗遥感卫星,原来都是 10 个亿一颗起。那么到了应用层面来说,现在哪有什么做的好的遥感应用都没有。所以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们觉得说通信和遥感,其实未来只要能够解决这三个问题,它都能够像导航一样,让全世界每一个公司、每一个机构、每一个人都能够用上这些服务。

曾航:什么样的情况下发射单个的卫星好,什么样的情况下卫星需要组网?

杨峰:传统的卫星都是发挺大的卫星,能力很强的卫星,然后卫星尽量的少。那么现在大家都开始在把卫星做小做便宜,但是做多一些,然后来组网,虽然我单个不如你一个好,但是我这一群加在一起比你强很多,然后成本还低。那么所以在什么情况下需要组网呢?就是你只要是需要连续的业务就需要组网,比如北斗,那它需要连续对吧?通信卫星你不可能说七点到八点可以打电话,八点到九点不能打。只要你的业务是连续的就可以。对,必须得做。那么比如说我的任务是固定的一个月一次很固定,地点固定时间固定,什么都固定,那么打一颗就够了。

李剑威:我觉得如果实现火箭发射成本大幅度下降的话,其实不止企业,就算类似于中学都会发卫星。卫星应用核心点不同的垂直应用。通讯目前看下来是最大的。比如基于卫星的移动通讯网络,现在星链是很明确的领先者,用户超过30万,后面我相信中国也会出现自己的卫星通讯网络,有一些国家也在建设自己的专用通讯网络。

曾航:假设以10年20年的周期来看,商业航天这个市场的终局会如何?是可以容纳很多家企业都有饭吃,还是一家独大赢者通吃?

杨峰:从火箭的角度来看,商业火箭很可能是个赢者通吃的生意,因为火箭的竞争就是赤裸裸的价格竞争,就是我把客户的航天器送到指定位置,收多少钱,一定是价格最低的厂商最后胜出,客户并不在意你用的是一次性技术,还是可回收技术,还是用的固体燃料,或者液体燃料,他们只在意价格。

而卫星公司因为更贴近应用层,可能会容纳的厂商数量略多一些,比如有的卫星公司擅长遥感,有的卫星公司擅长通信。

所以其实从卫星的角度上来说,我们一直也在努力把自己从一个卫星制造商变成一个卫星的运营商到数据的应用服务上。我一直是这么个观点,就是卫星制造商是做不大的,卫星制造商也是不能改变这个行业的一些问题的,你只有把这个产业链吃透才能够解决一系列的问题。

另外从国际市场来看,因为一些政策和安全的限制,中美可能形成两个独立的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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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曾航,资深媒体人,现军武科技CEO,旗下有知名账号军武次位面、星海情报局、杨叔洞察、测评界的野路子等。曾任21世纪经济报道资深记者,并著有《一只iPhone的全球之旅》、《移动的帝国》等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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