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最佳,谁赞成谁反对?
电影一开头,是一辆红色的车由远开来。
一个浑身沾满鲜血的男人走下了车,手里还攥着半根吉他柄。
当他走进小教堂里,环顾周围。
脑海却闪现出了恶魔的模样。
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什么样的回忆如此恐怖?
今年全球票房第一的原创恐怖片——
刚刚登陆上海电影节,受欢迎程度仅次于《穆赫兰道》。
罪人
Sinner
前段时间上映流媒体,肉叔还是抢先看了一把。
一个感受——
这很可能,是今年最好的恐怖片了。
为什么?
如果,单纯地看就是“大战吸血鬼”,或者,看成“黑人反抗白人压迫”的那一套。
那真的,就是浪费这部电影。
于是今天,肉叔决定换一种写法,从第1分钟开始写起,一直写到最后1分钟,试图带着你们分解每一个重要的镜头、布景,深度分析这部电影里隐藏的细节。
找到导演想说的真正内容。
(以下涉及剧透,你可以先收藏,然后跟着与肉叔一起看)
01
序幕(0:00-01:30)
其实在电影最开头,主创为了方便观众理解,就已经将谜底给了出来。
旁白带着观众走进了一个“神话故事”——
传说中有音乐奇才
所作音乐如此撼动人心
能以此撕裂阴阳间的结界
召唤来自过去和未来的幽灵
这是如同《百年孤独》一般的史诗开头。
它预告了观众接下来会看到“音乐”的魔力,它也是这部电影的灵魂。
其中,旁白提出了三个古老族群:古爱尔兰、乔克托族人,也就是在美洲的印第安原住民,以及西非地区的非洲人。
这在之后的剧情中异常重要。
02
缘起(01:33-06:06)
旁白之后,便是正片。
时间,1932年,地点,密西西比三角洲。
紧接着,电影以倒序的方式,故事回到了前一天。
片头那个血淋淋的男人叫山米。
他在这里,等待着自己的两位双胞胎堂哥,带自己去参加他们的音乐酒吧开业。
双胞胎堂哥又是什么人?
镜头里,史家堂哥衣着光鲜,在一间破旧的伐木场门口抽着烟。
你如果仔细看。
这两个衣着不同、气质不同的史家兄弟,其实都由一个人扮演,迈克尔·B·乔丹。
导演的御用男主。
因此,也被网友戏称,这两个角色由“迈克尔·A”与“迈克尔·B”饰演。
值得一提的是,这部电影由IMAX胶片拍摄,为了满足IMAX的清晰度,就无法使用动捕换脸。
更多是要通过镜头合成才能出现镜头里兄弟二人互动的场景。
比如,还是这个画面。
就需要拍摄团队在拍摄这个镜头时,精准掌握“迈克尔·A”递烟的起始点,并在做上标记,以便“迈克尔·B”能在这个位置接住这根烟,在经过复杂的合成后,终于做出了左边烟雾缭绕,右边精准接烟的兄弟互动。
没错,这几分钟的内容是交代人物。
但,不止如此。
作为一个“吸血鬼”为卖点的电影,它并没有在前面出现太多与吸血鬼有关的内容。
可死亡却是如此精准地如影随形。
一个细节——
秃鹫。
故事是说史家兄弟准备与当地的白人农场主交易,买下身后的锯木厂,想把这里改造成音乐酒吧。
于是紧接着,白人农场主的黑色汽车驶入画面。
注意右上角,一只秃鹫与这辆车一起进入画面。
这并非是过度解读。
我们会发现,之后,在史家兄弟开始与这个农场主购进行交易时,依然有一群秃鹫一直在空中盘旋。
秃鹫,主要以腐食为生。
当它们在上空盘旋不走,其实也就寓意着,闻到了死亡的味道,而这样的意象处理,其实已经告诉观众,这场交易,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和谐。
于是接下来就是一场试探——
农场主问,你们是双胞胎么?
戴红帽子的弟弟否认,不,我们是堂兄弟。
为何要这样说?
