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传满：特朗普“34宗罪”背后的法律逻辑｜全球法治观察

者按 ·  2024.06.04

作为美国历史上一位颇具争议的前总统，特朗普的政治生涯与个人生活始终伴随着法律的审视。从特朗普集团逃税案到历史性的“封口费”刑案，特朗普不断被推至法律的风口浪尖。在最新的“封口费”刑案中，特朗普被控犯有34项“一级伪造商业记录罪”，这一判决不仅引发了公众对于特朗普个人道德品质的质疑，更让人们对美国司法体系在高度政治化背景下能否保持中立与公正产生了深思。

特朗普的定罪虽然标志着其个人生涯的一次重大挫折，但并不意味着其政治生涯的终结。美国宪制对于总统候选人的任职要求相对宽泛，这为特朗普未来可能的政治活动留下了空间。而主审法官即将进行的量刑处罚，将是对特朗普未来政治命运的重要考量。

针对特朗普的个人生活、商业帝国与政治运作的司法诉讼纠纷，坊间早已是司空见惯。由此引发的，围绕美国法律与政治生态，特别是两极分化背景下的美国司法的中立性与公正性的讨论，可谓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详见《游传满：联邦最高法院判决与特朗普重返白宫前景分析》）

早在2022年12月，在纽约州诉特朗普集团逃税案中，美国纽约市曼哈顿郡的纽约州最高法院陪审团经过审理，裁定完全认可公诉机关提出的特朗普集团实施了长达15年的欺诈美国财税机构的指控，判决被告“一级伪造商业记录罪”“一级诈骗计划罪”“ 三级刑事税务欺诈罪”等9项刑事罪名成立。（详见《特朗普集团逃税大审判》）

近日，在历史性的“封口费”刑案中，相同法院的另外12名陪审团经过七周的庭审质询、两天的闭门讨论，在特朗普集团逃税案同一法官梅尔昌（Juan Merchan）的主审之下，于当地时间2024年5月30日正式判定，一致裁决支持公诉机构对美国前总统特朗普本人的指控：被告34项“一级伪造商业记录罪”成立。

法官胡安·梅尔昌（Juan Merchan）曾于2022年11月在美国纽约市曼哈顿刑事法院主审特朗普集团的逃税案（图源：The Times）

本文从此次“封口费”刑案中所涉罪名的内涵与外延角度，浅析了本次陪审团一致裁决背后的法律逻辑。虽然本案使特朗普历史性地“荣升”为首位被判有罪的美国前总统，但是鉴于美国宪制对于总统候选人极为宽泛的任职要求，我们认为本案还不足以构成特朗普“荣归”白宫之路上的“黑天鹅”量级的冲击力。但是主审法官7月11日的量刑处罚，是否会开启多米诺骨牌效应，我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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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诉罪名：

一级伪造商业记录罪

（Falsifying Business Records 

in the First Degree）

早在2022年的特朗普集团逃税案中，法院就曾判定被告在2016年4月、2016年9月、2017年4月、2018年4月，多次违反《纽约州刑法》第175.10条的规定，在纽约曼哈顿区及其它多处，出于欺骗税务职能部门的目的，在 “W-2工资和税单表”（Form W-2 Wage and Tax Statement）中添造虚假记录、篡改真实条目，包括特朗普个人的详细总账（Detail General Ledger），意图隐藏多项违法行为，构成了“一级伪造商业记录罪”。

概而言之，《纽约州刑法》第175.10条规定的“一级伪造商业记录罪”，是指：

A person is guilty of falsifying business records in the first degree when he makes or causes a false entry in the business records of an enterprise (falsifying business records in the second degree), and when his intent to defraud includes an intent to commit another crime or to aid or conceal the commission thereof.

