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美老了，尚能抓鱼

作者 | 南风窗记者 张旦珺

快要淡出公众视野的国美，因为一份“摸鱼”通报，登上了微博热搜。

11月16日起，网上流传着一份名为《国美控股关于违反员工行为规范的处罚通报》的文件。截图显示，2021年8月30日至9月3日期间，国美总部对员工的非工作流量信息进行统计排查，发现部分员工在工作区域内占用公司公共网络资源从事与工作无关事宜。

文件通报了共11名员工的部门、姓名、楼层信息，以及他们的非工作流量使用情况，例如某资产增值经营支持中心员工在腾讯视频中消耗流量10.3G、抖音2.8G、爱奇艺0.3G。

国美控股集团通报文件的部分截图

通报中还提到，对除外包人员以外的10名员工，给予公司全员警告并行政处罚2分；对外包人员做清场处理，不得二次外包驻场。

这份文件迅速在网上引起热议，上班时间摸鱼，是“打工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事实。然而，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正是国美的通报，将长期以来另一个不被公开讨论的事实——企业监控，摆上了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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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益不好抓纪律？

11月16日晚间，国美通过媒体回应，网上流传的文件确实存在。当天深夜，国美再度在微信公众号上发布声明，称将追责内部文件外泄责任。

声明中还称，被通报员工消耗的非工作流量及对应时长已远远超出劳逸结合的适当合理范畴，处罚通报在内部公示前已与相关人员进行确认，其均承认自身行为明显违反员工行为规范。

由网传通报可见，被通报员工消耗的非工作流量均在10G以上。若以一小时视频消耗800M流量计算，10G流量约可观看12.8小时时长的高清视频，平均每天“摸鱼”时长为2.56小时。

网传的国美通报中的被通报员工非工作流量信息统计表格

一名认证为国美员工的网友在脉脉平台爆料，目前国美已在企业内部信息系统中撤下了相关文件，并称，公司对员工摸鱼的管控“最近突然变严了”。

一名于去年疫情期间离职的国美前员工对记者表示，她在工作期间，并没有遇到过类似通报摸鱼的情况，过往的处罚通报主要集中在工作失误，比如“核对文件不认真，导致决策错误。”

至于通报中提及的“行政处罚2分”，她解释道：“行政处罚会累计，到时候可能会扣薪、赔偿或辞退。”

对于国美的回应，多数网友并不买账，一些人认为，通报文件中的非工作流量使用包括了音乐软件，而员工听歌未必意味着没有专心工作。另有网友表示：“当一个公司开始抓纪律时，就意味着要走下坡路了”，此次通报也在网上引发了关于国美经营情况的讨论。

在刚刚过去的双十一大促中，国美只表示其GMV（网站成交金额）较今年618期间环比增长253%，并未公布具体数额。随着电商的崛起，在国内家电零售市场中，国美已经不再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2020年，国美在中国家电市场占比仅为4.9%，低于京东、苏宁易购与天猫。

国美的亏损也在不断扩大，去年的财报显示，2020年全年国美归属母公司净利润亏损69.94亿元，2019年时，这一数字为25.9亿元。根据开菠萝财经报道，国美如今已连续亏损五年，累计亏损额达169.95亿元。

国美零售近五年盈亏情况（图源：菠萝财经）

今年年初，国美零售APP改名为“真快乐”，可见，这一老牌企业正在经历从依赖传统线下门店到线上线下相结合的转型，只是在线上市场已被电商巨头占领的情况下，这条转型之路走得颇为艰难。上述前员工表示，由于大环境不好，加上持续的加班、减薪，自己选择了离职，面对这份突然“走红”的处罚通报，她也不由自问：“是不是（国美）要大干一场进行转型整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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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业监控

国美的“摸鱼”通报，直接揭示了企业存在对员工的上网行为的监控。

“这是常识” ，一位前大厂程序员表示。企业监控，是长期以来许多公司员工默认的事实。相比于其他岗位，技术人员对监控更为敏感，这名程序员称，自工作以来，他的手机就从未连过公司的wifi。

实现国美通报中那样的流量监控，技术难度并不高，上述程序员介绍：“你连的wifi就像一根水管，网关就是总阀，能记录你的水流向了哪里，如果你设置记录流向的功能，就能看到每一个KB的流量用来做什么。”

他同时说明，在手机上使用4G流量，只是可能可以避免公司的局域网监控，并不意味着上网记录无法受到追踪，“现在这世道，所有流量理论上都是可以溯源的，只是成本问题。”

在众多互联网公司，企业对员工的监控不是一个秘密，即便它很少被明文规定。“我们的电脑是公司发的，所以肯定是被监控的”，一名互联网大厂员工说到，她还表示，一些涉及科技研发的企业，对员工的监控更为严格，“他们的电脑和手机都是公司发的。”

网络监控带来的威慑模糊而强大，众人知道它的存在，但无人清楚监控到底记录下什么样的内容。日常工作中尚可相安无事，但一旦涉及矛盾纠纷，监控内容就有可能成为“致命稻草”。“可能刚好要裁员时会拉一批名单出来”，上述程序员表示。

