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巧作伪问胡适
“我写了几万字考证《红楼梦》,差不多没有说一句赞颂《红楼梦》的文学价值的话。”
“《红楼梦》哪有艺术价值!”
这些话是新红学的奠基者胡适私下和公开的表白,把《红楼梦》贬得不成样子。与此成对比的情状是:
“三十七年十二月十六日,中央政府派飞机到北平接我南下,我只带来了先父遗稿的清钞本和这个甲戌本《红楼梦》。”
逃难不离身,是把甲戌本《红楼梦》当作宝贝。十三年后,对助力其红楼考证事业的甲戌孤本他做了一个决定:
“把这部最近于他(曹雪芹)的最初稿本的甲戌本影印行世”,“使世间爱好《红楼梦》与研究《红楼梦》的人都可以欣赏这个最古写本的真面目”,“作为他(曹雪芹)逝世二百年纪念的一件献礼。”
为此,他写了《影印乾隆甲戌〈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缘起》(1961年2月12日),提及:
“民国十七年二月,我发表了一篇一万七八千字的报告,题作《考证〈红楼梦〉的新材料》。我指出这个甲戌本子是世间最古的《红楼梦》写本,前面有《凡例》四百字,有自题七言律诗,结句云‘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都是流行的抄本刻本所没有的。此本每回有朱笔眉评、夹评,小字密书,其中有极重要的资料,可以考知曹雪芹的家世和他死的年月日。”
又着文《跋乾隆甲戌〈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影印本》( 1961年5月18日),于〈一、甲戌本在《红楼梦》版本史上的地位〉部分先引述《考证〈红楼梦〉的新材料》一文的开篇介绍此书由来:
“去年(民国十六年)我从海外归来,接着一封信,说有一部抄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愿让给我。我以为‘重评’的《石头记》大概是没有价值的,所以当时竟没有回信。不久,新月书店的广告出来了,藏书的人把此书送到店里来,转交给我看。我看了一遍,深信此本是海内最古的《石头记》抄本,就出了重价把此书买了。”
同时为澄清上海中华书局出版的《红楼梦书录》对其购书过程的误解,他于文章同段又写道:
“那位原藏书的朋友(可惜我把他的姓名地址都丢了)就亲自把这部脂砚甲戌本送到新开张的新月书店去,托书店转交给我。那位藏书家曾读过我的《红楼梦考证》,他打定了主意要把这部可宝贝的写本卖给我,所以他亲自寻到新月书店去留下这书给我看。如果报纸上没有登出胡适之的朋友们开书店的消息,如果他没有先送书给我看,我可能就不回他的信,或者回信说我对一切‘重评’的《石头记》不感兴趣,……于是这部世界最古的《红楼梦》写本就永远不会到我手里,很可能就永远被埋了!”
这就前后矛盾了! 因前言为: “当时竟没有回信”,可是后语却是: “如果他没有先送书给我看,我可能就不回他的信,或者回信说我对一切‘重评’的《石头记》不感兴趣”──可知胡适回信了!这是怎麽回事?
然后他于同篇文章第三段〈介绍原藏书人刘铨福,附记墨笔批书人孙桐生〉部分又写道:
“我在民国十六年夏天得到这部世间最古的《红楼梦》写本的时候,我就注意到首叶前三行的下面撕去了一块纸:这是有意隐没这部抄本从谁家出来的踪迹,所以毁去了最后收藏人的印章。我当时太疏忽,没有记下卖书人的姓名住址,没有和他通信,所以我完全不知道这部书在那最近几十年里的历史。”
所称“没有记下卖书人的姓名住址,没有和他通信”与前揭“可惜我把他的姓名地址都丢了”可信吗?我们就依胡适口禅的证据来说话。1995年第2期的《历史档案》杂誌登了一篇杜春和编选的《胡适考证〈红楼梦〉往来书信选》之五(第80页),公布如下一封保存在北大胡适档案里的信:
兹启者:敝处有旧藏原抄《脂砚斋批红楼》,惟祗16回,计四大本。因闻先生最喜《红楼梦》,为此函询,如合尊意,祈示知,当将原书送阅。手此,即请适之先生道安 胡星垣拜启 5月22日
并附註曰:
原信只有一页,为三十二开白色红竖格八行信纸,四边为红五星花纹,下边印有“上海新新有限公司出品”字样。信封也是白色,正面写有“本埠静安寺路投沧州饭店,胡适之先生台启,马霍路德福里三百九十号胡缄”。邮戳为“十六年五月廿三日,上海。”
可见来信的卖书人姓名与住址均完整清楚,且保管得好好的,“没有记下卖书人的姓名住址,没有和他通信”自属谎饰之词。至于“我完全不知道这部书在那最近几十年里的历史”也是不可信的,事关红楼学术大业,胡适“看了一遍,深信此本是海内最古的《石头记》抄本”,然后做出“重价把此书买了”的决定前,必然如前揭胡文所自承跟对方通了信,然后约了见面的时间地点,详细问了该书的来龙去脉,不是吗?
