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变成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热带一家人37

儿子学校每学期有两三个周五，是teacher training day。这事外国人容易理解，教师培训嘛，每个学校都有。中国人不太好理解，教师培训，怎么能放周五，这不耽误小孩上学吗？但外国人心中，周末无比神圣，加班培训绝无可能。

于是这种周五，连上周末，就是一个三天小长假。小陈两个月前已经定好去兰卡威的机票酒店，这回他打算按照他的方式。以前每次出去玩，我都会操心住哪里，航班是几点的。我喜欢下午或者晚上的航班，还喜欢好一点的酒店，曾经大言不惭写过，人到中年只能住五星酒店。

小陈的方式就两个字，便宜。

为了便宜，买廉航早班机，定普通酒店，租两百块一天的车。我有点受不了，特别是知道那酒店1994开业，掐指一算，已经三十年了。这一个月的时间，不知道内心摇摆多少回，要不咱换一个？这家新币才两百块一晚，能好到哪儿去？至少换个稍微贵一点的？

小陈心意已决，说什么都不想改。他想以可持续发展的方式，调整家庭旅游模式。这个月我买了三次彩票，一次都没中，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去兰卡威。

去之前一天晚上，家里气氛很紧张。为了三天的假期，我得提前把工作完成。艾文放学回家路上抓到一只蜘蛛，回来忙忙碌碌，一会抓一会放。放怕出门三天蜘蛛饿死，抓是他就地放生，被我和小陈知道后，勒令他赶紧抓回来。抓回来他忙着给蜘蛛搭窝，还要了解蜘蛛的习性，忙得忘了阅读忘了写作业忘了收拾行李。

小陈大怒，让他别去了，干脆留在家里跟蜘蛛一起过。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但他俩这么一闹，把我手上本该完成的稿子给耽误了。一直到半夜两点，才合上笔记本。之后收拾行李，想到早上7点要起床，有种生不如死的感受。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能没能调整成晨型人。不是说年纪大了，自然就早起了吗？可想而知，第二天起床出发去机场，如何睡眼惺忪魂不守舍无精打采。

唯一的改变是，去买咖啡的时候，艾文没有拦我，反而嘱咐我：给我带一杯。

看来他也没睡够，但是才十岁，喝个鬼咖啡。我拿着大杯冰美式回来，越喝越苦，苦到怀疑人生，低头一看，用来配咖啡的芝士蛋糕，已经被艾文吃个精光。

当时一直在考虑几个问题，第一，能不能一朝发达，不坐早班机了。第二，旅行的意义到底是啥呢？第三，到底什么时候，一家人才能像一只训练有素的队伍一样，出行时没有任何磕绊，完美丝滑得就像一个整体？



中午飞机降落在兰卡威，出机场一看，门口车停得乱七八糟，当地人正坐在马路沿上抽烟。一切风土人情都跟新加坡完全不同，这股随意慵懒的劲头，一下令人放松下来。英谚有云，A change is as good as a rest。换个地方，抛开日常生活，相当于一次良好的休息。

我在车上睡着了，但因为兰卡威实在太小，短短半小时已经开到酒店。

上次去沙巴，回来写这座旅游城市就像一个中年男人，有点旧有点破有点漫不经心。兰卡威跟沙巴差不多，但因为没有期待，花的钱也很少，这个中年男人反而看起来人还不错，挺有意思的。

酒店确实有点旧，卫生间里的大理石洗手盆甚至还有条裂缝。艾文在卫生间吃西瓜，问他爹，是不是洗衣服太大力弄坏了？还着急要去找前台说清楚。

不过另一方面，房间宽敞干净，有客厅，有加床，儿子终于不用躺沙发了。还有一张给妹妹的婴儿床，几个阳台上都放着桌椅，可以面朝椰子林，小坐吃水果。隔天吃早餐，发现这家酒店中国人极少，可以说除了我们一家，几乎没有，都是老外带着小孩，或者上了年纪的白人夫妇。

抵达第一晚去附近的夜市，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卖果汁，蛋糕，寿司，当地小吃。果汁大概三五块一杯，想到新加坡一杯橙汁五新币，自然手松许多。妹在玩具摊位上，目不转睛要买公主，便宜，就跟进货一样，随便买。会叫的小猫十五，四个公主二十，泡泡机三块，街头还有扎气球的，我刚问价，那人真诚的说了句：pay as you wish。随便给，无所谓，想付多少付多少。