因为在那时候的西方文化里,双胞胎是带有邪恶的寓意,为了不要激起这个“白人”房东的不满,他得很快撇清了“双胞胎”身份。
所以很明显,白人房东的这个问题,是试图寻找攻击的合理性。
而黑人双胞胎,则不想惹事。
03
采买物资(15:30-18:32)
史家兄弟买这个破败锯木厂的原因,是要在这里开一家酒吧,他们想速战速决,今晚就开业,于是分头行动做准备。
哥哥去镇上负责采买物资。
弟弟则带着小堂弟寻找乐队人马。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哥哥。
他采买物质的地方,是位于三角洲小镇的一家华人商店。
于是我们看到了华人角色。
政治正确?
不不不。
首先,在这里加入华人角色,确实有一定的合理性,根据1882年,美国的排华法案规定,禁止中国移民来美国做劳工,但,来这里做生意的是允许的。
所以,在三角洲开杂货店的,基本上都是华人。
其次,这里有两段特别惊艳的“主视角”镜头——
他想让你随着他们的眼神,看他看到了什么。
一个是15分36秒时,镜头从哥哥肩膀越过,变成了他的主视角,扫视整个商店内部。
一个是17分时,镜头跟随商店小女儿的背影,穿过街道来到了对面的商店。
通过这两个镜头,你会发现,这是两家服务不同“肤色”的商店,在黑人商店里,摆的更多的是农具、调味品与蔬菜,黑人;
在对面,白人货架上,是更多的高级糖、奶油,以及蛋糕配方。
这两边商店的装潢也格外不同。
一边是没有装修的红砖毛坯房,而另一边是有着遮阳棚、落地窗、蓝色门脸的商铺。
而在店长小女儿进入这个商店时,她所听到的,是白人对黑人的议论——
“我不排斥他们,但如果......”
“以前他们有自己的活动区域,我们也有我们的。”
这两句话也还是在说,白人对于“种族隔离”的自豪。
但,都是作为画外音,不仔细听,可能就会把这些细节错过。
04
召集乐手(22:14-32:07)
在哥哥采买物资的时候,弟弟也没闲着。
他来到火车站,找到了一个名为“瘦子”的乐手,让他与堂弟一起,负责今晚的演出——
这也是一个曾经为白人演出,最终不得不流落街头的黑人乐手。
所以是控诉悲惨历史?
不。
导演削弱了电影里“白人-黑人”的激烈对抗,他不像《为奴十二年》那般血泪控诉,也不像是《为黛西小姐开车》那般,充满了好莱坞式的“黑人白人包饺子幻想”。
而是,将重点放在“被驯化”的黑人,他们甘心被捆绑、被固守在这片土地上。
那些被强压的日子过去。
轻微的喘息,就是恩赐。
他巧妙地用了一个东西去表达这种“甘于现状”的心态——
看30分25秒。
在回去的路上,瘦子聊起自己当年的意气风发——
白人拿着真钞看他们演出。
为什么要强调“real money”。
哥哥来到妻子的小杂货铺时,妻子手里收的是消费券;
当小酒馆开业后,他们从黑人农民手里收到的是消费代币。
这样的钱,让他们只能在特定的商店使用,他们不得不滞留在这片土地上。
而,在故事里,唯二能获得这个“自由”的。
就是史家兄弟。
他们去过芝加哥,看过外面的风景,跟黑帮混过,他们有钱。
这次回来,也是想建立独属于“黑人”的音乐酒吧。
不过,他们的发家史是怎么来的——
电影里一直没有说。
但,导演所透露出的细节,已经拼凑出了一个历史真相。
还记得,史家兄弟一出场的服装吗。
哥哥(画面右侧)穿的是爱尔兰式的粗花呢西装,头戴典型的爱尔兰蓝色平顶帽;
而史弟弟(画面左侧)是穿着细条纹西装,带着红色软呢帽,红色手绢优雅插在胸口袋儿,外加马甲外的怀表作为装饰,彰显意大利风。
史家兄弟又从芝加哥搞回来了“爱尔兰啤酒”与“意大利红酒”上。
在酒吧开业当晚,提供的酒分别是——
威士忌、爱尔兰啤酒,意大利红酒。
玉米威士忌,是黑人自己酿造的酒,代指黑人。
而爱尔兰啤酒与意大利红酒,代指的是什么呢?
