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诡异仙》完结,你从发癫的世界中醒了吗?

文 | 双瞳

有这样一部网络小说,主角开局收获至尊位面神器,可以凭此穿梭修仙世界和地球。感情戏方面后宫双女主,一个黑长直青梅竹马温柔体贴,一个白毛萝莉小鸟依人百依百顺。旅途中妹子众多,后宫从正常人到人外都有,甚至还有触手娘。

势力方面,主角小弟众多,各个天赋异禀,人中翘楚。主角还是最大隐秘组织的三大高层之一。不仅如此,主角还手握大量仙器神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和主角作对的都寄了。小说开局直入高潮,主角拜入道家,颂读天书,炼出成仙丹药,直面漫天神佛。外挂方面,主角有个成仙的师傅,没有肉体,当主角的随身老爷爷,保驾护航。剧情上,主角一路上惩奸除恶,降妖除魔,救妹子,加入修仙世界的官方异能机构监天司,走上人生巅峰,一路走来最终拯救世界,成为仙人。那么,这部小说是?

A.各大中文小说平台烂大街的男频爽文

B.《道诡异仙》

答案是B,但就以5.22号作者狐尾的笔一次性更新完“精修”大结局之后各个章节的起点本章说以及评论区来看,大部分读者可能都希望他们看了这么久的小说其实是A。当然,这不是说《道诡异仙》写的不好,事实上,破圈而出的流量热度加上给作者财富自由的市场经济价值,足以证明其优秀。毫无疑问,这是这两年网络通俗小说领域中诞生的最有意思的一部作品。这个“有意思”表现为本文第一段那样的,里头每一个描述都是真的,但是最终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内容却给予了一个完全新奇的阅读体验:发癫。

是的,这是一部能让读者发癫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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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阅读中国通俗文学越发便利的今天,想来不少沉思录的读者与其他许许多多的人一样,沉醉于爱潜水的乌贼(以下简称为“乌贼”)所创造出的“诡秘/宿环”世界中不可自拔,而这“诡秘/宿环”宇宙的出现与火爆,恰恰标志着古典主义通俗文学创作概念上的“匠气”被现代主义通俗文学创作概念上的“蒸汽”(笑)所扬弃。在《今古传奇·武侠版》(国内最后一本专门刊登武侠小说的纸媒杂志)于今年2月24日宣布停刊之后,起源于《三侠五义》的中国武侠小说在多年奋斗之后,终于止步于查良镛与熊耀华所创立的小说范式里了(某种意义上,“今古传奇”也是“金古传奇”)。

无论是《昆仑》的凤歌还是《玫瑰帝国》的步非烟,尽管有许多名家学者为其站台,认为ta们能够超越金庸,但实践的结果证明,尽管ta们填补了金庸封笔后的空白,但其文学成就终究没能突破1950年后诞生的“新派武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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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其原因,笔者认为恰恰是ta们的东西太过金庸了,深厚的文学功底并不意味着在文学创作领域能够再在金庸所画的那个圈子里做出哲学意义上的超越,反而更接近于“画地为牢”——超越金庸的不可能是文笔更华丽乃至接近炫技的金庸(特别要注意的是,这不是说ta们写的不好,而是说ta们没有能突破范式)。

毕竟,武侠的重点不是武,而是侠。这一点金庸自己是知道的,所以他的最后一部作品是“反武侠”的《鹿鼎记》。金庸在最后创造了一个武功很差、素质很差的“侠”来完成他对他自己的辩证否定,是故当后续作家试图通过炫技来构建超越金古范式的武侠故事的时候,就“与其说是武,不如说是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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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况有点像量子力学出现前的物理学界:尽管有两片乌云,但大多数人的工作都是在牛顿等人已经建立成的物理大厦上修修补补罢了。意识到这一点的绝不只是当时还非常年幼的笔者(笔者是正经书不看,看大人口中的杂书),彼时《今古传奇·武侠版》与著名武侠评论家西南大学韩云波教授共同提出的所谓“大陆新武侠”即是通俗文学界对自己自救的一次尝试,在这个基础上,在笔者看来最为成功的无非两部:一个是金庸范式意义上的《量子江湖》,一个是古龙范式意义上的《反骨仔》。

