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国产幻想题材的新语法|对话许宏宇
许宏宇的微信头像还是那个圆滚滚的河豚。
两年前,毒眸跟他对话的时候,提到了他社交平台上的头像——生气或兴奋会炸刺,释放毒性的海洋生物。他说,因为河豚是海洋里的异类。
“异类”是许宏宇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我认知,也是《一人之下》漫画最初打动他的地方,这种冥冥之中的认同,牵引着许宏宇走到了台前,见到了更多的朋友,更多的观众。但镁光灯的聚焦并没有改变他太多,河豚的刺还在。
前几日腾讯视频释出的片单里,许宏宇的五部待播剧目引起了不少观众的注意,不只在于他的超高产量,更在于他项目的复杂性。《异人之下》系列公开了《异人之下之血战!唐门》《异人之下之恶童、魔头与宗师》《异人之下之奇技现世!终极之战》三部,属于它的命题是,如何延续前作热度和应对不断抬高的期待;而新项目《明日乐园》《十日终焉》作为超高人气的无限流IP,分别融合了国风悬疑和末日生存迥异风格,重点便在于如何实现国剧鲜少出现过的新类型突破。
“挑战不可能”仿佛成为了许宏宇的职业生涯常态,或者说,这本就是“异类”的生存动力。
这两年志同道合的热血队伍越来越庞大,也是许宏宇能够探索更多的幻想类题材的底气。导演、编剧、摄影、剪辑……各工种人才的逐渐充盈,让幻想类内容的工业体系有了具象化的可能。而对于许宏宇来说,他也有了精力去触碰许久未见的电影。他告诉毒眸,目前已有多个电影剧本在开发中。
从终日在封闭的暗房里与素材为伴,再到周转于百人剧组给出决定性建议,身份转换的同时,许宏宇探索到了更多的人生意义,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终于,河豚游向了远方。
找答案的人
《异人之下》拍到现在,许宏宇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变化。这种变化不单单是外围视角下的身份转变和类型突破,更多是一种向内的心性顿悟和视角开拓。
许宏宇还记得《异人之下》最初时的惴惴不安,开播之后的乍然停播更是让这份不安全感越叠越厚,他形容当时就像“摸着石头过河”。这不安中既有着漫改作品必然面临的严苛市场考验,还有《异人之下》故事本身孤品般的“新鲜感”——在异人世界观中涉及一些关于道家等方面的传统文化解读。
开播后,不安全感被原著粉和普通观众的认可逐渐化解,对许宏宇来说,在一个不确定的环境里,一路上可以得到更多的肯定和信心,是很重要的。
这份信心也驱使着许宏宇有了更多的想象,“《异人之下》里每个人的经历故事,其实都能给我们很多生命体会,我希望这种东西可以让更多人看到。”纵然《异人之下》并非当下大众类型,但许宏宇希望它能被更多人看到,并不局限于“垂类爆款”的称呼。
要做一个对行业有价值的类型突破成果,还是做一个受到广泛观众认可的破圈爆款?这个对创作者来说的终极命题,在许宏宇看来,并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而是暗含因果关系的先后阶段,“你做了一个好故事,引起了观众的共鸣,其实有一天也是能走到’破圈’的。”
许宏宇在各种场合都在反复提及《哈利波特》《变形金刚》等作品,在他看来,西方擅长幻想题材的历史悠久,而中国传统的幻想元素太多太多,不能只限于古装武侠的“飞来飞去”,应该有一些更新鲜、更当代、更天马行空的故事,创造出属于我们自己风格调性的奇幻故事。“这个是极度重要的。”许宏宇用了一个浓重的表达。
在他看来,《异人之下》就是自己梦想路上的一次集中性训练。从传统文化的内核性探索到特效技术的外延性创新,《异人之下》不断进行着类型突破,构画出了当代中式奇幻的雏形。
而在完成梦想的路上,许宏宇也收获到了更多的力量。用他的话来说,两部剧就像“打了两场仗”,共闯难关的情谊和目标一致的梦想将热血动物联盟的成员们紧紧地连接在一起,共同编织起幻想类剧集生产的新语法。在《异人之下之决战!碧游村》中,特效总时长 330 分钟,占比总片长超过 58%,是超过 500 名特效师花费 272 天的心血制作完成的,特效难度创国内剧集新高。
