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比奥的“吐槽”:不信英文翻译,须读中文原文
近日,特朗普解除国家安全顾问沃尔兹的职务,将其“贬”为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同时任命鲁比奥暂代国家安全顾问一职。美国媒体普遍认为,沃尔兹的“降职(demotion)”算是“软着陆(soft landing)”,而一跃身兼两大关键职务的鲁比奥,无疑离权力中枢更近了一步,也打破了此前“鲁被边缘化”的传言。美国历史上,也只有基辛格曾身兼这两项要职。
这一调整意味着,鲁比奥将在未来中美关系中发挥更为关键的作用。作为长期关注中国议题的重要人物,鲁比奥不仅曾积极推动涉华立法,还对解读中国有一套“方法论”。今年一月,鲁比奥在国务卿提名听证会上强调“直接读中文原文”的重要性:
Don’t read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that they put out because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is never right.
鲁比奥的“never right”论显然是夸大其词,有些耸人听闻。然而,近年来,欧美多位官员、学者以及观察人士指出,中国政治语言的英文表达,相较中文原文,存在偏差。
造成偏差的原因,在文刀君看来,主要有两个:中英文之间天然的语言差异(linguistic difference),以及中西政治文化的视角分歧(perspective difference)。
比如,翻译中国在某一项领域“处于领先地位”,中国官方媒体倾向于用不定冠词“a leading country”,“a”表“之一”,体现内敛;而西方译者倾向于使用定冠词“the leading power”,“the”表“唯一”,体现主导。中文没有英文里的定冠词/不定冠词,翻译时选“a”还是“the”,不是翻译水平决定的,而是立场决定的。(参见《经济学人》报道)
又如,“大国”在官方译文中多被译为“major country”,有意避开“great power”一词,以免落入西方“大国竞争”的话语陷阱,突出和平发展定位。但在西方读者眼中,“major”听起来不够“major”,甚至像是在回避自身地位。这种处理在中国语境中合乎逻辑,但在西方语境中却可能被理解为“弱化主张”或“话语不一致”。当然,在官方译本中,“great power”也并非“零存在”,而是更多地用在负面语境,比如“大国沙文主义(great power chauvinism)。
翻译时选词的不同,会直接影响语义和语气。荷兰学者Sabine Mokry在2022年的一篇论文中指出,中文“推动构建(新型大国关系)”语气上更主动、更具变革意味,可能暗含对现有国际秩序的调整或挑战;官方英文“aim to foster...”则较温和,更偏向在现有体系内培育新关系。
在鲁比奥、莱特希泽(美国前贸易代表)等美国官员眼中,这种语气落差会误导判断,进而影响对中国意图的评估。莱特希泽更偏爱澳大利亚前总理陆克文的“硬译派”风格,认为其更“可信(credible)”——即使陆氏译文常常“直译到生硬”,也要紧扣字面,还原原文语感。
官方译者由此陷入两难:若极致贴合字面,容易走向西方译者那种硬译;若步子迈大一点,容易顾语言流畅而失文本真义,遭到核心受众质疑。“中道”之路越来越不好走,越来越受到各方审视。
鲁比奥提出“必须读中文原文”,这看似是一种语言选择,实则是一种信任危机。而这种危机很大程度上与我们尚未解决的传播悖论相关:既强调“讲好中国故事”,却未厘清“讲故事”与“政治文献翻译”之间的职责边界。
政治语言的翻译有其特殊性,不是文艺创作,而是对政策意图的高度还原。官方译者应努力处理好“施政者意图、译者理解、外专干预、核心受众反馈”之间的关系,核心受众不在国内,而是鲁比奥为代表的特殊群体。目前最大的雷区是,译者/(中文不佳的)外专过分求语言流畅而“夹私货、害其义”,译界很多无意义的争吵皆源于此,背后是学理的混沌。
政治文本不是小说、诗歌、传记,它的翻译任务不是"讲故事",也不该试图"讲得更好听"--它的任务首先是讲得准确。近年来,西方英译中国政治文本的力量越来越多,纷纷标榜"precise translation(精准翻译)",意在精准解读中国政策用语。文刀君观察,这些“他译”力量的翻译策略基本一致:严格贴合字面,力求还原中国政治话语的表达形式和逻辑,宁可“不达”也不能“不信”。这种翻译策略同样是合理性与风险并存,值得密切关注。
然而,翻译并非传播/讲故事的终点,政治文本翻译更不是。在翻译之后,要真正“让世界听懂”,还必须有能力讲故事——即有效解释复杂/抽象的政治概念、转化制度逻辑、引发价值共鸣。
如果“翻译完、推出去”就算“国际传播”,那外媒记者、智库学者就不需要专门写文章,用生动易懂的语言面向大众解读“高质量发展(high-quality development)”“生态文明(ecological civilization)”等概念了。
讲故事需要的不只是语言技巧,更包括叙事策略、文化想象与传播意识。例如,“命运共同体”“两山论”如何转化为一个易于理解、富有画面感的表达?“共同富裕”如何脱离术语和意识形态口吻,成为一种可以感知和参与的发展愿景?这早已超出了政治文本翻译的范畴,而是更高层次的文化构建与叙事能力。
政治文本翻译与讲故事,应是并行不悖、互为支撑,但若两者职责边界不清,后果不小。如今,套用“译腔”写英文文章已是司空见惯,甚至将现成的官方译文原封不动地“复制粘贴”进各种传播场景。这种机械化处理,远离了讲好中国故事所必需的创意表达/写作与内容再造,其效果与真正的国际传播诉求可谓南辕北辙。一提及对外传播,就只想到“翻译+传播”的简单组合逻辑,让人不禁“无语泪两行”。
关系厘不清,学理混沌含糊,最后翻译不可信,故事讲不好,那真是猪八戒照镜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