但即便是《量子江湖》以一种自嘲式的世界观引入理科世界的“量子领域”来重新构建世界观,其故事中的哲学核心依然是前现代封建田园式的才子佳人,而隔壁李亮的《反骨仔》则如同那个时代的大部分的小知识分子(无贬义)一样,投向了资产阶级革命领域的个人主义思潮。这个二分其实已经标志了为何“大陆新武侠”的自救终究是虚妄:很明显,这个二分是近代中国对现代化道路三分当中两个的表征。这个三分之二我们之前在谈“五四史观”的时候谈过,一个是梁漱溟为代表的文化保守主义(量子江湖),一个是胡适为代表的自由主义(反骨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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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坎坷重重,尽管斗争尚未结束,这两种“主义”都被历史的实践所证明无法拯救也无法代表1949年后的中国(你猜为什么港澳台东南亚地区的华语作家所创立的“新派武侠”诞生于1950年?)。其实,不仅仅是通俗文学领域,中国大陆地区通俗娱乐领域也长期为这两种主义所垄断。那么,在改革开放之后,真正和新中国息息相关的、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唯物主义的文学又什么时候才能诞生呢?

我们等了很久,终于在2018年4月等到了乌贼的《诡秘之主》,终于在2019年2月等到了郭帆的《流浪地球》,这时,破坏一切“传统叙事”的特朗普已经上台两年了。然而,虽然已经写了不少字,但今天的主角不是已经被其他作者和天书老师盛赞过多次的《诡秘之主》/《宿命之环》,今天的主角是刚刚完结的《道诡异仙》。如果说“诡秘/宿环”宇宙与“流浪地球”系列代表的是现代主义/理性主义的光辉,那么《道诡异仙》则叙写着现代与理性的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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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难评价狐尾的笔(以下简称狐尾)的《道诡异仙》到底应该被分类为什么题材,这部小说的起点官方首页标有穿越、克苏鲁、脑洞大这样的tag,然而真正阅读过的都会承认,除了“脑洞大”这个标签在正文中常常以实在界和象征界两种方式表现出来,其他的tag都有些差强人意,这甚至包括标签里的“克苏鲁”。

在笔者看来,“克苏鲁”也不是《道诡异仙》的精髓,即便在乌贼新书《宿命之环》(世界观和人物承接《诡秘之主》,也就是一般意义上的《诡秘之主2》)的本章说与评论区中,两位作者的共轭粉丝化用了来自两部作品的典故,将乌贼与狐尾称之为“空想乌贼”和“真实狐尾主”也一样(这个梗DDDD)。固然,这样的无心但有趣的方式强化了《道诡异仙》与克苏鲁的关系,但即便是《诡秘之主》系列也并未照搬洛夫克拉夫特的世界观与德雷斯的对抗系统,反而走出了一条可谓是“讲好中国故事但不一定讲的是中国故事”路径:无论是卢米安·李还是值得赞美的愚者先生,他们的故事恰恰是中国式的“小人物做大事”,因此“克味儿”不是《道诡异仙》成功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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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们思来想去也只能用“疯癫”这个词语去形容这部作品,疯癫的人物、疯癫的行为、疯癫的设定所构成的“疯癫”的故事才是其脱颖而出的根本原因。尽管以疯癫为主角特色/元素的通俗小说没有一千也要有八百,就连乌贼也在《长夜余火》中试验了一把,但真正具有如此信服力的“疯癫”依然要在狐尾创造出李火旺这个角色之后才真正出现。