补充一个历史背景。
在芝加哥活跃的两大黑帮,就是以“疯子莫兰”为首的爱尔兰黑帮,与“疤面”卡彭的意大利帮派。
1930年,两大黑帮在一次火并后,两败俱伤。
而史家兄弟回到小镇的时间,也正是1932年。
小镇上的人也都知道他们在芝加哥,为卡彭工作。
而在小酒馆开业当晚。
弟弟的女友玛丽察觉出酒品的端倪,说:“你设计两边黑吃黑,误导他们互相责怪。”
这句话,似乎有些“突兀”。
但,把这些碎片拼起来——
你就会得到一个真相。
史家兄弟利用自己的双胞胎的身份,潜入两个不同的帮派,通过“身份混淆”,设计两个帮派黑吃黑。
之后,河蚌相争,渔翁得利。
史家兄弟也借此摇身一变,成为了黑人里的“有钱人”,也是黑人里的“觉醒者”。
他们回来,虽然带来了酒吧被吸血鬼顶上的“灭顶之灾”。
但,他们也通过自己的小酒吧,准备让这份“觉醒”,被继承下去。
是的,其中最主要的,就是音乐。
作为电影里最为关键的“演员”——音乐,一早就悄然登场。
弟弟对山米说,他手里的这把吉他,是查理·巴顿在赌桌上输给自己的。
谁是查理·巴顿(Charlie Patton )?
三角洲蓝调之父,正是他的演奏,开启了蓝调时代。
他是蓝调的象征。
也是音乐的核心。
05
酒吧狂欢(45:34-01:00:53)
说的有点远了,我们继续回到剧情。
酒吧正式开业。
一首纯正的蓝调,在54分15秒拉开“惊魂”大幕。
再补充一个背景。
当时,蓝调音乐刚兴起,就被视为“低俗”的市井音乐。
而山米的父亲是当地的牧师,他希望儿子能接任自己的工作,再不济,做福音(教堂)音乐也比玩蓝调要高尚。
但,山米拒绝了,在史家兄弟的酒吧里,演奏了这首《I Lied to You》,表明了自己对蓝调的爱。
(配乐非常好听,可以边听边看这一段)
山米倾情演奏的这5分钟,堪称是这部电影里最有想象力、也最美妙的片段。
在“时空穿越”中,有21世纪的电吉他,也有来自原始非洲的鼓手,而在镜头不远处,是穿着跳着街舞、霹雳舞的舞者。
最有趣的,是华人阿宝与妻子前世的画面。
妻子走进里屋,找到正在玩牌的阿宝,京剧美猴王出现在阿宝的身后。
这是演员彭祖耀特地跟导演提出加入中国人的精神图腾,孙悟空。
而在妻子身边,是一个娇俏可爱的京剧花旦。
蓝调,曾经是独属黑人远古的家乡记忆。
但,此时。
导演将蓝调寓意扩宽了,成为各个种族传统文化的引子,它让不同种族回忆起了自己的“根”。
蓝调,也就成了异国他乡游子魂系梦萦的,家的声音。
而,导演正是通过蓝调,成功地融合了种族的阶级分层,不论有钱没钱、皮肤的颜色。
此刻,大家紧密地融合在了一起。
06
吸血鬼大战(01:01:45-01:55:13)
但,谁也没想到,这首音乐却把“鬼”招来了——
肉叔想再重申一次。
如果,只是把这个电影认为——“吸血鬼”代指白人,对黑人侵略、控制。
那就把电影想简单了。
59分19秒,被音乐吸引的“吸血鬼”雷米克(中间穿蓝色衬衫的这位)出现在了酒吧门口。
他唱的是几首歌也非常有趣。
第一首,《Pick Poor Robin Clean》,来自非裔美国女歌手吉希·威力(Geeshie Wiley)。
雷米克想先用黑人音乐,让酒吧老板史家兄弟能接受自己。
你可以仔细看,他手里的班卓琴。
实际,就是美国非裔通过非洲乐器基础上发展而成的乐器。
极尽讨好,但,第一招吃瘪了。
第二首,是他们为了吸引酒馆里的玛丽,而在酒吧门口自弹自唱的一首曲子《Will ye go lassie,go 》,一首爱尔兰传统音乐,歌曲承载了一个跨超越身份、国界的爱情故事。
