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是怎样培养干部的?

作者:温伯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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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陵说:    

  陈云培养党员干部的功劳,

  不亚于三大战役中的任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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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7年11月29日,陈云和王明、康生乘飞机抵达延安,毛泽东等领导人冒着寒风到机场迎接,和他们握手拥抱。

  陈云发现毛泽东戴着布帽子,这么冷的天气可能不保暖,便把自己戴的皮帽子给他换上,让他能缓和一点。

  随后毛泽东致欢迎词,连续三次把陈云送的皮帽子扔到天上,再接到手里,口中说着:“喜从天降,马克思给我们送来了天兵天将。”

  之所以说陈云等人是天兵天将,只因为他们是乘飞机回延安的。

  12月9日,中央召开政治局会议,刚回国的陈云被增补为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组织部部长,负责管理党员的党籍、入党、筹建学校、培养干部等工作。

  对于培养干部,陈云是不陌生的。

  2年前,他离开长征队伍奔赴苏联,向共产国际汇报了党组织、红军长征和遵义会议的情况,得到共产国际执委会书记曼努伊尔斯基的赞扬:

  “陈云让我们相信,中国有一个成长为巨大力量的生气勃勃的党。”

  西路军失败以后,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决定成立一个代表团,回国迎接西路军的剩余部队,最后选定陈云做团长、滕代远做副团长,在新疆星星峡接到了李先念带领的400余人。

  正是在新疆,陈云根据中央的指示,创办了一所军事技术学校,培养西路军撤回来的400余人。

  他组织教员、鼓励学生、筹备教材,一手搭起这所学校的架子,并且亲自上台讲课,用4个月的时间进行了文化课培训,然后给学生们分班,一部分学开汽车,一部分学火炮操作,一部分学理论,甚至成立了我军第一支航空队。

  这批学生,日后都成了革命部队的骨干力量。

  可以说,陈云对培养干部是有经验的,现在出任中组部长,无非是岗位更高了、工作范围更大了、任务更复杂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最先接受这个中组部长培养的,竟然是妻子于若木。

  刚出任中组部长不久,陈云便积劳成疾,犯了流鼻血的毛病,而且来势汹涌,鼻血流起来都止不住。

  中央决定选历史清楚政治可靠的党员,做陈云的护理工作,选来选去,“一二九”运动时入党、来延安有介绍信的于若木被选中了。

  说是给陈云做护理,其实于若木根本不懂护理,每天的工作就是给陈云的鼻子里滴药水,工作量相当于没有。

  不过一来二去,陈云和于若木的关系便越走越近。

  1938年初,陈云问于若木:“有没有爱人,谈过恋爱没有?”于若木说:“我才18岁,还不懂。”

  陈云一听就明白了:“我现在也没有爱人,愿不愿意和我交个朋友?我是个老实人,做事情从来老老实实的,你也是老实人,老实人和老实人在一起,能够合得来。”

  于若木没有拒绝,3月份,他们就办了简单的婚礼。

  新婚夜的时候,有些八卦的人跑到墙根下,想听一下他们在做什么,结果没有听到想听的东西,却听到陈云在给于若木上党课。

  在点着红蜡烛、贴着红喜字的新房里,陈云从大革命讲到顾顺章叛变,从反围剿讲到长征,从中国革命讲到苏联革命,把“一刻值千金”的新婚夜,搞成严肃的党员干部培养课。

  吃瓜群众们大失所望,吐槽陈云无趣,很快便散了。

  而把工作融入生活的陈云,也开始了7年的中组部长岁月,在战火纷飞的革命年代,身居后方的陈云的功劳,不亚于三大战役中的任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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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8年,抗日战争已经开始,全国各界都在寻求救国之路,而在“西安事变”后扛起抗日大旗的延安,顺理成章的成为抗日革命圣地。

  于是在那段时间,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奔赴延安,陈云感叹道:

  “不管男女老少,都不怕艰苦,不远千里而来延安。抗大在武汉登报申明不招生了,一点没有用,仍旧是络绎不绝的来。主要是革命青年,也有大学教授,有工程师,有75岁的老头子也来了。”