在《道诡异仙》的故事中,主角李火旺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的精神病患者,随着世界观的深入,这个已经疯癫的世界也无法给予传统修仙升级小说那样的、随着主角实力宝物的变强而带来的安定感——因为这个也已经疯了的世界里的“修仙”与仙风道骨、悬壶济世甚至一般通俗文学里修仙者们所习惯的“杀人夺宝”都毫无关系。这个疯癫的世界,所有的修仙方法和战斗招数都是不正常的,疯癫的。

最为典型的例子就是后来为读者所津津乐道(?)的《大千录》,这本源自书中势力“袄景教”的修仙功法,通过修仙者向该教派所信仰的司命(神明)献祭各种意义上的痛苦来获取力量,而且是越痛苦获得的力量越大。当主角李火旺通过一次迫不得已的使用之后,《大千录》在很长时间就成为了主角对抗敌人的压箱底手段。久而久之,不仅主角用麻了,读者们也看麻了——

因为痛苦这个概念不仅包含了物理上的痛苦也包含了精神上的痛苦,因此一些十分逆天的刀子剧情就变成了主角李火旺解决危机的契机,发展到最后甚至出现了女主角变成“美人鱼”、“风筝”之类的可以称之为在XS(这里只能用缩写了)边缘横跳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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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狐尾自己也是知道这些剧情颇为小众,以至于在完结感言中提到当初写作的目标不过是在全职写小说的情况下不饿死,可见这位堪称“鬼才”的作者当初是绝没有想到这个很看能不能对上读者电波的小说是可以获得如此大的反响的。

这种情况其实非常类似于中国古代诞生的“志怪小说”(笔者认为,“志怪”恰恰是最适合《道诡异仙》的tag),作为古小说的一个类别,志怪小说长期受到歧视或批判。唐代刘知幾在《史通·杂述篇》中说:“若论神仙之道,则服食炼气,可以益寿延年;语魑魅之途,则福善祸淫,可以惩恶劝善……及谬者为之,则苟谈怪异,务述妖邪,求诸弘益,其义无取。

然而,鲁迅先生在编写《中国小说史略》与《古小说钩沉》时则认为志怪小说“录自里巷,为国人所白心;出自造作,则思士之结想。心行曼衍,自生此品,其在文林,有如舜华,足以丽尔文明,点缀幽独,盖不第为广视听之具而止”。用现代白话来说就是“如果作品来源于街道巷弄的民间传说,那么它可以代表着人们的真实心声;如果作品来源于作者的精心构建,那么它就是作者想要表达的所思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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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个有着“双向奔赴”意味的评价似乎恰好描写了道诡异仙的作者与读者的某种情况——读者们普遍认为狐尾曾是精神病人,所以才能在书中把一个又一个在现实世界必然会被定义成精神病的角色塑造的活灵活现,而品尝着各种各样的“火子哥整活儿”从而在“吞刀子”这种行为中获得精神愉悦的读者们则早已步入某种可以称之为“受虐狂”的现代病当中,这似乎还同时解释了为什么本书书友和磁场颠佬以及热狗人高度共轭。

卡伦·霍妮在其作品《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一书中指出受虐狂是“通过沉浸在痛苦中来获得满足,体现了这样一种共同的原则,这就是通过把自己消融在某种更巨大的东西中,通过消除自己的个体性,通过放弃自我以及它所拥有的一切怀疑、冲突、痛苦、局限和孤独,来获得最后的满足”。笔者认为,阅读《道诡异仙》并为之吸引的过程即是在体验乃至复刻这种神经症人格。这似乎是证明《道诡异仙》本质是志怪小说的一个侧面证据,毕竟尽管志怪小说最早可以溯源到原始宗教乃至巫教、阴阳五行学说,但真正成型并流行依然要等到魏晋南北朝时期,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六朝志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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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剑国在其著作《唐前志怪小说史》当中总结了三条志怪小说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繁荣的原因:

1、道教与佛教的昌盛(汉代道教始兴,佛教初传,到魏晋南北朝咸得大行于世,影响及于社会各阶层,佛教尤盛。灵魂不死、轮回报应、鬼神显验、肉体飞升等迷信,成为极其普遍的社会心理和社会意识。道教是神仙思想和种种方术的混合物。它虽极为妖妄,但由于长生不死、消灾灭祸的谎言颇能迎合当时醉生梦死的统治阶级及一部分士大夫的心理需求,也给了辗转泥涂的穷苦百姓以许多幻想,故而颇有市场,而佛教主张好生恶杀,省欲去奢则满足了平头百姓的心理,佛经佛理则玄奥精微,很适合知识分子的口味,正好被统治阶级文人引入入清谈)

2、谈风的盛行。六朝谈风盛行,知识分子喜作长日剧谈,这是名士风流的一种表现。六朝文人甚至对不懂杂学(各类有关鬼神、变化、博物的掌故和知识)的士人报以“不才之子”的蔑称。

3、史传及文学创作的活跃与进步。就是说由于文学创作进入了某种内卷的状态,导致艺术化的风格越来越高,这种风气影响了志怪小说的发展。总之,这期间由于政治经济动荡老百姓也好,统治阶级也罢,都开始追求信仰,寄托心灵于神道,这才产生了很多谈神仙鬼怪、报应、隐士异人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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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与卡尔·霍妮对现代社会产生的现代文化的判断不谋而合,今天的我们习惯于认为现代化即是城市化,因此城市诞生的文化相较于前现代的文化必然是光辉的(典型的例子是上海疫情“清零”期间,许多“现代人”对喝咖啡的迷思),然而也有学者指出“现代是未完成”的,因此我们似乎也能看到六朝志怪的流行与当代疯癫文化的滥觞的共同之处:都是所处时代的城市人口的文化消费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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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霍妮那里,现代文化在经济上是建立在个人竞争的原则上的(战争恰恰是极致竞争的表征)。独立的个人不得不与同一群体中的其他个人竞争,不得不超过他们和不断地把他们排挤开。一个人的利益往往就是另一个人的损失。

这一情境的心理后果乃是人与人之间潜在敌意的增强。每一个人都是另一个人的现实的或潜在的竞争对手这种潜在的敌对性紧张其结果乃是导致不断产生的恐惧——对他人潜在敌意的恐惧,这种恐惧又因为害怕自己的敌意遭到他人的报复而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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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骇人听闻的“女巫狩猎”的高峰不是发生在中世纪,恰恰发生在西方进入近代社会的前夜)

霍妮认为,正常人身上恐惧的另一个重要来源是害怕遭到失败。对失败的恐惧是一种现实的恐惧,因为一般说来,失败的可能性总是比成功的可能性大得多;而且,在一个竞争性的社会里,失败即意味着各种需要都遭到实际的挫折。失败不仅意味着经济上的不安全,而且意味着丧失名声地位,意味着各种各样情绪上的挫折打击。

正是这种情形在我们时代的正常人身上,产生了用爱来作为一种补偿的强烈需要。爱的获得使他感到不那么孤独,不那么缺乏自信和较小受到敌意的威胁。由于爱符合一种生命需要,它在我们的文化中遂受到过高的评价和强调。像成功一样,它也成为一种幻象,并给人造成这样一种错觉,仿佛它是一切问题的最后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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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本身并不是一种幻象,尽管在我们的文化中它往往被用来满足各种与爱全然无关的愿望。但是爱却被搞成了一种幻象,因为我们对它的期望总是比它可能满足和实现的要高得多。我们的意识形态对爱所做的过分强调,掩盖了产生过分夸张的爱的需要的种种因素。因此,个人(包括正常的人)总是处在需要大量的爱,但又发现难以得到爱这样一种两难之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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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很难得”这一事实最终为各种各样的神经症人格提供了温床和土壤。毕竟即便是在“空想乌贼”安排的世界下,戴莉女士与邓恩队长也是错从此过、从此错过,更不要说现实世界了。这最终导致正常人越来越少,神经症患者越来越多。而当自尊心崩溃、焦虑、破坏性冲动越来越多、竞争心理越来越强,以及对爱有病态需要的现代精神病人们寻爱而不得的时候,ta们往往便选择投向爱的反身性,也就是十分容易获得的痛苦身上。于是,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终于等来了属于它的志怪,属于它的《道诡异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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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才狐尾创造了“坐忘道”这一书中的概念来表征这种动荡与不确定,这也是那句张力十足的“妈,我分不清,我是真的分不清啊啊啊!!!”的灵光一闪后,使《道诡异仙》真正能够脱颖而出的核心创造。在小说中坐忘道是一个极为特殊的门派,其风格来源于现实中的乐子人。

