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血不给优先用血，背后的原因大概率会让你陷入沉思

@陶侃疫苗：

这是个恶性循环，知道原因后，你大概率会陷入沉思。

陶医生从1998年开始献血，截止上周三，一共献120次，拿了两次全国金奖。

我也一直在网上宣传献血，最近转战线下（上海儿童医学中心）做献血宣传志愿者4次10小时。

在与志愿者领队的一次深入交谈中，我终于确认了一个网友经常吐槽的、阻碍献血的重要原因：献过血，等需要用血时不给用，必须现献现用。

10月份，我发了一篇《要怎样，你才会去无偿献血？给钱你才去？》，结果有多名网友留言吐槽遇到过这种事，心寒了，再也不踏上献血车了。

与志愿者领队交谈后，陶医生也彻底搞明白了，这种让献血者寒心的、匪夷所思的现象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如果你对这种现象非常气愤，那么看完我的分析，你可能就陷入沉思了。

先普及一下相关法律：

第一，国家的献血法提倡无偿献血，各地献血条例则规定，献血者/其亲属用血时，可以不同程度免交血液管理费（目前约为700元/每份200mL）。

第二，国家献血法没有提到献血者优先用血，但有些地方献血条例提到献血者优先用血的权利，比如：上海献血条例第25条【在本市献血的公民有优先用血的权利】；北京献血条例第21条【在保证急危重症患者临床用血的前提下，对本市献血者……医疗机构按照……有关规定优先安排临床用血】；更多数地方献血条例没有提及献血者优先用血。

也就是说，从国家大法来说，没有献血者优先用血一说，但可以免交管理费用血。

陶医生自己一直以为，献血者可以优先用血，这其实是一个天大的误会。我一个献血120次的志愿者尚且这样误会，那么普通献血者有这样的误会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可以说，如果没有特别研究过献血法，那么几乎所有献血者都误以为自己献了血就可以优先用血，甚至没献过血的公众也有这种误会。

在这种广泛的误会下，献血者遭遇实际无法优先用血，就会特别失望，进而公开吐槽。不仅这些献血者自己不再献血，连潜在愿意献血的公众都被劝退了。

以上是说因为对献血/用血规定的误会，导致了献血者及后备队伍的流失。

然而，关键的问题是：为何献血者无法优先用血？

上海和北京虽然规定了献血者优先用血，但很遗憾实际上并未做到。道理也很简单，因为血液的绝对供应量不够。

还有一个关键因素就是：医学上急症用血的轻重缓急排序。

献血者要用血时，往往会觉得自己是最急的，然而医学上他们很可能排不上号。据我所知，医院不是没有备血，但备血是为最需要用血的急症人群准备的，不能被占用，我知道两类这种人群：一是孕妇，二是意外手术人群。

今年8月，南宁一孕妇突发羊水栓塞，30多名医护抢救了27小时救回一条命，但用血量高达67500毫升，相当于14个成人的全部血量（图5）。

如果孕妇死亡，孕产妇死亡率这个指标就可能不达标。这个指标是全球公认的八个千年发展目标中的一个，也是衡量一个国家卫生服务水平的关键指标之一。

我国2022年的孕产妇死亡率为15.7/10万，已经非常接近发达国家的14/10万。任何一个孕产妇死亡，对于所在城市的孕产妇死亡率指标来说都是无法承受的重压，所以你就可以理解南宁为何要用掉14个人的血量去救一个产妇了。

孕产妇用血最优先，其次是意外手术人群。

比如交通意外导致的失血，如果无法及时输血，伤者可能马上就没命了。另外，就算是普通手术患者，可能也会在手术台上发生意外导致需要大量输血。

所以，医院最优先为这孕产妇和意外手术人群备着血，不能动，一动就可能出人命，医院领导肯定要挨批。

在这种情况下，献血者遇到的用血理由，通常都不会比这两类人群的优先级高。

比如一个手术患者要备400毫升血，但医院的1000毫升备血给两类人群占着名额，没有多余的400毫升可供调剂。这个患者只能推迟手术，即便他本人献过血。这种情况下，患者本人当然不适合去献血，通常是动员亲朋好友去献血，然后换取用血额度，保证医院可以从血液中心调到400毫升血。

再比如，我参加的这个献血宣传志愿者小队以JOY命名，是为了纪念一个叫JOY的15岁癌症男孩。这个男孩今年初刚刚去世，但他的故事感动了很多人，因为他非常懂事，也非常顽强。

在最后时刻，因为化疗等原因，JOY严重贫血，嘴唇苍白，气若游丝。然而在医院看来，他还不是最优先级用血的人群，没法安排输血。志愿者们群情激奋，一起撸袖子，为JOY献了30份血。在输了两份血之后，JOY的情况一有好转，他就主动要求停止输血，说要把多余的份额让给其他需要用血的病友。