个人在实施二级伪造商业记录罪行的同时，如果其主观欺诈意图还包括实施另一项犯罪、或者协助、掩盖该犯罪行为的实施，则该人犯有一级伪造商业记录罪。

本案中，特朗普被控在2015年8月至2017年12月，主导实施了“扑杀计划”（Catch and Kill Scheme）以掩盖其众多私人负面新闻，试图影响总统竞选舆情。特别是为了隐瞒与成人片女星丹尼尔斯（Stormy Daniels）的不当行为，特朗普涉嫌伪造了34项商业纪录，将其前私人律师柯恩（Michael Cohen）向丹尼尔斯支付的13万美元“封口费”，分项谎报为法律服务费用支出，违反了《纽约州选举法》第17-152节的规定。

具体而言，《纽约州选举法》第17-152节规定，任何两人或两人以上合谋通过非法手段促进或阻止任何人当选公职，则构成合谋促进或阻止选举罪。本案中，在确定被告是否合谋通过非法手段促进或阻止任何人当选公职时，至少包括以下三项违法事由：

1）违反《联邦选举竞选法》超额捐款；

2）违反《纽约州税法》虚假陈述税由；

3）违反《纽约州刑法》伪造商业记录。

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在纽约州最高法院的刑事审判中被陪审团认定34项重罪罪名全部成立后离开法院（图源：路透社）

（一）违反《联邦选举竞选法》

美国《联邦选举竞选法》(Federal Election Campaign Act)对实名捐款、捐款额度以及经费公开做了详细的规定。特别是第30101-(8)(B)规定，个人或公司直接向任何联邦职位的候选人的捐款，包括美国总统候选人，不得超过一定的限额。捐款形式包括任何为了影响联邦职位选举而进行的购买、支付、贷款或预付款行为。与候选人或其代理人合作、协商或协调，或应候选人或其代理人的请求或建议而进行的支出，也视为对该候选人的捐款。

在2015-2016竞选年度，对个人捐款的限额为2700美元。而在本案中，柯恩作为时任总统候选人的特朗普的私人律师，向丹尼尔斯支付13万美元“封口费”，已经严重超出了《联邦选举竞选法》有关个人捐款的限额的规定。也正因为此项事由，科恩在2018年12月被判入狱服刑三年，并处没收50万美元、赔偿140万美元以及罚金10万美元的多项处罚。

科恩入狱三年官方通告

（图源：美国司法部）

（二）违反《纽约州税法》

根据《纽约州税法》18001(a)(3)条和1802条规定，故意提供或提交与税务申报相关的任何实质虚假或欺诈信息都是非法的。个人制作税务申报、声明或其他文件，如果这些文件在任何重要事项上带有故意的欺诈性、虚假性、不完整性，则也是非法的行为。即使这种行为没有导致少缴税款的实际后果，作为行为犯，这些行为本身就构成犯罪。

本案中，在担任总统职务不久后，特朗普便安排向科恩律师报销其代为支付的封口费。2017年1月，特朗普集团的首席财务官戴维森与科恩进行了会面，讨论了如何报销后者代为支付的“封口费”。戴维森要求科恩提供银行对账单副本，以证明此前13万美元的支付纪录。

戴维森与科恩达成了总计42万美元的还款协议。他们将13万美元的支付额与另外5万美元的费用合计，得出18万美元的总额。随后，首席财务官将此金额翻倍至36万美元，目的是让科恩能够在其税务申报中将这笔款项作为收入申报，而非报销回款，这样科恩在支付大约50%的所得税后，可以保留18万美元。最终，两者还同意另外增加6万美元，作为科恩“法律服务”的年终奖金，这些款项合计达到了42万美元。首席财务官在科恩提供的银行对账单副本上亲笔记录了这些计算过程。

（三）违反《纽约州刑法》

《纽约州刑法》第175.05条规定，当一个人出于欺诈意图，制造或导致在企业商业记录中进行虚假记载时，该人就构成了二级伪造商业记录罪。

本案中，被告多次亲自或与他人合谋串通，在企业的商业记录中进行了虚假法律服务费支出记载，先后多次以支票方式向科恩支付了42万美元，报销了科恩代为支付的13万美元“封口费”。