坐忘道门派均为被其他信徒骗过来的修“假”者,信仰的司命是象征虚假的神“斗姥太阴”。修习坐忘道门派需要使用各种骗术不断骗人,甚至为了乐子连命都可以不要。骗到越多的人就能提升功力。坐忘道门派信徒人均精通易容术和骗术,统一会把自己的脸根据派内地位高低捏成不同的麻将牌,比如老大是骰子、下面是大三元再下面是大四喜。能给他人植入接近真实的幻象,也可以模仿其他门派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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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自诩也算通俗文学/娱乐的资深消费者,但“坐忘道”的诞生将现代娱乐业中的现行所有的解构主义方法论都比了下去。举例来说,昆汀·塔伦蒂诺的《落水狗》之所以能够成为话题作品就是因为该片并未采用线性叙事,而是通过闪回穿插以及补白的插叙来拍摄。这种经典的重构叙事可靠性的手段后来也多次为昆汀所用,而这种手法在坐忘道面前甚至只能勉强当个筒牌或者条牌。

对于坐忘道来说,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已经彻底破碎,在各种赌上角色性命的“耍耍”中、在“他信了,他真的信了!”的癫狂中,读者的不确定感与动荡感被推上了前所未有的巅峰,因而读者在阅读之后时时刻刻处在焦虑与恐惧当中,这样的阅读体验已经超越了“画面感”,达到了突破第四面墙之后再在读者脑海中回响并最终破坏读者主体性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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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完全取消角色叙事可靠性的做法的上一次出现,可能还要追溯到久保带人所创造的蓝染惣右介在解释为什么自己的叙述前后矛盾时说的话:“这个世界最初并没有真相也没有谎言,只有俨然存在的事实。可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所有事物只会将对自己有利的事实误认为真实而活,因为不这么做也没有其他生存的理由了。但实际上对于占据了大半个世界的无力存在来说,不适合用来肯定自己的事实才是所有的真实”。

但即便如此,蓝染自身的存在便是读者主体性或者安定性的来源,而狐尾则在创作坐忘道相关的内容时彻底取消了包括主角在内的角色叙事的可靠性——坐忘道的特点就是说谎、九真一假的说谎、骗天骗地骗自己地说谎,可偏偏男主李火旺自己就是坐忘道当中仅次于首领骰子、位列大三元当中的“红中老大”。更要命的是,李火旺在道诡世界有名为“心素”的特殊体质,导致他的意识时常在两个画风完全不同但又互相有影响有印证的世界横跳,这样多重的“分不清”将一般自我带入为主角的读者的主体性彻底崩坏,于是出现了我们上面所说的作品主角和作品读者都疯了珍奇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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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忘道,词根来源于唐代道士司马承祯所著《坐忘论》:故庄周云:“隳肢体,黜聪明,离形去智,同于大通,是谓坐忘。”夫坐忘者,何所不忘哉?内不觉其一身,外不知乎宇宙,与道冥一,万虑皆遗。故庄子云:“同于大通。”此则言浅而意深,惑者闻而不信,怀宝求宝,其如之何?故经云:“信不足,有不信。”谓信道之心不足者,乃有不信之祸及之。翻译一下就是庄周说:“摆脱身体束缚,放弃聪明才智,离开形体和智慧,与宇宙大通,这就是所谓的坐忘。” 

