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编“要命”的7万余字,《长安的荔枝》如何影像化? | 对话曹盾&马伯庸
从岭南到长安,从7万余字到35集。
文 | 徐小怪
排版编辑 | Joy
如何将7万余字的短篇小说,从编到制全链路,改编成一部35集的长篇剧集?
剧版《长安的荔枝》可以提供一个思路。
作品根据马伯庸同名小说改编,方芳、徐康任总制片人,曹盾执导,雷佳音、岳云鹏领衔主演,讲述了大唐小吏李善德(雷佳音 饰)被人算计,去执行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极限时间和匮乏条件下,跨越千里,将鲜荔枝从岭南运至长安。
△ 雷佳音(左)、马伯庸(中)、曹盾(右)
日前,极客电影(ID:Geekimovie)特别对话剧集的导演曹盾和原著作者兼故事顾问马伯庸,邀请他们分享了《长安的荔枝》影视化的过程,通过微观文字与宏观影像比照,让“一骑红尘”的典故更添历史浪漫色彩。
01「鳏夫」李善德:被动挣扎到主动觉醒,展现人性之光
我嫁的是他,又不是长安。
在《长安的荔枝》的原著结尾里,李善德妻子讲出的这句话曾感动万千读者,而她这种不离不弃的支持恰是李善德能够创造奇迹的动力之一。
正因如此,剧版的妻子被设计为过世,难免引起了小范围的争议。
笔者开始也不太理解,可随着剧情展开,竟逐渐觉得合理:当一个人连亲密关系的支撑都所剩无几,是否依然有意志力去打破命运的死结?
这无疑比原著更残酷,但是也更有人物张力:
通过剥离外部的情感依托,强化人物与命运博弈的孤独感和厚重感,以及破釜沉舟的魅力,让“生命力如何在极端困境中迸发”的主题矛盾更集中,将戏剧冲击力推至更高层次。
失去灵魂伴侣的李善德,对于活着见到女儿的渴望更加强烈,这反而点燃了其生命力。
马伯庸说道:
小说里的李善德偏被动,从接到任务到完成任务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剧里的他不是这样,会从被动转向主动,从一个被人欺负的小人物,逐渐成长和觉悟;
最后能够反杀,达到自己的高光,甚至可以成功带动其他人,让他们的人生都进入一个转折点。
作为全作的灵魂,李善德的主动性改编是重中之重。
他是典型的“平凡英雄”,一个兢兢业业的官场打工人,刚刚贷款在京城买房,原本想着和家人过上舒服日子,却遭遇飞来横祸,生命进入倒计时。
△ 李善德与女儿拉钩盖章
不过李善德没有气馁,而是在“拼死一搏”的过程里,展现了大多数普通人的性格特点。
他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和局限,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笨拙,可总能在关键时刻生出一股力量,扭转局面,像极了生活里努力拼搏的大家。
当然,这亦和他本性善良息息相关,正如他的名字,善良仁爱,品德高尚。
从这点上说,《长安的荔枝》给予了一个积极正向且具有普适意义的价值内核。
马伯庸直言,剧集的篇幅能够提供更大的创作空间,把人物做得更有层次,刻画一个职场小人物主动成长为充满自信的、平视所有人的高级技术人员。
小人物也有血性和燃点,当被逼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忍无可忍,需要反击。
相关呈现体现于具体情节里,除了妻子的设计,还可以在其他维度窥探一二。
首先在影片开头,一场看牡丹的戏表现了李善德的性格,貌似牡丹赶不上庆典开放,但是李善德不急不躁,心中自有章法。
其次在细节维度,曹盾导演表示,为了突出李善德身负巨大压力,以及当地刺史何有光对他的羞辱,他们专门设计了一个巨大的“荔枝监”的牌子,让李善德扛着扛着,兼具喜剧元素、讽刺效果、心酸感和莫名的“燃”。
△ 李善德举着“荔枝使”牌子心酸又搞笑
当李善德扛着这块牌子浩浩荡荡带着村民除虫;面对当地收债刁难,忍不住挺身而出,是为自己,也是和他一样被逼迫的人。
目睹荔枝运输背后的民生疾苦之后,他的反抗更是向着无数蝼蚁般的百姓,“为天地立心”。
还有高光事件维度,以“小东门跑马试验”为例,剧版呈现的更加合理。
△ 小东门跑马试验
曹盾导演说到,小说里李善德没钱,不可能真正按照理想状态跑遍所有的路,进行模拟实验反而更有性价比。
我们和马伯庸一起讨论,重新构想了一个新的转运方式:
就是围城跑,利用周边地形,尽可能模拟未来要面对的山、路、水、气候等各种自然因素,
保证所有实验能有再重复和再追溯的可能性,明确怎么能够最快地去运荔枝。
他还透露,因为拍摄小东门的场景,整个剧组非常辛苦,根据历史资料,地面是泥面,所以越拍摄泥越厚,演职人员每天都和泥球一样。
好多人拍完那场戏以后,都不愿意提‘小东门’三个字。
02 “轴人+滑头”组合:用对立性的生存智慧,强化戏剧性、喜剧感和众生相
运荔枝是一个有浓厚博弈意味的项目,涉及博弈,就必然会有两派人物,有一派从中得力,有一派从中不得力。
而这里面的利益就像水一样,有定律和规律,我们只要能理解它在利益上的考量,就会发现很多不能理解的选择,背后都有更深层次的考虑。