如果，那个手术患者或者JOY突发大失血危及生命，那么其用血优先级自动变成最高，反而能用上血了，但谁也不希望如此。

医院必须为两类最优先人群备血，这本身没任何问题。然而由于血液供应量绝对不足，医院的备血没有冗余，非优先患者即便献过血，也无法保障其用血，不得不现献现用。

误以为自己能优先用血的献血者会非常失望，他们一方面自己不再献血，一方面到网上带着恨意大肆宣传自己的悲惨经历。

没献过血的人抵制献血，这掀不起波浪，但献血者现身说法控诉用不到血，这种负面影响是核弹级的，然而这种核弹无时无刻不在爆炸。

于是中国的献血者越来越少，血液供应进一步不足，恶性循环进一步加剧。

这个恶性循环的根源在于，血液供应量一开始就绝对不足。一开始就无法保证献血者优先用血，总是拆东墙补西墙，情况就越来越糟糕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医院难供无源之血，怎么办？

愤怒无用，唯有沉思。

如何解局呢？

我认为绝对有办法，但目前的主管部门似乎遮遮掩掩。

比如，他们发明了血液保障“紧平衡”的说法。连奉献爱心的献血者自己都普遍无法保障用血了，这是哪门子的平衡？

2018年，卫健委表示我国血液保障“紧平衡”

2023年初，献血率名列前茅的上海还是用血“紧平衡”

上海则一直处于用血“紧平衡”状态，有委员建议要给流动献血车方便，有专家建议改进临床手术而节约用血。这些建议都没毛病，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我认为，要解决问题，首先要认清问题，其次是把问题摊在台面上讲，让老百姓充分理解，让全社会达成共识，才有可能从根子上解决问题。以下提几点建议：

建议一：“用血紧平衡”的提法改为“临床用血极度紧缺”

“用血紧平衡”这种莫名其妙的宣传语，必须立即停止，换成大白话“临床用血极度紧缺”。在保障献血者能优先用血之前，坚持这个实事求是的说法不动摇。

建议二：公开解释无法保障献血者优先用血的原因

三个原因必须说清楚：献血法里没规定+供血量绝对不足+临床用血优先级。

特别是临床用血优先级的孕产妇和意外手术人群优先，这没什么可遮遮掩掩。允许公众对此异议，但反对者不可能多。就像给烈士子女优待，大多数中国人都会支持。

建议三：设定可及的献血率目标2.5%

参考全球和我国目前的献血率，提出以保障献血者优先用血权为目标的献血率。

发达国家的献血率约5%，完全能保证临床用血。我国的港澳台分别达到了3%、5%和9%，而内地2022年的献血率仅为1.2%，上海为1.5%。

有优秀的港澳台为榜样，全国献血率到2030年翻一倍达到2.5%，实现临床用血基本满足，应该可以成为全社会的共识。当然，比现在翻一倍的献血率能否实现保障献血者优先用血这一底线，还需要更加精确的测算。

建议四：修订献血法

目前的献血法自1998年开始施行，用了23年，竟然没有修订过。

网上搜索关于修订献血法的新闻只有一条：2023年两会期间，人大代表闽南师范大学生物科学与技术学院院长陆銮眉建议修订献血法，提出了以下四点建议（网页链接）：

其一，以立法的方式稳定无偿献血队伍。

其二，科学合理调整血液采集间隔期。

其三，完善我国无偿献血保障制度。

其四，优化我国无偿献血实施监督机制。

修订献血法的目的，是调整/取消不利于献血的规定，增加有利于献血的规定。

我认为应该调整/取消的规定，有两条。

第一条是科学合理调整采全血的间隔。

目前采全血间隔6个月明显超出了科学必要，根据血液里最长寿的红细胞更新周期，国际上对献全血设定的间隔多数为3～4个月。深圳和海南其实已经突破献血法的采全血间隔限制，深圳的间隔为3个月，海南男性间隔3个月，女性间隔4个月。

第二条是献血者年龄上限调整为65岁。

目前的年龄上限是55岁，这显然是低估了中国人的健康水平。随着中国进入老龄化和出生人数的锐减，提高献血者年龄上限已经非常迫切。

另外，需要调整献血登记表里的健康问询项目。

献血登记表里的健康问询项目有两面A4纸之多，其中一大部分问题对疫苗非常不友好，几乎将所有近期接种疫苗者都排除在外，而这种做法缺乏科学依据。详见我5年前的文章：为何接种疫苗要限制献血？没道理啊。我是疫苗专家，所以我确信这些疫苗限制没道理，其他领域的专家也可以看看涉及自己专业的献血限制是否科学。

增加有利于献血的规定，我只提一点最关键的：

确定和保障献血者的优先用血权。

虽然因为绝对供血量不足实际未必能做到，但应该从供血机制上尽量予以满足，这样才能建立良性循环，避免献血者流失。

最后，当你看到这篇文章时，我正在上海儿童医学中心做献血宣传志愿者，几乎每周三上午都会去做2～3小时。

为了提高宣传成功率，我也在不停地琢磨方法，包括建立微信群，只要是我介绍的献血者都有加群福利，我可以提供免费的疫苗咨询以及医学咨询与中介介绍。

我还定制了专属的【撸袖子 救众生】志愿者马甲，背后有个二维码，你扫扫看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