坐忘指的是什么?有什么不可以忘记的东西吗?在身体内部没有感觉,在宇宙外部没有意识,与道合而为一,摒弃万物念虑。因此,庄子说:“与宇宙大同。”这是一种浅显而深刻的说法,但是迷惑的人听到也不相信,他们怀着财物去追求财物,那么又有什么好处呢?因此,经文中说:“信则有,不信则无。”这意味着信仰道的心不够强,这样就会受到不信仰道的祸害。

庄子的意思是,在达到坐忘的境地后,心灵和身体都统一于宇宙的真理之中,没有必要再评判分零,心中并无杂念,因此不再需要记忆和谨记事物,实现了一种无所不忘的状态。换句话说,意识无限地存在于周围的环境之中,与宇宙一同存在,感受形而上的真理,身体和精神尽处于极度的自由之中,而这种“自由”恰恰要通过“放弃理智/理性”或者说“发疯”来完成。坐忘道正是以一种非常“逆练”的方式达成了庄子所言的“同于大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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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在前两天看完《道诡异仙》的boss战与大结局之后,笔者才终于确定了其表达的“绝圣弃智”的哲学理念(但未必是作者本人的信仰)。只不过《道德经》里所言的是我们要放弃“理性”而道诡世界的李火旺是放弃了“理智”罢了。

在上文中,我们已经多次提到恐惧的概念,而《道诡异仙》的最终BOSS“福生天”恰恰就是以“恐惧/未知/绝望”为权柄的大司命。故事的最后我们知道,道诡世界唯一指定白月光诸葛渊与他所代表的司命三清早已因为过于理智而被恐惧而感染,从“人之相知,贵相知心!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为何!小生想做便就做了!”的救世之人变成最后服务于BOSS的急先锋,这是因为三清的权柄恰恰就是“秘密”——谁又能说知识不是一种秘密呢?

要解读知识/秘密就需要理性,而理性战胜不了恐惧/未知,当你“认知”到恐惧与未知的时候,你即是被恐惧与未知感染了。因此最理性、懂得最多的诸葛渊/三清才是整个世界最疯的人/司命;因此代表着道诡世界秩序的精神病医生易东来只有在现实世界发疯了道诡世界才能不再发疯;因此最迷茫、最疯癫、最分不清的李火旺/季灾(李火旺/季灾是代表迷惘的司命)才能让所有的世界“忌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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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难不将《道诡异仙》以及它所叙述的哲学故事与福柯在《疯癫与文明》当中的结论相比较,福柯认为,疯癫意味着与艺术作品的彻底决裂。它构成了基本的破坏要素,最终会瓦解艺术作品的真实性……但是,这种体验,面对这种严峻考验而激发的勇气,所有那些猛烈投向语言空缺的词句,以及整个包围着虚空,更准确地说,与虚空相重合的肉体痛苦和恐惧的空间,合在一起,正是艺术作品本身,正是高耸在艺术作品空缺的深渊上的峭壁

疯癫不再是那种能使人窥见艺术作品的原始真相的模糊领域,而是一种明确的结论。在它的范围之外,这种原始真相不再是一成不变的,而且永远成为历史的悬案……

疯癫的策略及其获得的新胜利就在于,世界试图通过心理学来评估疯癫和辨明它的合理性,但它必须首先在疯癫面前证明自身的合理性,因为充满斗争和痛苦的世界是根据上述得出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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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即是道诡异仙大结局最好的哲学表达。

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再去纠结狐尾还有多少坑没有填,也不用再去纠结闭关了半个月才写出的大结局为什么也到处都是错字和语病,更不用再去区分《道诡异仙》的故事里有多少没有解释清楚的叙事主体。这绝圣弃智的结局让我想起一位网文前辈在一部不能在中国大陆出版的著作的结尾所写那句话:人生在世数十年,小事不要太计较。

分不清便分不清吧。

最后推荐三首歌曲:《离火》、《坐忘道》、《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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