回看1927年8月11日,胡适曾兴奋地从上海写信给远在北京的钱玄同:
“近日收到一部乾隆甲戌抄本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只剩十六回,却是奇遇!……此外尚有许多可贵的材料,可以证明我与平伯、颉刚的主张。此为近来一大喜事,故远道奉告。”
既是“奇遇”、“一大喜事”,则一生勤于写日记的胡适当会于1927年7月的日记中浓墨重彩地书写如获至宝的前后经过。
然而,检阅目前最完整的《胡适日记全编》,会发现从1927年5月11日起到1928年11月28日不存在任何一篇日记!这岂非咄咄怪事?
甲戌本的出现,巩固了胡适所考证红楼梦乃曹雪芹自传的新红学大厦,不过新文化大师却讳言卖书人的身分且日记从缺,怎麽解读这些不合常情呢?对照观察胡适买书次月即1927年8月11日写信给钱玄同“此为近来一大喜事,故远道奉告”的兴高采烈与隔年(1928.2.12~16)写《考证〈红楼梦〉的新材料》“当时竟没有回信”的低调掩饰,显然胡适察觉到了什麽?!他于1921年11月12日写《红楼梦》考证(改定稿)一口咬定:
“后四十回是高鹗补的。”
证据之一是“程序(乾隆五十七年程伟元所印一百二十回《红楼梦》前的序言)说先得二十馀卷,后又在鼓担上得十馀卷。此话便是作伪的铁证,因为世间没有这样奇巧的事!”但是此奇巧来自“数年以来竭力搜罗”,“仅积有二十馀卷。一日,偶于鼓担上得十馀卷,遂重价购之。”而发生在胡适身上的状况是:“藏书的人把此书送到店里来,转交给我看。我看了一遍,深信此本是海内最古的《石头记》抄本,就出了重价把此书买了。”何者更奇巧呢?
为何认定《红楼梦》后四十回是高鹗续写的考证《红楼梦》发表六年后,“可以证明我与平伯、颉刚的主张”,让你胡适大喜的乾隆甲戌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抄本会不费吹灰之力就自动出现在你眼前?是不是也有作伪的嫌疑!
所以我们也要问一问甲戌本上的脂砚斋评语出现“正传”一词,诸如“阿凤正传”、“颦儿正传”、“宝卿正传”、“晴雯正传”等等达11处,查“正传”即“本传”之意,是鲁迅1922发表《阿Q正传》所首创,为何乾隆朝的脂砚斋也学会此一用法?
再观第一回眉批:
“写士隐如此豪爽,有全无一些粘皮带骨之气相,愧杀今之读书假道学矣。”
第二回侧批:“看他写黛玉,只用此. 四字,可笑近来小说中,满纸天下无二、古今无双. 等字。”
此二批语中之“今”与“近”是拿“古”与“远”相对应的,明显是将《红楼梦》当作“古”、“远”的作品来看待的,这不就透露脂砚斋是“今”人或“近”人!可这麽一来就兜不拢胡适所推重的甲戌本上“批者事皆目击,故得其详”、“脂砚与雪芹同时人,目击种种事,故批语不从臆度”这二条跋语。
再回到奇巧来,胡适在《红楼梦考证》说:
“《红楼梦》一书是曹雪芹破产倾家之后,在贫困之中做的。做书的年代大概当乾隆初年到乾隆三十年左右,书未完而曹雪芹死了。”
“曹雪芹的儿子先死了,雪芹感伤成病,不久也死了。”
巧得很,主动送上来的甲戌本就有这麽一条批语: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
红楼梦第一回明明白纸黑字:
“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録,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云:
满纸荒唐言,
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
谁解其中味?”
可一适一脂偏要认为书未成而芹已逝,脂批且评击十载增删“茟(笔)式狡猾之甚”、“观者万不可被作者瞒蔽了去”,真不知是何意思!
事之不寻常者必有蹊跷,胡适所考证存于“雪芹生前”的甲戌孤本(1754)为何一路无声无息直至民国十六年(1927) 才突然绷出到胡适跟前?以胡适的聪敏他不会不知道此种奇巧未免来得太巧!讳言卖书人身分与日记从缺反映了他对甲戌本客製化奇巧的心虚与不安。胡适当年以“一分像人九分像鬼”丑诋炎黄子民,可他自己就像话吗?其于甲戌本的暧昧行径,不免让人想起蒋介石曾名其曰“狐仙”,是一“最无品格之文化买办”,“乃为害民族文化之蟊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