正符合了玛丽当下的心境。
玛丽身上有黑人的血统,她想与男友史莫克在一起,可惜,她不够“黑”;
她的社群也并不完全接受她,因为,她不够白。
第二首歌,攻下了玛丽,也正是让玛丽成为打开酒吧的第一把钥匙。
而,在01小时34分27秒开始,音乐响起。
才算是,真正的自报家门——
他与自己“制造”吸血鬼傀儡在空地上唱起了爱尔兰传统音乐《一路直至都柏林》。
并,跳起了踢踏舞。
原来,他是爱尔兰“吸血鬼”
为什么要有这样的设定。
1845年,爱尔兰发生严重饥荒,爱尔兰有近400万人来到了美国。
刚到美国的爱尔兰人也是备受排挤,底层的爱尔兰人只能生活在贫民窟里,或是在美国的采矿区里干苦力。
1930年,爱尔兰人虽然已经融入了美国社会,但在经济水平上并不高,更多是蓝领工人的阶层。
直到30年后,约翰·肯尼迪成为美国第一位爱尔兰裔总统,爱尔兰人的政治地位才终于改变了。
所以,从吸血鬼雷米克身上穿的这件没有领子的深蓝色温彻斯特衬衫,也可以看作是蓝领工人的象征。
因为工作总会染上污渍,难以清洗,所以,他们会选择一些深色的、好清洗的衣服。
所以,细看吸血鬼雷米克的历史,也曾是被压迫的、次等的“非白人”。
如果,蓝调音乐象征着是独立、觉醒。
那么,“爱尔兰吸血鬼”,则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共生。
雷米克想要建立一个,“去同存异”的和谐大家庭。
谁好谁坏?
都没错。
这都是合理的生存法则。
但,对于史家兄弟与山米来说。
还是想要选择另一条路,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史家兄弟希望这群黑人能走出这片密西西比,起码,能活得有尊严。
所以,他们将美酒、音乐带回了这里。
也将希望、快乐带来到了这里。
虽然只有一晚。
07
尾声(01:59:10-02:09:11)
最终的结果,我就不剧透了,有兴趣的可以自己看看。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电影片名为《罪人》,但真正接受审判的,也只有最后死里逃生,回到教堂,回到上帝与自己父亲面前的“罪人”山米。
而父亲让死里逃生的山米,放下手里的“邪恶”吉他时。
山米迟疑了。
最后,头也不回的背弃了他的父亲,与那些“外来”的宗教。
他成了背叛信仰、背叛父亲的“异教徒”。
山米是罪人吗?
在电影的结尾,还有一处彩蛋,传奇布鲁斯吉他手巴迪·盖伊(Buddy Guy)饰演老年的山米,出现在1992年的芝加哥演出上。
此时,有“熟人”找到了他。
说,我有你所有的唱片,但相比于最近的这些电子音乐,我更喜欢你早期那些不插电的录音。
意思是,黑人音乐的灵魂不见了。
然后呢,老年的山米就用木吉他,弹唱了一首纯正的歌曲。
所以,到底什么是罪人?
离开自己的种族的人,是罪人?背叛自己宗教的人,是罪人么?还是那些,遗忘自己从何而来,到何处去的人,才是罪人呢?
这部电影有意思的地方也在这里。
它没有黑白分明。
而是试图引起你的思考——
没错,导演的确想将“种族传承”的伟大民族复兴使命扛在自己的身上,或是赋予电影宏大意义。
但复兴不是口号,更不是粗暴的控诉。
因为这样的意义落在每一个人身上时,其实很小。
小到一首歌,一件乐器,一支舞蹈。
都是你的根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