除了特效之外,如今的热血动物联盟有导演、编剧、特效、动作等更多工种加入,让幻想题材能够发芽的土壤更加丰沃。
在腾讯视频片单发布的转发微博里,他强调了三遍接下来的三部《异人之下》不是三部曲,“我们不止三部!未来将有更多衍生系列”。许宏宇坦言,自己与《异人之下》之间越来越深的羁绊让他不想离开这个IP,不单单是作为受众的喜欢,还有继续向中式奇幻进取的野心。
很多时候,许宏宇对人生的思索在作品中进行激烈的化学反应,碰撞、凝聚、分散、消弭。
《喜欢你》之后很多人问许宏宇为什么还不拍爱情片,他坦言其实自己并不抗拒,除非爱情片能给予他想要的探索,“我拍戏的过程其实就是找答案的一个过程,所以我个人会偏向去多做跟这方面有关的故事,因为确实我每拍完一部戏都会有一些收获,会有一些个人的小成长。我会把拍的每一部戏当成一次修炼。”
《异人之下》那繁复恢宏的异人世界给予了许宏宇对生命思考和世界求索的好奇,他也相信这种思辨观众也能感受到的,在大哭大笑之后,有着灵魂共振的微微触动,这种要求驱使着他更加完整了自己的追求。
有人找他拍市场性价比更高的仙侠古偶剧,他也知道效果一定会好,但是他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我为什么要拍这样的故事?对我来讲,数据成绩不是我的目标,我的目标是拍一个好故事,让这个故事被更多人看到。”
探索欲指引着许宏宇之后的项目选择。“如果我没有这种探索的欲望和动力的时候,我怎么去拍所谓的幻想类故事?观众怎么会被我的幻想世界所吸引?所以我希望把好奇心能带出来,通过不同类型的电影的方式,让观众看到一场像冒险一样的故事。”
观众是第一位的
《喜欢你》的监制许月珍曾评价许宏宇是“懂得观众期待的”那类导演。在跟毒眸的对话过程中,能够明显地感知到许宏宇身上高度的“服务意识”。“观众”是交谈过程中,他最频繁提到的一个词。
《异人之下》从第一部到第二部,评分口碑不降反升,打破了续集魔咒,且得到了不错的反馈,但是对于许宏宇来说,仍然不够,“我还是觉得可以更好,当然有些是实际条件的问题,但一些批评或者是可以更好的一些意见,在改编过程中可能没有处理好的地方,我都会吸收改进。”
喧嚷的评论对于部分创作者来说,可能是困扰和压力,对许宏宇来说,更多是一种共创的兴奋,“观众的反馈让我很开心,这种开心不只是证明我们拍得不错,我觉得我们真正跟观众建立了一种联系,我觉得这比一切都重要,比那些数据成绩都重要。”
许宏宇自言拍摄剧集,跟观众接触的经历让他学到了很多,某种程度上,这种交流帮助他更好回身到电影领域。“剧集有很多机会跟观众交流,回到电影的时候,我觉得可以更贴近观众,知道现在这个时代的观众们需要什么情绪?需要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在剧集和电影领域摸索的这几年,让许宏宇确定两种媒介面向的观众群并无差异,他们都会被好内容折服,只是制作模式的不同,倒逼创作者面临更高的挑战,尤其是对于电影来说,“一部剧可能开头差一点的,但是中间进入正轨,有一个很好的结尾,观众可能也会能接受,电影就不一样,创作者需要更准确地知道观众所要的,因为你没有第二次机会。”
影视行业不成规矩的鄙视链,让部分创作者将电影视为更高,这种暗示诱发了他们的心理误区,将自己的个人表达视为作品的最终核心,从而忽略了观众,“有时候我也看到很多创作者是想跟观众交流的,但是他们并没有彻底真正了解观众的需求,这会比较遗憾。”
现实境遇也在呼应着许宏宇的判断。自《哪吒2》之后,电影市场迟迟等不来一部救市大片,日票房徘徊在2000万,没有一部破5亿的作品出现,同质、陈旧的内容反复出现,观众疲态渐显,观影人数流失严重。
当观众逃离电影院,慌不择路的创作者又困滞在另一个命题上,对待观众到底是引导还是迎合?这种心态的畸变,在许宏宇看来是行业这两年出现危急状况的一大诱因,“感觉好像是一方妥协一方。其实两方是互动的,这是一个不停变化的互动。存在这种想法是很危险的,因为相当于把创作者和观众的关系变成了二元对立。”
许宏宇用了一个世俗的比喻来形容观众和创作者之间的关系——谈恋爱。“核心是爱,互相爱。如果不管你要不要,反正我就这么表达,两个人不是注定会分手嘛?”
