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位帝王的王霸之气,能否吸引豹大王回京?

“北京浅山区的生物多样性怎么样?”

我不知道,但很想知道。不仅想知道身边有哪些动物邻居,也想知道带豹回家终点站的栖息地到底怎么样,想知道再过多久它便有可能拥抱一群想要回家的华北豹……

去年春天,北京十三陵林场邀请我们一起开展林场的生物多样性本底调查,给了我们回答这些问题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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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看看这里都有些啥?”(图为红嘴蓝鹊与松鼠,红外相机摄于十三陵)

所以十三陵有什么呢?

顾名思义,当然是有皇帝啊,而且有13位。自永乐七年明成祖始作长陵,到明朝最后一位皇帝崇祯葬入思陵,期间230多年,有13位皇帝都葬在这里,是中国埋葬帝王最多的墓群。

但这种多样性似乎过于特殊,我猜豹子也不太关心。我们想要摸清的,还是野生动物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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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在十三陵的帝王们 图片来源:网络

从地理位置来看,十三陵位于北京市昌平区,挨着居庸关长城,地处太行山脉与燕山山脉的过渡带。

林场面积不大,有80多平方公里,海拔不高,平均400米。下属六个分场,并不紧凑地分布在昌平城区以北的山地边缘。

作为离北京市区最近的浅山丘陵之一,这里人为改造的痕迹明显,退耕后的山上种满了油松、侧柏、黄栌、山桃等等,大多还没长成大树。

其中,龙山分场的山头,是附近居民日常遛弯儿的首选,上个山也就半小时的事儿。清晨,晨练声、犬吠声、村委会大喇叭声……不绝于耳。

在这样的地方,华北山地的那些原生动物,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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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后来布设的红外相机,也频繁拍到游人

红外相机调查

在去年5月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我、大猫、dodo、小六和夜来香拿着红外相机上山开干了。

爬上最高的山脊或徒步最深的沟谷,选择一条较为宽敞的兽道、一个多岔交汇的路口、一个山泉和雨水积蓄形成的水坑……

浅山嘛,我想,红外相机装在最高的山脊也不会有多难。然而事实却出乎我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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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小队

首先,北京的5月何止“春暖”二字——空气中扑面而来的热浪,压根没想放过山里的我们。上午9点脑门儿就已经热得冒烟儿,便如同山中的动物一样饥渴地寻找近处的水源(还好包里有水)。

其次,虽然是浅山,但作为帝都的山论陡峭怎能示弱?山体因风化和其它我不太知道的物理化学反应,形成层层上升的阶梯状崖壁(类似嶂石岩地貌),可以延绵好几公里——这样的山梁,斑羚可以,我真的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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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梯状崖壁 ©一晴

而且由于大树没有长成,灌丛很密,和小腿齐高的地方,丛丛带刺的鼠李在光溜溜的小腿上划出一道道火辣辣的红印子……

在这样的林子里,我们和动物都不太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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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地方得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

虽然最高的山梁终究是没上去,但我必须得感谢陪我一起装相机的林场职工和志愿者们。

从5月到7月,这些不畏酷暑难耐、披荆斩棘的人们,和我一起安装了42台红外相机,并保持了0中暑的卓越记录。

林场负责监测调查的工程师张工后来跟我说:“装相机的过程是挺痛苦的,但想想能拍到野生动物就咬着牙上了,先苦后甜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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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装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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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志愿者和林场职工

红外相机调查结果

甜头真的很快就来了。在相机安装后的第29天,我们就拍到了一只中华斑羚。

这实在惊喜,因为这台相机并不在悬崖峭壁之上、也不在仅有的几片混交林之中,而是在一片果园旁的人工侧柏林山坡上,跟我们熟悉的斑羚所适宜的生境也相差较远。

这可能说明斑羚的适应能力比我们想象得更强。但我更愿意以为,这片浅山的人类活动强度还在野生动物可承受的范围之内,或许栖息地正在慢慢恢复,和谐共存正在发生……

总之,这是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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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外相机拍到的第一只斑羚

陆续地,我们又拍到了野猪、豹猫、黄鼬、狗獾、果子狸、貉、刺猬、蒙古兔、岩松鼠、北松鼠、雉鸡……

一条条食物链变得清晰、较为完整的兽类群落呈现在眼前——北京的浅山,仍然是一片饶有生机的林子嘛。

当然,只存在还不够好,我们需要追踪种群的变化、需要确保种群的稳定,这样才是一个可持续的生态系统。

另外,迄今为止我们只拍到过两次狍子——这种对人为干扰较为敏感,但又是华北豹重要的猎物之一的有蹄类。或许,这里的林子确实还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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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西瓜猪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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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猫长得胖胖的,看起来生活挺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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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小仙儿蹲在布满青苔的石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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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鸡在草丛里远眺

不过已经拍到了这么多动物,大猫觉得不错,说要在那儿买套房子(大猫:我说过吗?)。巧总听了也很开心,于是在去年夏天的时候,拉着办公室的所有人一起去了趟十三陵的沟崖。

那里原来是个景区,靠近虎峪,有着林场范围内仅存的两片次生天然林之一。

夏天的时候,树木成荫,藤蔓盘绕,山泉汇成瀑布倾泻而下,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烁烁,很漂亮。蜿蜒而上的步道上,铺满了湿漉漉的苔藓。

泉水、鸟鸣、花香,在这样的林子里走起来畅快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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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矶鸫 ©一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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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绿绣眼鸟 ©dodo

在这样的地方夜巡,当然也收获颇丰。

在巧总他们去的那个凉爽的仲夏之夜,不出一个小时,大家就看了灰林鸮落在枝头似乎触手可及,玉斑锦蛇溜着石墙边儿妖娆游走,还有蛾子吃shi大赏……

我喜极而“泣”——怎么就那天晚上我没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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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林鸮 ©巧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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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斑锦蛇 ©巧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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箩纹天蛾抱着粪球大快朵颐

昆虫调查

不仅灰林鸮和玉斑锦蛇我没见过,大蛾子我听了后也很眼馋。为了弥补遗憾,我后来拉着大好和李瑞诚老师去山里做了两回灯诱,一次看个够!

