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译 | 苹果为什么即使离开中国，也不可能真正落地印度？

作者 | 帕特里克·麦吉（Patrick McGee）

          维奥拉·周（Viola Zhou）

编译 | 张咪咪

编者按 

苹果公司与中国市场及供应链之间存在深度捆绑、难以割舍的共生关系。尽管苹果为分散风险、回应地缘政治压力，正积极拓展印度、越南等国制造业务，但其庞大的在华投资（如培训数千万工人、年投资额巨大）和中国无与伦比的制造生态系统（速度、规模、响应能力），使其“撤离中国”之路步履维艰。帕特里克·麦吉指出，苹果的“致命弱点”在于其产品高度依赖“中国制造”。即使包装盒标注“印度制造”，其核心供应链仍深植中国。所谓“多元化”进程远慢于当年手机产业在中国的扩张速度，且周边国家（如越南）的产能亦严重依赖中国上游供应。更关键的是，中国通过崛起的“红色供应链”企业（如立讯精密、歌尔股份等）对苹果拥有巨大影响力，甚至使其成为北京在中美博弈中的潜在谈判筹码。文章指出，苹果在中美地缘博弈中进退维谷，凸显了全球产业链深度交融下的复杂性与脆弱性。南亚研究通讯特编译此文，供各位读者批判参考。

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帕特里克·麦吉所著新书《苹果在中国：“俘获”全球最伟大的企业》于本周出版，其于此书中剖析了全球市值第二的企业与其最大地缘政治对手间紧密难分的关系。此书问世之际，正值中美双方达成协议，在90天内下调关税水平——美国对中国进口商品的最高关税税率将从145%降至30%。

苹果作为全球市值第二的企业，正夹在母国美国与主要制造基地中国的地缘竞争格局中。过去数年，苹果在越南和印度布局了更多生产线，其首席执行官蒂姆·库克近期透露，面向美国市场销售的多数iPhone将在印度生产。此外，该公司还承诺从台积电亚利桑那州工厂采购芯片，并计划从明年起在得克萨斯州投产服务器。

然而，曾任职于《金融时报》负责苹果新闻报道的麦吉指出，苹果公司目前远未达到撤离中国的阶段。他在论述中提到，苹果已在中国的人才培养与设备投入上耗费数十亿美元，且中国政府对苹果发展轨迹的影响力超过其他任何国家。值此中美两国备受瞩目的贸易谈判期间，麦吉就苹果的战略定位接受了《Rest of World》的专访。以下为经编辑精简篇幅并优化表述的采访内容。

➤问：您这本书的核心主旨是什么？

➤答：我的核心观点在于，苹果扮演着普罗米修斯式的角色，向中国传递发展的火种。其对中国的影响程度，已超越二战后马歇尔计划对欧洲的历史作用。苹果公司披露，自2008年起，其已在中国培训2800万名工人——这一数字超过加利福尼亚州的劳动力总量。值得注意的是，该数据源自十年前，当时苹果每年在华投资规模已达550亿美元。苹果公司的致命短板在于其全产品线依赖中国制造的现实……而这一状况尚未得到足够重视。

➤问：苹果持续在印度、越南等国拓展制造业务。您认为苹果此举是否意味着其正逐步降低对中国的依赖程度？

➤答：我认为苹果有意营造大举向印度转移的表象，以回应唐纳德·特朗普的诉求。但事实上，该公司仍希望尽可能维持在华生产规模，因为中国的产能优势无可替代。即便明年你买到的iPhone包装盒上标注“印度制造”，其对中国核心供应链的依赖程度，与此前任何一款iPhone相比都不会降低。若中国供应链因某种原因出现问题，印度将无法独立生产iPhone，因其所有零部件组装及前期多年相关配套工作仍集中于中国。

图片来源：《Rest of World》

一、苹果公司的致命短板在于其全系产品依赖中国制造

➤问：为何苹果在推进生产多元化、摆脱对华依赖方面步伐迟缓？是否因担心在华供应链出现风险？ 

➤答：其中的一个原因是中国可能对其转移进程设置障碍。苹果是否会更公开地将产能转向印度，并宣称“我们正在缩减在华投资”？

我援引业内观点指出，苹果需采取渐进式退出策略，避免仓促行事。若动作过急，可能触怒中国政府及消费者；若推进过缓，则会持续受制于中国市场。因此，该公司必须把握好退出节奏，避免成为“去风险”浪潮中的典型案例。我了解到，苹果已向中方表示，“更多产品将在印度生产，但其供应链体系将进一步依托中国”。“红色供应链”崛起具有地缘政治层面的重要意义，该体系涵盖比亚迪、立讯精密（电子制造企业）、歌尔股份（声学零部件厂商）及闻泰科技（半导体企业）等市场主体。

➤问：苹果能否在其他地区复刻其于中国构建的强大供应商网络？

➤答：我不认为毫无可能，但对此并不乐观。中国作为百年难遇的合作伙伴，其投资规模、发展速度及政策响应效率，是其他国家难以复刻的。

生产确实在向印度转移，只是进程比预期缓慢得多。2007年苹果在中国的手机产量为零，年底达到三四百万部，至2014年已实现约2亿部的年产量。十年后的2017年，印度启动首批手机生产。截至2024年，印度手机产量约2500万部。从发展速度看，印度的手机产业发展速度仅为十年前中国发展速率的十分之一。

越南制造业得以发展的关键，在于其地理位置毗邻中国，能够便捷获取各类原材料与零部件。但需注意的是，若中国供应链出现问题，所谓“好在有越南生产”的说法并不成立——在这种情况下，越南与其他国家一样，仍会受到中国因素的直接影响。

二、作为美国最具标志性的企业，苹果已成为中国手中的谈判筹码

➤问：你在书中提到，苹果所构建的供应链亦使中国本土科技企业获益。当前苹果正逐步向华为、小米等中国品牌让渡市场份额；那么中国科技产业与消费者是否已做好迎接“去苹果化”的准备？

➤答：当前中国未对苹果采取行动的原因之一，在于其从苹果供应链中积累了技术经验。以Vision Pro头戴设备为例，该产品全部由立讯精密负责组装。你可以想象成来自苹果的一批“技术博士”通过实际生产场景，为中国企业提供技术传导与经验输出。

关于 iPhone 市场份额是否会快速下滑的问题，目前尚难判断。身处苹果生态系统的用户，往往因多元因素而持续使用该品牌产品。但中国市场存在特殊性：消费者忠诚度相对较低，所使用的诸多应用并非来自官方应用商店，而是依托微信生态体系。此外，中国消费者亦有充分理由支持本土优秀企业。

➤问：在中美就关税与贸易展开谈判的当下，中国能否将苹果作为谈判筹码？

➤答：从你提问的角度已能说明问题——你并未询问美国是否会将苹果作为谈判筹码。称苹果作为美国最具标志性的企业却成为北京的谈判筹码，这看似不可思议，却恰是事实。显然，中国对苹果日常运营的影响力事实上超过美国。

作者简介：

帕特里克·麦吉(Patrick McGee)，《金融时报》驻旧金山记者，负责撰写有关苹果公司和美国技术的报道；

维奥拉·周(Viola Zhou)，《Rest of World》驻纽约记者，专注于中国科技领域的新闻报道。

本文编译自《Rest of World》2025年5月13日文章，原标题为Why Apple can't just quit China，原文链接：https://restofworld.org/2025/apple-china-dependence-tariffs-india-shift/