体察时代的情绪,并非是一种犬儒的迎合,而是作为表达者的天然自觉。“创作者应该给一些新鲜的,符合观众情绪的影视作品出来。”时刻将观众需求放置首位,使得许宏宇很少遇到转型导演面临的“水土不服”,也让他能身段柔软地在惊涛骇浪中完成自己的航行。
松弛下来
这几年,许宏宇能感受到,好作品在逐渐变少,“我觉得可能大家拍故事的出发点不再是真正有一些表达,或者关心这个世界。这样的创作者有,但不多。”
或许有天赋能力的因素,也有外在技术的影响,但在他看来更重要的还是看创作者能否认真地创作每一个环节,找到自己的创作动机,“我们为什么要拍这部戏?这个问题足够清晰,能打动观众的几率也就越大。”许宏宇说道。
创作者的焦虑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市场的变化,长短之争的战火愈烧愈旺,舆论影响的波及愈来愈广,平台资方的频频动作,都在搅扰着创作者们并不稳定的心绪。
环境不确定性加剧,但许宏宇身上的不安全感消失了。两部无限流项目的开发难度一如五年前的《异人之下》,没有前车之鉴的数据支撑,需要漫长的筹备时间来一步步运作。但是许宏宇从容了许多,也坚定了许多,很大程度上,《异人之下》的先验经历给了他踏足全新领域的信心。
不过,站在市场维度来看,许宏宇还是在“孤军奋战”。以无限流为例,尽管国内网文行业以及海外剧集行业中,都不乏佳作涌现,但国产剧领域,该赛道的作品还是太少。这其中有创作者稀缺的缘故,但更关键的是市场性价比——剧集生产很难容许创作者花长周期去探索一种新的语法。
这样的情况下,平台和资方的支持就变得重要起来,“希望未来会有更多的人或是平台愿意去支持喜欢这种类型的创作者,给予一个创造范本的机会,这样的话,我们未来会有更多新的类型作品,不管是无限流或者是漫改,或者是现代异能等等。”许宏宇说道。
投资层面的犹疑谨慎更多基于当下市场环境反应,试图通过数据来为自己寻找一丝确定性,但是这显然在进入一个恶性循环,“计算太多就会焦虑,焦虑太多就想计算。”许宏宇能够明显感觉现在的项目少了一种“松弛感”。
前不久刘伟强来探班许宏宇所在的剧组,两人看着几百人的剧组不由感慨,以前香港拍戏多轻松,一个组里就 30 人,那么经典的电影七天、八天就拍出来了,现在动辄就五六百人,“为什么我们现在会这样?”
冗余抬高了成本,也成为了绊住影视行业前进的沙包,这种压力慢慢堆叠成了紧绷和焦虑,于是,原地不动就会变成最优解。
投资人希望甩开包袱快起来的同时,创作者却应该沉下心来慢下来。“近十年我们这个行业发展太快了,太多机会了,导致大家有一点不太珍惜机会了。不止是创作者,连现场的一些技术人员也是,比如,这部戏刚进来是个技工,下一部就是跟焦点,下部戏可能就变成摄影指导了。”类似的情况,在青年导演和编剧身上也并不少见,“或许很多年轻导演的确拿出了非常好的剧本,但是否真的具备把它呈现得好的能力,可能还需要累积更多经验,更多学习。”
十年暗房的剪辑工作是许宏宇非常珍视的一段经历,“我有十年的时间跟电影单独相处,我相信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这种机会。”这段经历后来也成为了他作为导演偶尔自处的精神回望。
许宏宇相信大自然的法则,根苗长成大树,要经历风吹雨打,需要时间滋养,“何必着急呢,电影是一辈子的事。要真心爱电影,而不是爱电影带给你的额外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