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Pop又踩到文化雷区了

又一个K-Pop人气女团,陷入了种族歧视争议。

 

5月17日,女团KISS OF LIFE所属公司S2娱乐宣布组合将退出北美韩娱盛典KCON LA 2025,表示是“与主办方慎重商议后做出的决定”。然而,欧美粉圈并未买账,甚至持续升级为近年来最严重的K-Pop抵制潮。

 

这缘于今年4月的一场危机事件。4月5日,组合成员Julie庆生时进行了一场主题为“老派嘻哈”(Old-School Hip-Hop)的直播。成员们身穿宽大T恤、佩戴金链,梳着玉米辫,并使用街头语气和“Gangsta”手势模仿黑人rapper。但直播片段被截取后,在TikTok、X等平台快速传播,引发了大量欧美粉丝的不满。批评声音指向她们消费黑人文化,强化种族刻板印象,构成“文化挪用”。

 

那么,在频繁借用他者文化的全球化进程中,K-Pop为何屡陷争议?

 

本玩笑如何引爆“黑海”

从一夜掉粉20万、欧美巡演退票、品牌合作叫停到最终宣布退出KCON LA,这次的抵制风波迅速升级为“黑海示威”(粉丝在演出中集体熄灯、保持沉默来表达抗议),被称为“K-Pop史上最大规模的抵制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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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溯来看,此次争议发酵的关键,源于KISS OF LIFE成员们直播中的模仿与嬉笑被解读为“戏谑”,而Julie和Belle本身为韩裔美籍身份,在欧美语境中被认为“理应理解文化敏感”。尤其是Julie过去曾因使用N-word而受批评,再次“踩雷”大大加重了网友的失望和愤怒。

 

尽管道歉声明在舆论初期就迅速发出,却全文避谈“文化挪用”等关键字眼,仅表示“感到遗憾”“今后会更加注意”,也未正面回应为何使用相关造型、口音,被视为模糊敷衍、缺乏诚意,更难获得原谅,反而成为激化风波的导火索之一。几天后,成员们再次分别上传手写道歉信,但因依旧未提及争议焦点,争议并未因此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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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舆论在东西方之间呈现出明显温差。

 

欧美粉圈普遍认为,这一事件踩到了文化红线,是对黑人文化的“消费性扮演”,Reddit上的“r/kpopthoughts”社区中,也有粉丝呼吁在KCON LA上实施“黑海示威”以示抗议。

 

而中文与韩语平台上,不少声音则表示“至于吗”、“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甚至指责欧美粉丝“道德霸凌”、“太玻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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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成这种差异的背后,其实是不同地区文化背景与社会教育的巨大差异。

 

欧美社会对种族议题的讨论长期处于主流位置,“文化挪用”作为政治性概念广为流传。而亚洲社会在没有殖民者身份,同时文化传统对种族与族群政治关注较弱的前提下,较少从权力结构出发理解文化交流,更多将其视为审美取材或灵感来源,不具备相同的历史敏感度。

 

K-Pop也正是在这种语境错位中,一再走向舆论风口。

 

K-Pop为何频频踩雷?

“文化挪用”并非指使用文化本身,而是指主流群体在脱离历史背景与语境的情况下,将边缘群体文化作为装饰性素材使用,并从中获利。这个过程中,原文化被遮蔽,文化主体失声。

 

K-Pop的“踩雷”记录早已不止一次。

 

2017年,女团MAMAMOO在一次演唱会VCR环节中,涂黑肤色、戴卷发假发模仿Bruno Mars形象。但黑脸这一符号,源于美国19世纪白人用化妆嘲笑黑人的种族歧视行为,极具攻击性,自然引发舆论风波。后续,所属公司RBW娱乐迅速删除了该VCR片段,称成员“无意冒犯”,不知黑脸的历史含义,并承诺加强文化教育,成员Hwasa在后续直播中表示“学到了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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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问题也曾发生在男子组合NORAZO的歌曲《Curry》中。这首歌最初发布于2010年,风格诙谐搞笑,但MV中使用了大量咖喱、印度舞蹈动作、夸张服饰等元素,被认为将印度文化简化为刻板印象。

 

该事件还在2020年被重新点燃,当SEVENTEEN成员在自制节目《Going Seventeen》的模拟选秀环节中演唱该曲时,再次引发印度及南亚粉丝不满。在社交媒体上,不少人批评《Curry》“把印度文化等同于咖喱”,部分韩国网友认为粉丝过于敏感,称《Curry》是“童年回忆”,但南亚粉丝表示“让我为自己的文化感到羞耻”。 最终,7月15日,NORAZO成员Jo Bin在在Instagram上发布长文道歉信,承认误解并承诺将更重视文化表达的准确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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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BLACKPINK、NCT U等知名组合也曾因MV布景中对印度教神祇迦尼萨雕像、伊斯兰建筑等宗教元素的的随意使用,被印度与穆斯林粉丝发起抵制。

 

此类争议的共性,均在于对文化符号“取其形,不问根”的使用。在K-Pop视觉工业中,造型、道具、音乐风格被快速“拼贴”,成为艺人包装的一部分,却忽略了其背后作为族群身份、历史创伤与宗教信仰的深层含义。