日期

违法行为/条目

14/2/17

特朗普可撤销信托的详细总账，由特朗普集团保管。编号：842457

特朗普可撤销信托的详细总账，由特朗普集团保管。编号：842460

特朗普可撤销信托账户的支票和支票存根，由特朗普集团保管。支票号：000138

16/3/17

科恩的发票，标记为特朗普可撤销信托的记录，由特朗普集团保管。

017/3/17

特朗普可撤销信托的详细总账中的记录，由特朗普集团保管。编号：846907

特朗普可撤销信托账户的支票和支票存根，由特朗普集团保管。支票号：000147

013/4/17

科恩的发票，标记为特朗普的记录，由特朗普集团保管。

019/6/17

特朗普的详细总账中的记录，由特朗普集团保管。编号：858770

特朗普账户的支票和支票存根，由特朗普集团保管。支票号：002740

022/5/17

科恩的发票，标记为特朗普的记录，由特朗普集团保管。

特朗普的详细总账中的记录，由特朗普集团保管。编号：855331

023/5/17

特朗普账户的支票和支票存根，由特朗普集团保管。支票号：002700

016/6/17

科恩的发票，标记为特朗普的记录，由特朗普集团保管。

019/6/17

特朗普的详细总账中的记录，由特朗普集团保管。编号：858772

特朗普账户的支票和支票存根，由特朗普集团保管。支票号：002741

011/7/17

科恩的发票，标记为特朗普的记录，由特朗普集团保管。

特朗普的详细总账中的记录，由特朗普集团保管。编号：861096

特朗普账户的支票和支票存根，由特朗普集团保管。支票号：002781

001/8/17

科恩的发票，标记为特朗普的记录，由特朗普集团保管。

特朗普的详细总账中的记录，由特朗普集团保管。编号：863641

特朗普账户的支票和支票存根，由特朗普集团保管。支票号：002821

011/9/17

科恩的发票，标记为特朗普的记录，由特朗普集团保管。

特朗普的详细总账中的记录，由特朗普集团保管。编号：868174

012/9/17

特朗普账户的支票和支票存根，由特朗普集团保管。支票号：002908

018/10/17

科恩的发票，日期为2017年10月18日，标记为特朗普的记录，由特朗普集团保管。

特朗普的详细总账中的记录，由特朗普集团保管。编号：872654

特朗普账户的支票和支票存根，由特朗普集团保管。支票号：002944

020/11/17

科恩的发票，日期为2017年11月20日，标记为特朗普的记录，由特朗普集团保管。

特朗普的详细总账中的记录，由特朗普集团保管。编号：876511

021/11/17

特朗普账户的支票和支票存根，由特朗普集团保管。支票号：002980

001/12/17

科恩的发票，日期为2017年12月1日，标记为特朗普的记录，由特朗普集团保管。

特朗普的详细总账中的记录，由特朗普集团保管。编号：877785

005/12/17

一级伪造业务记录涉及日期为 2017 年 12 月 5 日的支票和支票存根。

表格：34项一级伪造商业记录罪细目

（来源：IIA学生助理徐客祥整理制表）

结语

目前，主审法官已经公布，预计将在7月11日正式提名特朗普为该党总统候选人的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开始前三天，正式宣布对特朗普的刑事处罚。

虽然多数法律专家认为，特朗普及其商业帝国虽然诉累缠身，但是作为美国普通法刑事重罪体系下相对较轻的E级罪初犯 （Class E felony），主审法官不大可能直接判决特朗普入狱服刑。

但是，鉴于本案主审法官曾在2023年1月特朗普集团逃税案量刑时，采取了顶格处罚；也鉴于此次“封口费”刑案总计34项一级伪造商业记录罪名，每项罪名最高均可判处4年监禁，各项叠加甚至可达20年刑期的量刑上限；再加上本案中涉及的关键证人，特朗普前律师科恩，在2018年12月就因本案涉及的相同犯罪事由，被判入狱服刑三年，我们也不能完全排除主审法官会在7月11日对特朗普处以监禁处罚的量刑可能。

本文作者

游传满：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国际事务研究院副研究员、规则标准与涉外法治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