  这些奔赴延安的人里,有散落各地的中共党员,有党外人士,有的带着地方党组织的介绍信,有的什么证明都没有。

  总而言之,鱼龙混杂,泥沙俱下。

  人多是好事,但也有人抱怨,这些人的成分太复杂了,不容易管理,还不如以前精干纯洁的队伍好呢。

  陈云不同意这种看法。

  他觉得人少可以做到精干纯洁,但事业只能局限在陕北一隅,要做大事,就免不了遇到复杂的情况,人么越多越好,人口基数大才能出人才。

  关于这一点,陈云曾有个抢人的名言:

  “现在大家都在抢知识分子,日本帝国主义抢,国民党抢,我们也要抢,我们抢的慢就没有了。”

  “如果我们把要求救中国、要求抗战、要求革命的知识分子都抢到手里,那我们不能说天下完全是我们的,但至少有三分之一是我们的了。不要再把这个机会错过,否则将来悔之晚矣。”

  要从成分复杂的人群里,发展党员培养干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严格审核,否则的话,极有可能招收投机分子和敌特。

  但严格审核,难度极大。

  要么是因为来自国统区或日占区,导致难以调查取证,要么是因为党员的档案简陋,根本不知道党员以前的履历,很容易伪造。

  面对这么复杂的问题,大家都束手无策,但陈云给出的办法非常简单,那就是一刀切,有详细证明的马上回到组织,没有详细证明的从现在开始考察。

  比如于若木就是有详细证明的,刚到延安便安排到陕北公学,随后因为历史清楚,安排她做了陈云的护理员。

  那没有详细证明的人,怎么考察呢?

  其实也简单,陈云指示中组部的同志们,先安排他们学习或工作,在学习工作中观察、了解、谈话,不合格的便淘汰掉,合格的留作备选。

  对于这些合格的人,如果能找到证明人,可以恢复党籍,如果找不到证明人或没有入过党,可以重新入党,按入党时间算党龄。

  当然,那些不合格的人,陈云也没有一棍子打死,允许他们继续工作学习,看以后的成绩决定是否可以入党。

  除非是暴露出来的敌特分子,陈云都给了一条进步的路。

  我们平时说起一刀切,总觉得不是好事,但在混乱的环境下甄别党员培养干部,陈云除了一刀切,恐怕也没别的办法。

  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奔赴延安的复杂人群,被严格分成不同的群体,解了抗战初期党员干部工作的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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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合格的人,那么接下来的第二步就是培养人,把热血青年培养成合格的党员干部。

  担任中组部长期间,陈云领导中组部参与创办了鲁迅艺术学院、马列学院、延安女子大学等30余所干部学校,专门用来培养党员干部。

  至于如何培养,陈云的办法也简单——热炒热卖。

  因为抗战爆发以后,革命根据地四面开花,需要大量党员干部参与根据地的工作,但抗战初期的党员不到4万人,根本满足不了根据地的干部需求,结果就是党员干部的供需极不平衡。

  于是陈云便提出热炒热卖的办法。

  一方面,陈云领导中组部在各学校开办短期培训班,把审核合格的人送进去,进行数月的短期军政培训,让他们对军政工作有基本的认识。

  而且在培训的过程中,延安的中央领导人们经常去讲课,管军事的讲军事,管理论的讲理论,管政治的讲政治。

  王明、博古等知识分子讲课,喜欢用一二三、甲乙丙丁之类的小标题,看起来讲的人逻辑分明,其实听的人感觉非常枯燥。后来毛泽东写文章,称这种方式是开中药铺。

  毛泽东的讲课风格和演讲一样,天马行空,不拘束于小细节,喜欢旁征博引侃侃而谈。

  台下的学生们很头疼,明明想做些笔记的,结果毛泽东刚开场就把他们的思绪带走了,吸引的他们想不听都不行,等毛泽东讲课结束以后,笔记本上空空如也。

  陈云讲课属于润物细无声的风格,让学生们能听得进去,也能做些笔记。

  比如“为共产主义奋斗到底”,到底什么是“底”,学生们没有衡量的标准,抗日胜利、建立新中国、还是工作到退休?