今年年初，一名拼多多员工在网上发布同事被抬上救护车的照片后遭到解雇，也曾引发激烈的争议，拼多多能在短时间内精准找到匿名发布照片的员工，是通过公司网络监测、视频监控，还是同事举报，至今依旧众说纷纭。

国美员工在脉脉上发布的帖子

对员工的上网行为监控，在技术上主要分为软件监控与局域网监控两种。目前，市面上有众多向企业出售监控软件的商家，在搜索引擎中搜索“企业监控”，就能在首页中看到不少相关的竞价排名广告。

一名监控软件公司的商务经理向记者介绍，监控软件分为管理端和员工端，只有管理者和员工的电脑各自都安装软件，管理端才能监控到员工端所在的电脑。

监控软件还分为多个版本，基础版功能包括聊天软件监控（可查看具体的聊天记录）、键盘监控、实时屏幕监控、电脑软件运行记录等，除此之外还有添加录像和防泄密功能的增强版本。其中，基础版的软件价格为149元每台。

监控软件商家提供的产品功能说明

这名商务经理表示，他们的客户以企业为主。在记者表达了购买意愿后，经理称无需提供企业信息证明，只要支付成功就可购买软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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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班还是坐牢

江苏省理财师协会秘书长南小鹏在知乎上表示，券商行业很早就已经出现针对员工上网行为的管理，“不过当年不是为了监控员工摸鱼，是为了监控员工违规在营业部下单交易。”

有时，员工监控是企业管理的必要衍生，出于防止泄密或保护企业财产的考虑，企业对员工进行一定程度的监控，具有合理性。法无禁止则可为，不过国美的通报涉及个人隐私，其中依旧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国美在此次事件的回应中称，处罚通报在内部公示前已与相关人员进行确认。回应中并未对员工个人隐私的相关问题做出回应

北京国樽律师事务所主任刘静怡律师对记者表示，根据《民法典》一千零三十二条和一千零三十三条规定，自然人的隐私权受到法律保护，公司虽然有权合理管理员工的工作状态及公司财产，但前提是要保障当事人的知情权。也就是说，在操作上，如果国美尽到了告知员工的义务，就可以在法律上没有任何问题。

而依据今年11月实行的《个人信息保护法》，个人信息处理者在处理个人信息前，应当以显著方式、清晰易懂的语言真实、准确、完整地向个人告知处理者的名称或者姓名和联系方式；个人信息的处理目的、处理方式，处理的个人信息种类、保存期限；个人形式本法规定权利的方式和程序；法律、行政法规规定应当告知的其他事项。

不过，除了隐私问题之外，国美这份有关“摸鱼”的处罚通报之所以能引发热议，是因为它为全社会表达一种共同的焦虑打开了阀口：在强监管状态下，工作对人的侵占正在加深。

正如有人说的：既然不提倡在工作时间内在办公区域从事与工作无关的事，那也规定下不提倡在非工作时间从事与工作有关的事吧。

日剧《我，到点下班》剧照

技术在解放生产力的同时，似乎将人推向了另一种被控制和奴役的境地，信息技术时代里的劳资关系呈现出充满“科技感”的复杂新局面。

2019年，美国科技媒体theVerge曝光了一份亚马逊公司的内部文件，文件显示，亚马逊利用人工智能系统跟踪仓库工人的工作进度，并精确计算工人消极怠工的时间，人工智能还能根据数据自动生成解雇令，开除工人。

近几年，类似令人不安的新闻在国内并不少见，例如快手在洗手间安装计时器、上汽集团被曝光在员工座位下方安装人体红外传感器等。

快手在洗手间安装的计时器

国美通报事件后，一位成都网友在相关微博话题下这样描述自己的工作状态：“离开工位不能超过30分钟，不能一直看手机，可以偶尔回个消息……头顶即是监控，每天都开着，还能看见手机内容，没个防偷窥膜都活不了……”这名网友随后对记者表示：“很多公司都这样，我只能说习惯就好。”

受访的国美前员工则在提及新工作环境时说到：“电脑数据也能被监控，办公室里都有摄像头，每个地方工作环境感觉都差不多，从一个火坑到另一个火坑。”

在新技术条件下，期待企业自我约束很可能效果有限。有的国家已准备动用国家权力来保障工作者日益受到侵蚀的自由和权益。

浪潮集团挂加班标语，央视网评论：崇尚奋斗不等于“美化加班”

近日，葡萄牙议会批准了关于远程办公的劳动法修正案，禁止雇主在非工作时间联系雇员，否则，可能会被罚款。此外，根据新规，公司还应帮助员工支付电费和网费，雇主需要将其列为“业务开销”；年幼孩子的父母有权在孩子8岁之前无需事先取得领导同意即可远程办公。不过，该修正案不适用于员工人数不超过10人的公司。

按葡萄牙政府的设想，远程办公的新规将对国家有利，有助吸纳希望改变环境的外国专家。效果如何，令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