 

韩国的偶像产业机制也放大了这一问题。

 

K-pop高度依赖“概念先行”,在紧凑的企划周期中,文化素材往往被作为模块资源进行快速组合,缺乏足够的语境理解与文化研究,最终打包呈现为“看起来潮流”服务的符号,常常踩中他者文化的敏感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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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虽然已成为全球化文化产品,但K-Pop的创作模式、内容审查机制与文化理解框架依然扎根于韩国本土,对多元文化的理解尚未同步出海。如韩国评论家所说——“K-Pop已经进入全球化,但孕育K-Pop的社会尚未全球化。”

 

在韩国社会内部,主流文化对“文化挪用”概念的接受度也较低。许多人认为“我们不是殖民者”,因此在面对文化挪用批评时,难以共情他者所携带的历史创伤,并倾向于将其视作对韩国或“K-品牌”整体的贬损与攻击。这类态度常常转化为民族主义情绪,也进一步压缩了理性讨论的空间。

 

当然,韩国文化评论界也存在不同声音。

 

一方面,有学者呼吁应正视韩流在全球传播中可能引发的文化压迫或误读,例如韩国媒体《Idology》编辑长李东镇就指出,“韩国文化工业输出的快步调,与社会内部文化反思的迟滞之间,存在结构性张力。”另一方面也有声音表示,现有的文化挪用框架本身深受“欧美中心主义”影响,某些审判标准并未真正考虑亚洲文化自身的复杂性与互动逻辑。

 

不同立场的共存也正说明,K-Pop引发的争议不仅关乎艺人行为,更关乎整个文化产业与认知系统如何面向世界、面向多元。

 

摘下“K”,还是强化“K”?

众所周知,在K-Pop的全球化路径中,大量吸收了Hip-Hop、R&B、拉丁舞曲等具有鲜明族裔文化根源的流行风格,借此建立自身的“国际化”印象。但不能回避的是,这些元素在被引入K-Pop体系时,往往只保留了表层特征,例如节奏、造型、舞蹈元素和“态度感”,缺乏对历史背景与社会语境的理解与交代。

 

以Hip-Hop为例,它本质上是一种植根于黑人社群抗争经验的文化形式,而在K-Pop中却更多被当做“酷”、“街头感”或“欧美范”的代名词使用。类似的,拉丁音乐中的律动被提取用于打造性感氛围,脱离了与地域、语言与族群身份的关联,文化原型被扁平化为视觉标签和舞台效果。

 

而热衷对异域文化的抽取与拼贴,虽然为K-Pop带来风格上的多样性,却也使它难以跳脱文化拼贴所伴随的殖民式观看结构,陷入文化挪用的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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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更高层面的内容包装与产业策略中,K-Pop近些年来也在有意模糊“韩国性”,比如通过引入外籍成员、合作国际制作团队,将自己呈现为一个去地域化、跨文化边界的全球流行产品形象。

 

这种“战略性无国籍化”(statelessness)策略的出发点是商业上的普适性——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降低文化特异性所带来的理解门槛,以期在更多文化环境中“被接受”。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文化包装上的“去韩国化”过程。

 

但正如李东镇所言,这种去本土化的包装,并不意味着结构上的国际化。

 

尽管不断吸收外部资源,但制作与主导权仍牢牢掌握在韩国本土产业体系内。叙事逻辑与价值框架高度韩国中心,形成一种看似去国籍,实则高度“K化”的文化结构。这也使得“K-Pop”在表面上实现了去国界传播,实质上却进一步加强了“K”作为全球流行文化符号的标签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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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量吸收区域文化元素,统一纳入“K风格”输出的机制,也广泛作用于亚洲内部。例如女团IVE在歌曲《HEYA》中大量使用中国传统元素与文化图腾,但这些元素表达浅显、语境模糊,同样引发了中国网友的强烈不满。“东洋景观”的建构,实际上是“K中心主义”的体现——它制造出一种由韩国主导的亚洲文化视觉景观,却缺乏明确来源说明,使得文化原貌被逐步边缘化。

 

更微妙的是,K-Pop越来越在东亚流行文化中扮演“文化中转站”的角色。比如糖葫芦、麻辣烫等中国街头饮食在通过韩流平台传播后,以“K-再定义”的方式被引入日本、东南亚,作为原文化产地的中国却被绕开、削弱了。这种“韩流叙事”在强化“K”的话语权的同时,也模糊了原文化主体的能见度,形成了亚洲内部的文化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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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而久之,这种模式把K-Pop推向一个矛盾的位置,既借力多元文化,又始终紧握“K”的主导权,则难免频频触碰文化挪用的敏感线。

 

内容产业的“加速主义”更需要配合更有节制的文化伦理框架。被视为“全球化最成功案例”的K-Pop,在更密集地碰撞他者文化之后,需要的是理解“何为尊重”的能力。

 

文化借用未必是错,但如果不能承认语境的存在,沟通的可能性就会被封死,无法跨越文化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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