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的郑和们

    明朝的开国者朱元璋认为,无限制的私人贸易,是先天性不安定与危险的所在。他认为朝贡贸易的唯一好处是在于控制邻邦。他的后继者永乐帝朱棣则不以《祖训录》为不可变更的祖宗之法,而是依据转变中的情势来做出决策。朱棣还是皇子时,所学皆为方便日后统治天下,不似其父出身寒微,不时以外国人及外来势力为虑。自从夺得大位开始,他在世界舞台上所扮演的角色可谓空前。现在为人所熟知的郑和宝船远航,仅是这位皇帝在位24年期间所派遣的将近50个特使团当中的一个而已。这些特使团都是将帝国的影响力及皇帝的声名投向世界的宏伟计划的一环。

    北方边境的游牧民族是让朱棣烦心的首因。约在郑和船队开赴南洋的同时,朱棣也曾采取行动,试图稳定与北方强邻的关系。基于种种原因,朱棣亦把触角伸向西藏、朝鲜,以改善彼此的关系。为了这些使命,朱棣屡屡选用类似郑和这样的宦官,他们通常在少年时既已净身,大半来自边疆地带,通晓外国的语言和风俗习惯。这些使节的出使,是与宝船的远航分头并进,都包含于一个让人迷惑的总体外交之中,而它的回响则延续了好几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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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初北方各部形势示意图

    在与北京东北方之河北至辽河流域一带的兀良哈(蒙古三卫)建立友好的关系上,朱棣有麻烦。兀良哈的骑兵曾与朱棣并肩战斗,而朱棣基本上也是靠着他们才取得对建文帝的胜利。因此,登极后的明成祖以撤回今日长城以北的驻军,将这一片广袤的草原交付给兀良哈看管作为报酬。同样地,朱棣亦借由授予女真有力的部酋军事头衔,如指挥使等,很快地与东北的女真建立了稳定的关系。

    永乐四年(1406),帝国边境开设了马市,不少中原的垦拓者移往辽东。在马市上,中国人以丝绸及纺织品交换所需的蒙古马以及皮毛、人参、飞鹰。然而,居住在满洲北部的所谓野人女真部及其他西伯利亚部族则试图规避明朝的影响,这令朱棣有些寝食难安。

    永乐九年,朱棣派遣一名生于满洲南部名叫亦失哈的宦官,尝试与满洲北边偏远的奴尔干(现为俄罗斯特林地区)女真部酋进行交涉。亦失哈也如郑和一样,他是在小规模的战事中被明朝军队所俘虏,再加以净身后,在宫中接受训练。他率领比郑和下南洋时规模略小的船队——25艘船和1000人,顺着松花江、黑龙江而上。亦失哈在奴尔干成功说服了当地的首领派遣一个178人的贡使团,向朱棣进贡。

    朱棣在欣喜之余,赐予酋长头衔以及宝钞,并给予他们贸易的特权。随后,明朝于此设奴尔干都司,辖境包括今黑龙江、精奇里江、乌苏里江、松花江流域及库页岛。至宣德七年,亦失哈前后九次出使奴尔干。

    然而,明朝人与女真人的关系,在亦失哈1432年最后一次出使之后趋于冷淡。在1440年代,游牧于蒙古草原西部、新疆一带的瓦剌部攻击明朝时,女真人加入了他们的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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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外,与瓦剌分庭抗礼的漠北之东蒙古部族鞑靼,分夺蒙元察合台汗国实权之继起势力帖木儿部,均让朱棣在位时期如坐针毡。外交上频频的出击,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激起他们的敌意。虽然北方游牧部族急需明朝的物品,特别是药物,但他们的强烈自尊无法长期忍受明朝沉闷的外交礼节或承认明朝的宗主权。

    帖木儿(Timur)——突厥语为达莫南(Tamerlane),系征服波斯、印度及其他中亚细亚的征服者,自诩与伟大的成吉思汗一样光辉。西班牙的使臣克拉维约在1402年抵达帖木儿帝国的首都撒马尔罕,受到了特别的推崇,座次比明朝使臣还要高。帖木儿当着克拉维约的面,轻蔑地指称朱棣是他的“仇人”。

    1405年初,帖木儿率领一支20万人部队越过冰冻的药杀河(即锡尔河),欲发起对明朝的战争。出发十日后,这位自视甚高的统帅在额达拉(Otrar)不幸患了热病(大概是一种瘟疫所致),以69岁之龄与世长辞。他的尸体用麝香防腐,裹以亚麻布,运回撒马尔罕安葬。其继任者、他的第四子沙哈鲁,对明朝的态度明显转变。