除此之外，还有拿着募捐箱的道士，卖鱼牙的老人。有些卖水果的小孩，能用当地话发出很悦耳清亮的声音，小陈两只手都提满袋子，几乎走不动了。

夜市回来，小孩在沙滩上堆沙堡，捉螃蟹，在沙滩上看着他俩快乐奔跑的背影，已经接近我心目中理想的假期。



第二天是艾文计划的红树林，妹一点不向往红树林，说了好几遍，不想去。无奈，只能骗她，要去找美人鱼。后来为了这个谎言，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在船上那两小时，妹每隔五分钟问我一次，美人鱼呢？她去哪里了？妈妈，为什么美人鱼今天不来？

没有见到美人鱼，只有老鹰，猴子，蝙蝠。这个季节游客不多，因为海水不清，没办法浮潜。只能到红树林里看看猴子，开船的当地人说，运气好可以碰到白蛇。

我又默默许愿：没事，在这里我愿意做一个运气不好的人。

回来路上，船开得极快，在海面上一下下颠着，妹很快睡着。这场午觉睡了快三个小时，怪不得有个朋友说，带小孩出去玩，实在没啥好玩。早上吃完早餐10点多，下午还要安排午睡，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我和小陈早就习惯了，三天时间，逛夜市，出海去红树林，最后一天去天空之桥。妹总结，最好玩的是坐船。唔，那就够了。



第二天晚上在餐厅，妹碰到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外国小女孩，两人一起拿着挖沙工具玩了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旅途找到好朋友。女孩子的友谊很容易建立，因为两人都很友善。

有个金发小男孩，也很想跟妹妹玩，但他在餐桌旁站了半天，只想到抢妹妹的勺子。妹放声大哭，小男孩父亲跑来道歉，说，嗨，我儿子就像狗一样，不好意思哈。

离开这天早上妹不太顺利，一个人拿着面包去喂鱼，结果摔倒在鱼池里，被旁边的大哥捞起来。换好衣服回来，前一天一起玩的小女孩已经要走了。幸好她妈妈同意两人一起再喂会鱼。

那妈妈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儿，一问，才半岁不到。我立刻开始佩服起来，跟她说，在妹妹这么小的时候，我都不敢带她出去玩，太麻烦了。

酒店里这么小的婴儿还不止一个，有个妈妈，每次碰到都是一条背带，背着极小极小的宝宝，身边还跟着个大点的孩子。

聊了几句后，小女孩的妈妈告诉我，她丈夫早上在酒店把脚摔断了，现在刚去医院，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也就是说，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孩，医院里还有个断腿的老公。

再聊两句，原来他们已经旅行一个多月了，没想到会碰到这种情况。不过，她说，还好，丈夫摔的是左腿，右腿还能开车。他们准备去马来西亚的另一个海岛，今天退完房就去。

这让我无比敬佩，竟然这种程度，还要继续玩下去。妹妹跟小女孩非常投缘，一直一起玩不肯离开，而我和对方妈妈都急着回去收拾行李。不得已，她带着妹妹一起回了房间。半小时后我过去接，发现两个女孩正玩得难舍难分，妹手上戴着玩具戒指，头发上别了新发卡。

那个妈妈已经把三个小行李箱都收拾好了，只等着丈夫从医院回来。

带妹妹走的时候，我心想，真了不起，什么时候也能这样云淡风轻，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继续统掌全局。

这次旅行回来，艾文觉得兰卡威很不错，说起别的地方，他说也不是不好，但行程安排不好，没去好玩的地方。有点羡慕他，才十岁，就已经看出了问题的实质，不是地方的问题，哪个地方都有优缺点，就看怎么去感受。

回到家刚刚准备放松心情，听到小陈喊起来：糟糕，我信用卡怎么不见了，肯定是在飞机上买饮料的时候掉了……

换了往常肯定心急如焚，怕他手机上立刻收到20笔盗刷信息。现在我心平气和，至少他的脚挺好使的，活蹦乱跳，正在家里上蹿下跳边找信用卡边收拾行李。

或许我们这个组合，就是这种基调，不掉点东西，对我来说，这简直不是一次旅行。毛利，作家，2023年微博年度突破作家，代表作《全职爸爸》，都市情感小说《结婚练习生》《卵子的呐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