  陈云讲了,奋斗到底,就是奋斗到翘辫子的意思。

  这么一说,学生们就明白了,纷纷打听这个有才又风趣的教授是谁,哪个大学毕业的?可他们不知道,陈云一向认为自己是小学毕业的。

  等这些学生完成短期培训之后,便送到根据地工作。以后能锻炼出什么能力、成长到什么高度,就看他们在根据地的工作成绩了。

  另一方面,中组部召回抗日前线的同志,送到学校进行培训,提高政治文化素质以及军事理论能力,培训完成再分配到根据地担任领导职务。

  和学生们一样,前线干部也是短期培训,区别无非是学生们经过培训再去实践,干部们经过实践再回来培训。

  因为都是短期培训,于是便叫作热炒热卖。

  整个抗战期间,将近20万党员干部在延安接受短期培训,极大充实了党组织的人才储备,壮大了抗日根据地的力量。

  我们现在看来,这种培训人才的办法很简陋,但在那个知识分子匮乏的年代,党员干部能短期培训就不错了,黄埔军校本质上也是个短期培训班,不照样出了林彪、徐向前这种人才?

  退一万步说,现在的教育体系倒是完备了,刚毕业走出校门,又有几个是真正有能力的实干人才?

  归根到底,在残酷淘汰的大环境下,能做到理论和实践相结合,再普通的人都能进化成革命需要的人才,如果没有残酷淘汰的大环境,教育体系再完备也出不了真正的人才。

  此外,陈云觉得延安的学校有限,不可能把所有党员干部都召回来培训。

  于是陈云通过中组部,号召党员干部们坚持自学,通过自我的在职教育,进一步提高自己的知识水平。

  要号召别人,自己要以身作则。

  陈云在中组部便成立了一个学习小组,正式参加的领导干部有10人,不定时旁听的有30余人,他们每周读几十页书,周六用半天的时间讨论读书内容。

  就这样用了5年时间,陈云领导学习小组的同志们,读完毛泽东的全部文章、《资本论》、《列宁选集》、《马克思恩格斯选集》、《新社会学大纲》、《反杜林论》等著作。

  5年时间风雨无阻,读书和讨论都没见间断过,直到晚年,陈云都说这5年的读书过程受益匪浅。

  所以在下放江西的时候,他仍然带着一系列大部头书籍,除了去工厂蹲点和外出调研,就是在房间里看书。

  坚持自学,别的党员干部有没有做到不好说,起码陈云这个中组部长坚持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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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党员吸纳进来,干部培养出来,陈云的任务并没有结束,必须经过第三步——考核,才算完成中组部工作的闭环。

  陈云审核知识分子是一刀切,但考核党员干部时却不主张一刀切,即便某些党员干部有缺点,他也要求中组部的同志,要发现党员干部的长处,不要总是盯着短处看,如果只看短处的话,世上就没有可用的人了。

  而且发现了党员干部的长处,还要根据其长处,放到合适的岗位上,大胆放权大力提拔,让他们做领导工作。

  如果发现工作成绩不错,那就继续提拔重用,如果发现工作中出现问题,也不要彻底否定,而是继续学习教育,争取培养成才。

  用陈云的话说,要用父母爱儿女之心来爱护干部。

  陈云的工作态度如春风化雨,凡是和他接触过的党员干部,无不深受感动,说中组部是“我们的家。”

  讲真,现在企业里的HR要是和陈云一样,提供职业培训并且给晋升机会,哪怕是工资少一些,其实也是可以忍受的。

  这是陈云温和的一面,除此之外,陈云也有非常严厉的一面。

  党员干部考核完成,是要分配到艰苦的地方工作的,但是有些党员干部畏惧艰险,只想留在舒服的机关单位,不服从组织分配。

  刘立功是1938年入党的,先是进入抗大学习,然后又到延安党校训练班学习,可以说党组织对刘立功是寄予期望的。

  毕业以后,党组织分配刘立功到基层工作锻炼,希望他能理论结合实践,但是刘立功不服从分配,坚持要去马列学院学习或回原籍工作,否则就退党。

  基层工作很辛苦,在学校学习很舒服,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道理,但艰苦的工作总要有人做,不可能每个人都在城里享受。

  个人要享受生活,就违反党组织的分配原则,甚至以退党来要挟组织,这是什么性质的错误?