    沙哈鲁释放了原来被扣留的明朝使节,而朱棣也立即做出了回应,派一名叫白阿儿忻台的中亚人前往帖木儿的陵墓献祭,从此双方的良好关系终于建立。为稳定帝国的发展,沙哈鲁不仅迁都至阿富汗西北部的哈烈(今译赫拉特),将帖木儿时期的中亚帝国变成为以伊朗高原为中心的正统伊斯兰帝国;他可能还向朱棣提出了一个无礼的建议——要朱棣改信伊斯兰教以促进两人的良好关系。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出现在明代官方史书上。

    永乐七年(1409),朱棣派遣郭骥出使,试图与新的瓦剌部酋阿鲁台达成和解,但结果是明朝使臣被杀。朱棣随即亲征瓦剌,直至四次征讨,明朝军队成功地将阿鲁台驱逐至边境千里之外。期间,阿鲁台受迫于形势也偶尔承认明朝的宗主权并且进贡。

    然而,和平只不过是持续存在的征服战中的一次中场休息而已。只要追求的是胜利,持续的和平便永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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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如此,朱棣在永乐十一年派遣使臣陈诚,进行一个穿越中亚许多城镇开展实地调查的冒险任务。陈诚北行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与长期停留哈烈的记录,成为明初有关这一地区最详尽的一手资料。

    陈诚在进入沙哈鲁的新都之前,于哈密、哈喇和卓、吐鲁番等地短暂停留,并且沿途访问了达失干(今译塔什干)、撒马尔罕等都城。据陈诚《西域行程记》“永乐十二年四月十三日”条载,使团在穿越缺水的沙漠以及冻土地带,通过阿达打班(今那拉提)后,他们曾在暴风雪中迷途。一路上,他们接触到的当地人民穿着相当奇怪,据描述,这些人是“薄恶”的。

    在哈烈,明朝使臣停留数月,沙哈鲁在宫殿里款待了他们。据陈诚对沙哈鲁王宫的描述,宫里地铺毛织地毯,设彩绣帐幔与精巧雕琢的工艺品。沙哈鲁将他自己果园中的甜美水果,如桃子、梨子、石榴及葡萄等盛在金盘上,款待明朝使臣。使臣们也为当地洋葱的尺寸之大——“重十余斤,若萝卜状”——与阿月浑子(开心果)的清香美味,感到惊讶不已。

    殊不知,开心果早在七世纪的唐代已经由波斯引入中国,这种类似杏子的神奇果实常被中医“用于肾虚腰冷,阳痿”等疾征。十九世纪中后期,才被引种到美国的加利福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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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月浑子树

    永乐十四年(1416)和永乐十六年,朱棣下令第二次和第三次出使帖木儿帝国。他致信沙哈鲁的语气逐渐有了变化,并开始叫沙哈鲁“朋友”,赞许沙哈鲁“明礼乐、资聪颖、才识博、行事缜密、明智超人,伟乎众穆斯林之上”。朱棣大量赐予礼物,如白银、丝绸、锦缎、猎鹰及瓷器,并希望使臣与商人能不间断地在两国之间来回行走(见《明太宗实录》卷一四三)。沙哈鲁乐见于此,多次遣使带给朱棣贡礼,如马、豹及狮子等。

    为方便外国使臣在中国境内旅行,朝廷大量修建的驿站提供马车、马匹及青壮人员以运送所有的东西。并提供丰盛可口的餐饮,晚上还给予使臣“一个卧铺、一套丝织睡袍,连同一名厮役照顾他们”。

    据记录,曾经拨给一个来自波斯、由77人组成的使节团的每日定额包括:羊12头、鸭4只、酒50瓶,以及稻米、面食、各色糕点等应有尽有。随着万国来朝,接待成为朝廷的一大负担。更有传闻说,一支2400人组成的瓦剌使团在中国停留的两个月期间共吃了5000头羊。

    历史要成为传奇似乎总离不开女性的点缀。永乐年间,所有出使任务之中,最令人好奇的(事关皇帝的私生活),可能是横越黄海带回数以百计的朝鲜处女以充当宫女这件事。要圆满完成这类出使任务,当仁不让的是宦官。宦官势力在明朝体制内的异常崛起,恐怕也是始于朱棣的各种独特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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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信,那时的朝鲜女子素以其娇柔特质著名——与现代影视中的“野蛮女友”恐非同类,因此300名绝色的朝鲜少女在永乐六年被派去的太监黄俨送入朱棣的后宫,这些人中包括后来成为宠妃之一的权贤妃。第二年,也许是继续听信道士的长生之说,朱棣他还想再要300名朝鲜少女,这令朝鲜国王李远芳火冒三丈。

    据道士之说,成年男子需要性接触来“滋润其生命本质”,而使其“免于生病”。这对40岁以上的男子尤其重要,否则40岁以后容易受“众病蜂起”的困扰。朱棣登极时已40岁,再也没能生育子嗣。他的健康状况总是不太好,身体因种种慢性病的纠缠而衰弱,他要求大批朝鲜的少女,可能是努力地想让他自己恢复年轻,或者至少是要获致生命的活力,以应付面前的庞大工作量。(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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