依照故事的语境逻辑,剧版《长安的荔枝》增设了权谋暗线,以李善德与郑平安(岳云鹏 饰)这对“严谨轴人+变脸滑头”的对立性组合为支点,在增强戏剧张力的同时赋予多元看点。
△ 李善德(左)与郑平安(右)
李善德为明算科出身,支持“运荔枝”主线,其职场定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专业技术人员。
△ 李善德(雷佳音 饰)
他在专业领域挖得很深,但不懂人情世故,永远升不上去,可又不能被随意代替。
郑平安是另外一个极端,作为官场暗线,擅长以权谋话术化解危机。
△ 郑平安(岳云鹏 饰)
他能歌善舞,可以和所有人都打成一片,但他内心并不喜欢这件事情,而且有他自己的追求。
两人“轴”与“滑”的性格反差,在岭南筹钱、智斗刺史等情节中爆发出喜剧张力,其中,岳云鹏演绎的“变脸术”更是非常有记忆点。
这种设定既通过个体命运映射当代群体生态,又以“算术+权斗”的互补叙事,让不同类型的群体在绝境中从对立走向协作,不仅完成对“生存智慧”的双重诠释,更以双雄合璧的叙事,鼓励不同群体正向协作。
提及新增设的“郑平安”一角,马伯庸讲到,这是他基于20余年的写作经验,借由类似“没头脑和不高兴”的经典CP模型,设定的一种平衡感,让剧作更有看点和戏剧逻辑。
为此,在剧情初期,曹盾导演用平行和交叉的方式,短平快地用两个人物牵出两条线。
而随着两条线的展开,南方的岭南也和长安形成了互文,区别于长安的朝堂属性,岭南更加包容与开放,剧版特别增设了胡商商会会长阿弥塔(那尔那茜 饰)这个角色,以具体人的视角展示当地“世界窗口”的文化特色。
阿弥塔是职场女强人,非常有洞见力和领导力,且做事情毫不拖泥带水,是一个成功的女企业家。
她身为重要的商会会长,能牵连出整个唐代广州城的风貌,展现出唐代海上丝绸之路的整体质感,
从广州拓展到波斯、东南亚乃至日本,让大家看到一个更广阔、更精彩、更丰富的世界。
△ 胡商商会会长阿弥塔(那尔那茜 饰)
马伯庸还补充道,两个人物弥补了他写小说时的遗憾,让他有机会真正描绘出小说里更宏大的世界。曹盾导演亦言,这些隐藏的内容和设定,让主创团队都觉得很惊喜。
希望大家能看到这些背后的彩蛋和隐藏的情节,
就像你进到一个游戏里打地图,突然发现还有一些隐藏关卡,这是让我最觉得有趣的地方。
03 长安到岭南:用视觉化的地域差异,绘制一个幅员辽阔的中国
《长安的荔枝》写的是一个小人物,所以我更多的想表现普通人的那一面,有长安、有沿途风貌、又有岭南。
因为岭南在当时是一个偏远的港口,就想做出一个差异性的地域风格。
我们翻阅了很多资料,尽可能的把南北差异、文化差异、地貌差异做出来,去展现一个幅员辽阔的中国。
曹盾导演表示,剧组在创作中围绕小人物与地域差异展开构思,从城市风貌到视觉细节层层打磨,力求让历史背景下的个体命运与大唐的广袤版图形成生动映照。
△ 长安与岭南城市风貌形成鲜明对比
先说城市风格,长安的“班味儿”很重,岭南就相对比较松弛,被描绘为一个相对轻松、惬意的小城市,与长安的繁华与内卷形成鲜明对比。
再说视觉呈现,岭南的色彩和光影设计突出了其炎热、潮湿的气候特点。
剧组在摄影曝光上特别关注日景阳光的色温,大量使用直射光,甚至让画面有轻微曝光过度的效果,以营造出岭南阳光强烈的氛围。
△ 强烈光线勾勒着人物的轮廓
同时,通过演员身上的汗珠和潮湿的衣服等细节,展现同样的气候特征。
△ 李善德脸上的汗珠都清晰可见,写实呈现出岭南的炎热
对比来看,长安的视觉呈现则更加注重其作为大唐都城的繁华与庄重。
在灯光设计上,长安部分尽可能与《长安十二时辰》保持相似,以体现同一世界观下的统一感。不过整体风格明快,避免阴暗晦涩。
另在摄影方面,《长安的荔枝》则采用了与《长安十二时辰》不同的风格,刻意避免了长镜头的使用,而是采用了更碎片化的镜头语言。
这种设计是为了契合李善德“絮絮叨叨”的人物气质和故事的整体风格,让观众能够更好地感受到小人物的挣扎与抗争。
△ 李善德絮叨不停
此外,剧组在拍摄双层瓮从海上到大唐的流程时,特别采用了虚拟拍摄和电脑动画制作相结合的方式,在技术手段上进行创新与尝试,以提升拍摄效率。
还有美术和置景方面,《长安的荔枝》力求为观众呈现一个熟悉的长安和一个新鲜的岭南。
美术团队参考了大量古画,按照古画中的拍摄角度设计场景,以呈现出古典美的效果。
△ 剧中场景设计非常用心,还原度极高
并且为了确保场景的真实性和合理性,剧组邀请了植物专家进行参考,并选择了当地的杨梅树作为荔枝树的替代品,既符合剧情需要,又体现了环保理念。
以及在人物造型上,剧组也做了大量功课,邀请专家进行指导,尽可能使用历史上有迹可循的纹样、色彩和款式。
例如,岭南的服装时尚元素比长安落后两到三年甚至三到五年,这种细节上的差异让观众能够直观地感受到地域文化的差异。
△ 南北地域方方面面都存在着差异
总体而言,剧集通过历史考据与艺术创新的深度结合,以差异化的视觉语言构建出南北地域的文化肌理。
既让长安的庄重繁华与岭南的湿热灵动形成鲜明对照,又以细腻的美术设计和技术尝试,将小人物的生存挣扎嵌入宏大的历史图景,在展现大唐风貌的同时,赋予故事兼具现实质感与古典美学的独特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