  在军队足够枪毙了。

  但刘立功是知识分子,陈云不能枪毙他,告诉他:“个人服从组织是党的纪律,要你去基层工作是党的决定,必须服从。”

  刘立功听完陈云的话,又开始提条件了,说不留延安或回原籍也可以,要工作就必须去八路军总司令部,否则拒绝执行党的决议。

  对于刘立功的无组织无纪律行为,陈云再没有和他废话,决定开除刘立功的党籍,以儆效尤。

  1942年9月,中组部挑选十几名干部准备派到东北工作,因为东北是日占区,危险系数比关内更高,于是就有7人不愿意去。

  陈云找他们谈话,说现在是党最需要的时候,你们不服从党的分配,是要接受处分的。

  听陈云说要处分,这7名干部马上改口,表示已经打消顾虑,一定服从党的分配。

  但陈云知道,他们所谓的服从分配是害怕处分,并不是真心实意的愿意去东北,属于政治动摇,一定要处分。

  陈云很直接的告诉他们:“不行了,你们在这次考验面前没有通过”,然后把他们从正式党员降为预备党员,同时给接受分配的9名干部奖励。

  这就是陈云。

  如果以为他是慈眉善目的老好人,那就错了,赏罚分明才是陈云的原则。

  这是为了党员干部的前途着想,也是为党组织的事业考虑,要是把干部培养出来就放任自流,便失去了培养党员干部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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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4年3月,彭真出任中组部代理部长,陈云离开中组部。

  经过陈云近7年的努力工作,党员人数已经从抗战初期的不到4万人,发展到121万,并且培养出40万左右的干部。

  有了这些党员干部储备,才有了抗战胜利后10万干部进东北的壮举,才有了解放战争期间大量党员干部接收地方的基础。

  可以说,陈云在中组部的工作,夯实了革命胜利的地基。

  如果说参加抗战的热血青年是璞玉,那么陈云就是让其闪耀世间的绝世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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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延安做中组部长期间,陈云养成“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的工作态度,并且总结出“交换、比较、反复”的方法论。

  其工作态度的核心是实事求是。

  其方法论中的交换,是说看问题要看正面,也要看反面,听意见要听正面,也要听反面。比较是说要进行横向空间的比较,也要进行纵向时间的比较。反复是指事情确定下来不要着急推进,最好再听取意见反复研究,才能查漏补缺。

  这个态度和方法论,是陈云革命多年提炼出来的经验,哪怕现在翻出来,也能指导我们在做人做事的时候稳增长。

  不过从这里也能看出来,陈云有坚定的革命理想,但不是浪漫的理想主义者,他的工作方式和思想更偏向低调务实。

  他不愿意为了遥远的理想,付出眼前的代价,可能更愿意为了遥远的理想,想办法来解决眼前的困难。

  用陈云的话说:“我这个人不属于激烈派,总是希望抵抗少一点。”

  正因为这样的逻辑关系,陈云便和毛泽东出现了分歧。

  早在1926年,陈云便写了《中国民族运动之过去和未来》,提出“农民是民族运动中唯一主力”,和毛泽东的农民革命思想完全相同。

  到了1960年代,面对严重的经济困难,陈云开始支持包产到户,写下《母猪也应该下放给农民私养》、《按中央规定留足自留地》、《种双季稻不如种蚕豆和单季稻》的调查报告,并且提出“包产到户、超产奖励、多劳多得”的观点。

  这也是他一贯的经济主张,即“我们国家的经济结构,应该是公有制经济占主导地位的同时,必须保留一定数量的私有制性质的个体经济。”

  但毛泽东不同意陈云的观点。

  毛泽东认为人民公社和集体化没错,是走向理想社会的必经之路,所以同意把核算单位下放到生产队,但不能再放权:“我们是要走群众路线的,但有的时候,也不能完全听群众的,比如搞包产到户就不能听。”

  因为经济基础变了,所有的上层建筑都要跟着变。

  正是因为两条路线的分歧,导致陈云在60年代中期边缘化,过了十多年不问世事的日子,不过到了78年以后,天下风云骤变,陈云做为双巨头之一,开始参与规划中国的经济格局。

  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至于毛泽东和陈云的分歧,谁是谁非,自有后人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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