灯诱的操作很简单,只要找到两棵树或任何直立在地上的两根东西,在之间搭一根绳子,挂上一块白布,点一盏不低于250W的高压汞灯,然后就可以坐等有趋光性的昆虫到访。

白布的大小取决于山里昆虫的数量,也取决于你可以等待的时间,如果太小,那不一会儿就被先来的虫占满了,很容易错过姗姗来迟的好货。绳子也不用搭得太高,不然踮起脚尖也没办法识别落在高处的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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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灯诱装置 ©一晴

在四桥子灯诱前的傍晚,突然的降雨让我有些担心会影响灯诱的效果和访客的数量。

好在阵雨不久就停了。在附近一个叫近山小筑的农家乐避雨,我们甚至可以坐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赏月、看灯,惬意地感觉就差葡萄美酒夜光杯了。

在灯诱的3个小时里,我们等来并识别出了52种鳞翅目昆虫(各种蛾子),和30多种其它昆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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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山小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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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心观察的李瑞诚老师 ©一晴

想看各种美丽的蛾子,可戳:

十三陵林场一夜灯诱之收获(上)

十三陵林场一夜灯诱之收获(中)

灯诱昆虫汇总(鳞翅目除外)

虽然见多识广的李老师叹息没有诱到什么惊喜,但我可兴奋了——蛾子不仅好看,这些小小的、可以构成热带雨林93%的动物质量的生命,是生态系统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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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树枯叶蛾 ©一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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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绿天蛾 ©一晴

E.O. Wilson在1987年曾发表过一篇名为 “The little things that run the world (The importance and conservation of invertebrates)” 的文章,翻译过来就是:那些掌控世界的小东西(无脊椎动物的重要性和保护)。

这个地球上大概有4万多种已被描述的脊椎动物,而有100万种已被描述的无脊椎动物,这还是35年前的数字。每年,都有新的无脊椎动物被发现和命名。据估计,无脊椎动物的总数可能将近3000万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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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巴上带“刷子”的黑蕊尾舟蛾 ©一晴

正如文章标题所描述的,这些常被我们忽略的小虫子,调节土壤、改变植被、驱动营养层级间的互动过程,是生态系统的工程师,承担着不可替代的生态功能。

通过对昆虫种类、数量的监测,我们也可以了解栖息地正在发生的变化,去判断它是否正朝着更好的方向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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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带弄蝶停驻在花朵上 ©一晴

生态修复与带豹回家

这几年来,猫盟一直在谈“修复荒野,带豹回家”,我们想通过一系列的恢复和保护工作,还野生动物一片适宜的栖息地,无论是鸟、兽,还是昆虫,无论是食物链的顶级捕食者,还是底层的基础猎物。那什么样的林子才是适宜的呢?

我们知道不是所有的树木都可以被称为森林。一个真正的、活起来的森林可以为野生动物提供充足的食物和庇护、物种间有复杂的互动和关系网络、动物和环境间有高效运转的生态过程……这样的森林才是健康而充满生机的(而与之相反的,死气沉沉的林子则被称为Empty For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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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北豹的潜在栖息地模拟图

好的生态恢复措施,可以满足更多野生动物的需求,提供一片异质性更高的林子,去容纳和承载更多的野生动物。而十三陵林场为这样的探索提供了一个天然的实验室。

为此,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资源信息研究所的雷相东老师也来到十三陵,去探索恢复的不同手段和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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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构单一的人工针叶林无法成灾太多的生物多样性 ©一晴

2021-2030年是联合国生态系统恢复的十年(UN Decade on Ecosystem Restoration)。很感谢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华方圆老师的邀请,让我们在生态恢复学会SER的第9届世界大会上做了海报分享:以带豹回家为例,探讨了华北豹栖息地修复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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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态恢复学会第9届世界大会上分享的海报

在这次大会上,我们也听到了来自全球的学者的声音。从海洋到湿地,从森林到草原,从理论到技术,从方法到实践……生态多样性、生态修复、可持续发展、基于自然的解决办法……新的概念不断涌现,曾经生涩的词汇逐渐为人们熟悉。

在生态修复必要且紧迫的当下,我们需要更多的讨论、反思,需要更多人的参与和携手,接力修复我们赖以生存又饱经风霜的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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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市边缘,十三陵的山林,这里生活着许多野生动物 ©一晴

城市周边山林的好坏,反映着周边人们的保护意识、生态素养。当人们有了接纳的意愿和胸怀,华北豹和与其共生的动物们就有了回家的可能。

元旦的时候,志愿者王澎和毕端阳去十三陵林场回收了最后一轮相机数据。

狍子,会再次出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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