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观网看赵鼎新辞职信和学术界大观园

一封言辞刚烈的辞职信引爆学术圈，把赵鼎新教授和浙江大学社会学系的内部矛盾戏剧化地置于公众面前。

本来不想多说的，毕竟外人不知道内情。看到不少自媒体第一时间写文章慷慨陈词，支持他的人大约说什么行政治校与教授治校的冲突，什么西方归来的理想主义者躲不过中国官僚的排挤，反对他的说他一心和国际接轨哪里是为中国解决问题。这些话都是望文生义。身在体制内的人都知道，多少事情都是软磨硬泡、千丝万缕，千万别根据一封信和几篇帖子就做判断。

观网上讨论也很激烈，不过似乎都没提到赵鼎新在观网也发过不少文章。那就补充些和观网有关的信息。

巧的是，我月初在公众号发了一篇谈媒体怪相的文章，还提到了赵教授。

这几天我就看见有自由派作者一边自说自话地为赵抱不平，一边嘲讽赵“当初还看不起我们自由派”。把我看乐了……

至于浙大社会学内部的事情，知乎上以及微信公众号上有不少人谈了细节，很值得学习了解学院大观园的逻辑。大观园里太热闹了，但是太阳底下又无新鲜事，各种恩怨、计较、狗血，这里不多说了。

我总的感觉，赵鼎新是想做事能做事的人。当然，看网传他在浙大那个做事的风格，肯定会积累不少矛盾。

比较早看过他谈中国当代政治的书，没有站队，比较冷静地分析，觉得不错。然后在观网办公室看见马前卒在工位上捧着一本书在看，是赵鼎新的《东周战争与儒法国家的诞生》。这本书大致是讲战国时期中国怎样从德性国家走向理性国家，这里的理性指的是利益算计，一切道德宗法要为战争胜利让位，典型的故事当然是宋襄公嘛，然后又讲秦汉怎么使得军工和商人集团边缘化，走向儒法结合的稳定秩序。内核逻辑还是贴着韦伯的“工具理性化”思路走，在韦伯基础上做一些新的延伸发明，这很符合学术圈生产增殖路线。

看过他本人对韦伯的论述，以及讲自己怎么通过若干坐标维度来分析国家逻辑，此处审略。他是生物学转社会学的，我感觉有生物学思维，一方面比较现实主义，不像情怀党那样喜欢从情怀出发讨论问题，另一方面喜欢搞出一套模型来包打天下，这种工科思维还蛮适合马前卒的。赵本人似乎也不那么重视具体历史经验知识，偏向于从理论模型出发分析问题，他甚至在自己的文章里说韦伯的著作也有好多经验细节史料史料错误，但是不影响韦伯著作的巨大价值。 

我推崇工业党主要不是推崇工科的模型思维，还是推荐那种重视具体经验和解决具体问题的实践理性。

赵教授第一次来观网，应该是2012年。当时风头无二的韩寒被韩三篇和抄袭事件拖进网络混战。赵鼎新作为自由主义阵营认可的学者，居然写了一篇文章，严密推演，说韩寒可能是个大骗子，说支持韩寒的阵营水平极差。他想讨论一下公共空间的质量。我记得线下他好像还指出现在自由主义网络舆论咋神，居然造成了一种除了韩寒好像别人都没法来讨论这些议题似的。

我记得他来过两次，有一次是在观网讲座交流，2013年1月。模糊记得他强调国家能力，区别于总想着瓦解政府的恨国派，倒是和观网一致，当然立场和观网还是有不少区别，但是我听他在别处会议上说观网能讲道理。

我电脑里居然存了那次讲座照片，大家自己认人吧。我他么在仰天想啥呢？

一晃十一年，如今都是物是人非啊……

赵教授眼睛发亮，下巴锐利，貌如其人，比较狂捐，特别胸有成竹、睥睨学术圈的样子。

网上说赵强调本院学者要去国外期刊发文章，可以不申请项目、社科基金，把不适合这条路线的老学者给挤走了。有人批评这个路线有问题，跑去玩国际学术游戏，真能有利于社会？芝加哥大学社会学系再好，解决芝加哥社会问题了吗。我觉得说的也没错，不过就是论事，人文学术圈大多如此，而且浙大请他去，就是要把这个游戏玩好。如果撇除赵的路线，党政班子就能玩好？各个高校学术圈什么样子，内行人都清楚。说不定赵这么一搅动，利大于弊。

千万别以为这是本土派和西化派的斗争。看到不止一处材料，我提一个猜想，就是大观园里本来就有一大堆土味西化派和自由派，比如社会学系讲社会学却从来不讲马克思这一派的社会学。结果从美国回来了一个真西化派，要求全院走真西化路线，必须去西方期刊发文章，反而把土殖给吓坏了。

如果浙大社会学系回到原来路线，叫大家多多申请项目，多发国内期刊，这话谁不会说？每个学校都这么做。我支持走中国道路，但是别以为和西化派不对付就一定是中国道路，更可能是官僚道路，不说社会学系，那个把马爷头像挂墙上的院系大家不了解吗？

反过来，也不能认为党政联席会就是老大哥说一不二，现在不是教授治校，但一般还是学术院长强势。据说浙大那个党政联席会决议已经收回了，继续原来的架构。党政联席会要开就要当面开，在背后开，那就输了气势。之前还有不少稳健派觉得赵行事风格太火爆了，应该先私下找校长谈，结果人家闹成了，算是给大家打样了。不过估计赵也会接受校方的一些建议，平衡一下。

话说回来，这事外人也就看个热闹，不是什么标志性事件。说来说去，“把论文写在大地上”这个理想还是很遥远。看到有一些讨论，说如果赵行事不要太决绝，如果能团结更多学者，多元化发展，绩效会更好，浙大社会学系就可以告别B级评分了。是啊，身在学院体制游戏里的人就只能考虑这些，评A+就是王道，管他对社会真有什么用。数年前赵鼎新亲自定性的本系自由直男教授大战女权主义的讨论也是如此，全在争一个女性能不能做学术了。谁管做出来的学术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呢？这些年大家都看见了。我看不出来赵教授有没有心思解决这个问题。当然，这也不是他就能解决的，越是985越解决不了，不说了，不说了。（余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